3. 权贵云集赴丧仪

作品:《大唐·珠玑不可夺

    虽然算是回到了“家”里,但毕菱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好些不知头尾的梦,惊醒数回。


    天刚大亮,她就被仆人请去了正堂。


    她本以为是商量下葬之事,可毕泓一开口就是:“阿菱,长房只有你一女,我实在不忍心眼看着兄长绝嗣,打算把幼子毕荀过继给兄长这一脉,绵延香火。”


    话音刚落,毕菱就垂下头不说话。


    毕泓以为她是茫然无措,示意一旁妻子先别急着劝说,让她缓一缓,莫要操之过急。


    毕菱却已在心里骂开了——


    昨夜她才刚踏进家门,今早二房就忙不迭地给毕渊送儿子,怎么不送到阴曹地府去陪他?


    毕泓白白顶了家主名号,背后肯定是张氏拍板做主——毕菱小时候就不止一回见他被张氏抄起笤帚满院子追。


    至于这个要从堂弟变成亲弟的毕荀,毕菱对他倒没什么印象。


    但是两株烂了根的韭菜还能结出个白胖冬瓜不成?八成也是个扶不上墙的。


    骂归骂,毕菱对现下的处境心知肚明,过早和他们撕破脸对自己并无益处。


    依据当朝《户令》,允许无子者由同宗辈次相当的子侄辈继承,毕荀的身份确实是再合适不过。


    何况如果毕荀真是根烂泥韭菜,成了毕渊嗣子后便会与之姓名相连,在墓碑和族谱上流传千古,何尝不是件乐事?


    于是,张氏还没张开嘴鼓动起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毕菱就瓮声瓮气地说:“侄女全凭叔父做主。”


    张氏险些闪了舌头,着实没料到这毕菱的性子如此软弱。


    毕泓忙道:“那就尽快过了文书,好由阿荀作为嗣子主持兄长的丧仪。”


    毕菱颔首应下,心底冷笑——如此急不可耐,原来是要趁着丧仪让毕荀露脸。


    这正是昨夜毕寿出的主意。


    毕荀过继给毕渊这一支后,不仅能从毕菱手中拿来金银和诗稿,还能享受“毕渊之子”带来的名利,名正言顺地承袭毕渊的富贵。


    毕渊的旧日同僚、至交好友,还有冲着“诗坛圣手”名气给几分薄面的王公贵戚,都会前来吊唁。


    毕寿服侍了毕渊二十年,对这些人再了解不过。


    有他在嗣子毕荀身边一一引荐介绍,穿针引线,来日毕家子弟奔个锦绣前程岂不是易如反掌?


    毕泓夫妇打着这个算盘,速速将过继文书办理妥当,依照毕寿所言撰写丧帖,送去京中各家府邸。


    他们大肆操办丧仪,将家中所余不多的积蓄花了个精光。


    毕家仆从暗地里议论,平日花销多上一厘,主母恨不得扯着嗓子斥骂半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大方?


    若说是为悼念长房,那遗下的孤女尚且每日粗茶淡饭,无人照料。


    主母口中说着上元已过就算开了春,房中烤火容易心肺燥热,就任由纤弱伶仃的小娘子睡在阴冷厢房中。


    而她自己的三个儿子,哪个不是力壮如牛的年青郎君?


    个个房中暖得似仲春时节,炭火没断过一日。


    张氏却丝毫不觉亏待了毕菱:自己置办丧仪劳心劳力,没有先去找毕菱讨要银钱,是何等的慈心仁性?


    她并不是肯吃亏的性子,若是眼下为了金银之事撕破了脸,叫毕菱心中记恨,等着在丧仪上向外家河东柳氏告状,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索性将钱先垫上,等办好了丧仪,来日什么荣华富贵享不得?


    张氏不由得感叹自己眼光长远、能舍能得,连操办起大小事务都浑身是力气。


    毕菱见着张氏前后奔忙,乖乖巧巧道一句“有劳叔母操持费心”。


    谁人知晓她喝罢稀汤汤的冷粥,夜里在榻上饿得睡不着时,切齿骂着“钱刀生望眼,财色上眉头”!


    毕泓得意洋洋地说幼子阿荀通宵达旦写出墓志铭,毕菱向这个便宜弟弟微笑颔首,赞叹“诗书传家”。


    等到听毕荀满脸陶醉地念完,笑意凝固在毕菱嘴角——


    这堆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也配叫“铭文”?!


    好些典故都是瞎编的,就为了凑个对仗……


    唯有两句“当春竞彩,陵秋擢颖,辍衮东岳,扬铉司鼎”犹如坠入污泥的明珠,格格不入,却是为了吹嘘毕渊抄来的僭越之辞。


    虽说毕荀无知混账,可他抄的只是魏朝王公的墓志铭,倒也不至于把九族往断头台送。


    她望着眼前十三岁的“烂泥韭菜”,笑容愈发真挚,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有荀弟继承父亲衣钵,实在是大幸!大幸!”


    “诗坛圣手”毕渊的丧仪于二月十八举行,偏僻的南城敦义坊中宝马香车穿行,毕家门前水泄不通。


    毕泓和长子、次子身着齐衰站在门口,迎来送往。


    听着毕寿在门口高唱来客名号,父子三人胸中澎湃,一浪高过一浪。


    “太学博士周韫至——”


    “魏王府典军裴允至——”


    “轻车都尉张孟甫至——”


    “开国侯李凭至——”


    因是参加丧仪,众人都衣冠素仆、不着金玉,可个个都是在朝中穿紫着绯的高官,甚至不乏宗室贵戚。


    连宫中诸王也派亲信赙赠,给足了毕家脸面。


    张氏在宅内领着媳妇吴氏招待宾客,忙得脚不沾地,却丝毫不见疲累。


    这么些个贵不可言的人物,竟然都齐聚在自家!


    一箱箱钱帛搬进家中,看得张氏热血沸腾,容光焕发。


    再瞧瞧那几个士族公子的仪态风姿,衣袍素雅却难掩俊秀,但凡她有个亲生女儿……


    想到这里,张氏怕毕菱生出旁的心思,搅乱丧仪,连忙交代吴氏:“去盯紧毕菱,不许她与人随意言语。”


    吴氏踏进灵堂,看见三弟毕荀正规规矩矩地在中间跪谢宾客。


    两旁有侍立的仆婢,还跪了几排毕家近亲,呜咽声久不断绝。


    身着粗麻斩衰的毕菱则跪在侧门旁边,小小的一个,缩在角落里,不刻意找寻绝对瞧不见。


    吴氏看她老老实实跪着,也懒怠过去多言,有这工夫不如去与那些名门贵妇攀谈,也好为丈夫的前程做打算。


    远远看去,毕菱也作哽咽抽泣状,不时抬起袖子抹一抹眼睛。


    可若是细瞧,便能发现她的身子歪向一旁——不知何时,侧门被开了条一指宽的缝。


    外头是个抄手游廊,从正堂拜祭完的宾客都要从这里走到后院。


    宾客之中不少都是昔日同僚、闺中旧友,那些在正堂不能说的、去后院又怕人听见的话,都放在这条游廊里缓步细说。


    “我随我家婆母去参加上元宴,明明坐着好些妃嫔,可看那架势是独尊韦贵妃,连魏王也得了好些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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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萧后健在,如何轮得到他们母子逞风头?韦贵妃原先在闺中时,便是出了名的跋扈张扬。”


    “唉,可惜皇后膝下无子长成,只有一位永宜公主,还被送进道观。”


    这一对贵妇携手渐行渐远,声音几不可闻,又有三个青年公子并肩路过。


    “方才在门口好似听见有人宣报‘幽州节度使之子’,那些来京的藩镇质子不是都在国子监里读书?圣人还任命余辅国任国子监事盯着他们,怎会来此吊唁?是我听岔了不成?”


    “杜兄,你没听错。不过不是质子亲自吊丧,只是派人前来赙赠致意。”


    “怪事,也没听说毕家与幽州霍家有什么渊源?”


    “嗐,‘诗坛圣手’声名远播,你我不是也被父兄勒令前来拜祭?放在平日,我等怎会踏足如此偏僻之地?”


    “正是,前院那妇人好生聒噪,眼放精光,恨不得上手来攀扯,着实没有规矩。”


    毕菱假装擦泪的手忍不住朝下挪了挪,捂住翘起的嘴角。


    她像只掉进米缸的小鼠,听了满耳朵京中传闻。


    离开长安已有六七年,这些权贵人物她并不识得,只能先记在心中,慢慢琢磨。


    他们提到的“幽州节度使之子”和“幽州霍家”,恰好印证了当日毕寿的猜想,让出王母庙的少年应该就是被送来京中的幽州质子。


    正想着,毕菱听见了正前方一阵喧闹,一群人进了正堂。


    毕寿在前弓腰谄笑,介绍来人身份:“这是韦国公家的小世子!”


    毕泓刚开口说了一句“得蒙小世子驾临寒舍,实是不胜荣幸”,就被妻子的嗓门盖了过去。


    “谁人不知京兆韦氏是去天五尺的豪门望族!阿荀,快来拜见小世子,跪下跪下,对,磕几个头……”


    张氏有意向灵堂里的亲戚们炫耀,生怕他们小门小户的不知道韦檀的来历,刻意扬起了声调。


    毕菱想到在晋州城外,正是这人驱赶她和仆从离开驿站,竟好意思来拜祭,真是面皮不薄。


    跪在前面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士族贵公子的真容。


    毕菱只远远瞧见张脸,倒还挺俊美。


    有个身影从拥挤热闹的人群中挤来挤去,终于找到身着斩衰的少女。


    “啪嗒”一声,他跪在毕菱身边。


    毕菱被惊得瞠目转头,见是一个身着素衣的翩翩少年郎。


    他瞧见毕菱脸上只见惊愕、并无眼泪,冲她微微一笑。


    毕菱隐隐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可还没等她想起来是谁,少年已扯开嗓子“自报家门”——


    “我零丁孤苦的表妹啊!”


    “叫我寻得好苦啊!呜呼!”


    “阿菱妹妹,只留你一人在这世间受苦,姨父姨母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呀!”


    毕菱听见头一句就想起这是姨母柳令徽的幼子陆逢春,可他一声高过一声,毕菱根本找不到气口插话,只能将他望着。


    方才还喧闹吵嚷的灵堂静了下来,连张氏的调子都没能高过他去,众人纷纷看向角落里呼天抢地的少年郎和他身旁的孤女。


    毕菱已换上哀伤的神情,她强压着自己定住心神,又深吸一口气。


    一道哀婉凄楚的哭喊声骤起,与陆逢春的嚎啕交织在一起:


    “逢春表兄——是阿菱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