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桓但见乔小佩紧忙进屋里拿了火钩扒灰，不由得轻笑道：“你小妹这会儿怎又不怕我了？”


    “还上赶着殷勤……就跟你一般，真是个小狗腿子。”陆桓侧瞥了眼乔小遇，暗暗腹谤着，眸中却显笑意。


    只他这笑意很快便凝住了……


    “陆哥哥，这张苦荞饼是阿婆家的小武哥哥送给我的，现下还留得一半，你留在路上吃。”乔小佩一边说着，便要将东西往陆桓手里塞。


    陆桓且看了眼那饼的边缘竟是满排的月牙口，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下，嗫声道：“我且先去洗下手……”


    乔小遇见他神色略僵，抿唇轻笑了笑，抬眼对妹妹嘱咐道：“天色也晚了，也不论长田叔家那边的擂台打得如何，你且快去叫爹娘回来吧。”


    “可何里正他们会放人吗？”乔小佩皱了皱眉，接着道：“前两日里可闹了整个下午的，爹娘总被扯住脱不开身，地里的活没时间干不说，且心里总还惦记着你。”


    “他们道说要去大坪山上寻你吧，几个伯婶是乐得看热闹的，都说大坪山那带能寻着什么菌子，早被村里人转过几遍了，爹娘尽诓人。”乔小佩话音轻泣，道：“便没见过这么隔岸观火的！可气死我了。”


    乔小遇凝声道：“那你此去便与爹娘说，我已回了家来，只脚还被崴着了，这般他们便不好再留人。至于旁的，莫要多说半句。”


    乔小佩颔首应过，匆步走出院门。但见陆桓的大黑马在河里撒欢戏水，乔小佩不禁又回头看了眼自家院子方才离去。


    陆桓就着井边木盆里的水洗过手后，迎上乔小遇递过来的饼子，皱眉便欲直言不必，可乔小遇却道：“这可是我小妹从牙缝里挤出来给你的，你且接着就行，若不爱吃也别随意扔了，喂家里的狗也是成的。”


    在乔小遇看来，小妹就是个糯米团子，且将它放在火上温热，人在旁精心看护着，时辰到了，这团子自会涨大。幼时她好好教着，小妹渐懂得还报恩情确是令人欣慰。


    陆桓轻笑了笑，想及家中那条在侧门那处拴着的凶巴巴的大黄狗，觉着将这薄饼拿与它吃实在有些浪费，当即便张口咬了嘴那薄饼，并道：“我家里没有养狗。”


    乔小遇神色微愣了下，旋又浅笑着摇了摇头，随在陆桓身后两步送他离开。


    暮日下，有清河黑鬃，也有水珠在空中遍扬。


    黑风大抵是玩疯了，听得口哨声响了两回，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河里出来……


    陆桓斜睨了眼它那慢悠悠的模样，冷呵出声：“竟比我还装大爷……得了，回去后便教你一个月没得洗澡，泥臭死你活该！”


    “泥臭了你还好意思骑出门去？”乔小遇伸手轻抚摸着黑风凑过来的脑袋，上下打量了眼陆桓，轻笑道：“眼下它不嫌弃你，你便该知足了。”


    黑风仿佛听出了其中意思，竟粗声朝陆桓打了两个响鼻，以示不满。


    “是么？”陆桓瞳孔微缩，环抱着的双手轻松开来，朝黑风恫吓道：“那盛家庄上的那匹白马，你也不要见了。”


    黑风闻声开始不安地来回走动，可陆桓却不理会它，只把缰绳拽紧了，一边拿过乔小遇手中的干抹布，仔细擦过马鞍和马腹上的水滴。


    既提到了盛家庄，乔小遇便不再接过话题，只嘴角依旧洋溢着浅浅的笑容。


    敏|感如她，已隐隐猜得几分“盛家庄”三字对陆桓的“意义”，而凝了眉色的陆桓也没有与她解释那匹白马的来历，只轻声道：“你长田叔家的那头牛，即便染的不过是普通的畜病，你们也不能大意。”


    “若真得了牛疫，那很有可能是从外头传进来的。”


    陆桓将用好的抹布递到乔小遇手中，并不急着翻上马背疾驰而去，只一双如黑曜石般澄亮的眼定定地看向乔小遇。


    乔小遇垂下眼睫，轻吐出了口气，对陆桓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左右那牛染的什么病，染病的缘由是什么，这缘由是否与我家里相关，都不是他们打擂台就能分辨个清楚的。”


    “我家里人说话没有什么分量，有的人许是为了把水搅浑些也好，或是落井下石也罢，从明天起，我都不会让我爹娘再过去了。”


    乔小遇话音稍顿了顿，接着补充了句：“至少在事情未明之前。”


    陆桓微绷的神色终得了几分舒缓，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沉声道：“不过仅这般就想置身事外，别人可不见得乐意。”


    乔小遇闻言微蹙了眉，她棕黄色的眸中似映了浓重的秋意，此时轻风四扬，竟将成片的银杏叶都卷入了空中……


    “那该怎么办？”


    陆桓思索片刻，道：“如今淮水一线牛疫频发，势态难以控制，朝廷置群牧司应对牛疫之事，各州府县衙都遣了兽医巡诊颁方。你们村里既怀疑有牛染了疫病，里正却隐而不报，还在这里空口断疫，当真是……”


    陆桓轻嗤了声，摇头叹道：“明日你且赶早去盛家庄吧，至于你们村里疑似发生牛疫的事，我会遣了人去县衙透个消息。”


    他着意咬重了“疑似”两字，清俊的面上渐浮起一抹笑意，才翻身上马，“我走了。”


    “那可多谢你了！”乔小遇的眼底渐浮起一抹深切的笑意，仿佛所立道旁的宽阔的河流般，挟了一股生动的气息不停地流涌向前……


    乔小遇看了眼来回打转的黑风，接着对陆桓嘱托了几句类似于路上小心些的话，才招手送人离开。


    马声咴咴，尘灰一片……


    只待尘色散去，视线里复是一派清澈明净，而陆桓的身影却是消失不见了。


    乔小遇顿在原处，心思微怔，却是不禁感叹自己居于乔家村这样的僻壤之处，许多消息便免不了闭塞。


    若是与自身关切不及的便也罢了，可如牛疫这事，朝廷设群牧司的消息却不是愚昧的村里人所能够触及的，更别提官府是否还有些什么救助措施……


    这些她都不知道。


    乔小遇轻叹了口气，渐觉着她之前所设想的诸如多存些米粮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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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中能多揣些房地之契，便不论外间究竟发生多少波折，一家人也能安然度过的念头并非只是想想就能成的。


    便是身体力行，依旧不见得能够。


    远山层叠，不知屏遮住了多少马鸣车行之声，亦屏遮住了村里人朝外听的耳。然若是外界不太平，乔家村却又免不了被波及。


    乔小遇举目远眺，话音轻喃道：“总这样下去，那还有什么盼头？终归与我刚到这处地方时，每日便只顾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挖土豆的情形差不多了……”


    挖土豆能有什么盼头呢？


    好不容易挖完，背回家，翻来覆去地将里头的烂土豆挑了，一家人却却依旧没法子安心，只因那土豆太少，能撑到来年春种都很困难。且抽芽的土豆不能多吃，而春风刮过两三个旬日后，就是能吃，却也干得似块石头，还如何下腹？


    乔小遇意识到，想要凭着积累些钱物便安然度过外间的风风佩佩，终是不够的。


    “若乔家村换了里正，寻个能担事的出来，许能在危难之际……”她的话音终不是十分确定。


    这种法子，实与寻个守着渡河的船夫差不多罢了。


    谁能笃定，这船夫不会将船划至半央了，便将船篙指向船上所载着的渡河之人？但凭其不识水性，落水恐将溺死以相威胁，尽勒索些金钱帛绸？


    乔小遇摇了摇头，暗笑自己似乎不自觉间将许多人、许多事尽往恶处想去了……


    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那就是在目前看来，村里需要有一个新里正，关于牛疫的消息，村里人需知道得更及时、更全面。


    乔小遇沉着心思，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院门口，她侧眼瞥过一眼去大村子方向的路，并未瞧见爹娘，便先进了院子。


    但看着那些滴落在石板上的野猪血迹，乔小遇没有借隙歇一会儿，只从吊井中打出了许多水来，打算将其冲刷干净。


    若等血痕干凝，想再清洗干净便难了。


    明日她与爹娘都不在家，若何里正与长田叔家搭起的擂台还要紧拉了爹娘过去，使来的人且看一眼院子里的情景，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呢。


    将院子收拾好之后，乔小遇进屋看过灶上，见妹妹只是先将饭蒸了，便又折了几段木柴放进火中……


    回想起陆桓往火堆上敷衍地放过几根粗木干柴，直将火给压灭了的情形，她的眼底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来。


    提过茶壶放在灶圈上，乔小遇却又瘪了瘪嘴，自嘲道：“人与人终究不同，只各自都有令自个儿发愁的事情。一句说别人是‘吃饱了撑的’的刻薄话，当中更多的却是羡慕吧。”


    她羡慕陆桓，也羡慕乔宝树，可她终究不是他们。


    “小遇？小遇……”乔小遇正将煮好的白菜给盛到碗里，便听得爹娘的话音从院子里传来。


    傅娘子但瞧得乔小遇一边摆着碗筷，一边满面笑意地唤他们过去吃饭的情形，溢了满眶焦急与疲累之色的浑黄的眼忍不住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