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右贤王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瞳孔震惊。


    凉州城被晟朝军攻破了？


    哨兵焦急问道：“右贤王，晟朝军队已朝这边杀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匈奴兵败之局已定。


    谁曾想到，他们匈奴三十万精兵，一夕之间竟被打个七零八落，兵败凉州。


    右贤王闭了闭眼，即使再不甘，面对眼下局势，他也只能做此决策。


    “传我命令，放弃凉州，撤回塞北。”


    只要保留下匈奴的有生之力，他相信，匈奴总有卷土重来之日。


    薛怀峥与林楚楚、文将军等人在刺史府相遇，等他们到这里时，右贤王已经带着匈奴仅存的几万军队，从北城门撤出，逃往塞北的匈奴大本营。


    薛怀峥让孔昭、文将军等人留守凉州以防万一，他则带着大批军队去追击右贤王。


    孔昭不解，“凉州已落入我们手中，此次出征的任务已完成，为何还要追击匈奴？”


    薛怀峥道：“若不是上次与匈奴一战放过了他们，岂会有今日凉州之危？匈奴人不会善罢甘休，待重整旗鼓后必定卷土重来，到时候凉州又该如何应对？”


    “如今匈奴落败而逃，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最佳时机。有前车之鉴，我不可能再给晟朝留下任何隐患……”


    孔昭一时语塞，觉得薛怀峥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又觉得塞北是匈奴人的地盘，在他们的地盘上对匈奴赶尽杀绝太过冒险。


    他一时不知如何说服薛怀峥，便将目光落在林楚楚身上，想让她说点什么。


    毕竟以他的经验，薛怀峥比较听林楚楚的话。要是林楚楚劝阻的话，薛怀峥或许会听一听。


    林楚楚接受到孔昭暗示的目光，思索片刻后对薛怀峥说道：“你想去便去吧，我们在凉州等你凯旋……”


    “对……”孔昭本想点头赞同，却被林楚楚的话打个措手不及。


    “诶？！”


    他不是让林楚楚鼓励薛怀峥，他是想让她劝劝薛怀峥啊！楚楚姑娘你是不是会错意了？！


    薛怀峥轻笑一声，他就知道，楚楚一定会支持他的。


    他用大拇指轻轻擦掉林楚楚脸上的血渍，又将落在她脸侧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用孔昭等人从未听过的温柔的声音对林楚楚说：“好，我答应你。”


    见薛怀峥心意已决，孔昭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很快，薛怀峥重整军队，带着晟朝军去北边追击匈奴。


    在匈奴人统治下，数日活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的凉州人，在听闻匈奴人已经被晟朝军赶出凉州城后，纷纷打开紧闭的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到街道上。


    街道上空无一人，静到一片落叶掉地上都能轻而易举听见。入眼可见的是满地的鲜血以及零落的匈奴人尸体，一看就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百姓你望我我望你，不知这场战事是否真的已经结束。


    从城门的方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街道上的百姓心中一惊，难道是匈奴人又回来了？


    还没等他们作出反应，只见一群身着凉州平民服饰的壮年男子朝他们走来，看样子是要往刺史府的方向去。他们手中的武器大不相同，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菜刀，有的甚至手持从匈奴人手中抢来的弯刀。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都带着轻重不一的刀伤、剑伤，脸上、衣服上有明显的血迹，一看就是战时被匈奴人抓走去抵抗晟朝军的那批凉州壮丁。


    可令匈奴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群被他们称为没骨头、没血性的凉州人，竟然在关键时刻团结一致反杀匈奴士兵，打开城门放晟朝军入城，加快了匈奴人败北的步伐。


    一个年迈老叟连忙拉着其中一个壮汉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匈奴人真的被晟朝军赶跑了么？”


    周围的人也用希冀的眼神看着那个壮汉。


    壮汉满脸鲜血，眼中却带着兴奋的光芒，“千真万确。”


    “晟朝军从凉州东面、南面、西面分别进攻凉州城，匈奴人不敌，从北边跑了，薛将军他们现在都在刺史府呢……”


    周围众人听闻这个消息，捂着嘴巴皆不敢置信，眼中带着狂喜。


    匈奴人真的被晟朝军赶跑了？


    他们再也不用像个奴役一样，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了。


    有感性的老妇控制不住，抱住自己的小孙子小声啜泣。周围的人也被感染，纷纷抱在一起，含泪欢呼——


    “太好了！”


    “我们终于得救了！”


    “……”


    老叟老泪纵横，他干枯的手拭了拭眼角，嘴里喃喃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被关押在富商宅院的胡玲玲等人，见外面很久没了动静，也互相打气，鼓着勇气出来察看，正好让她们听见了壮汉的那番话。


    “匈奴人真的被晟朝军打跑了”的消息在这些女眷中流传开来。


    闻言，有些女子压抑不住内心的苦楚，先是小声啜泣，最后慢慢地放声大哭。胡玲玲周围一片哭声，她们好像要将这些时日经历的黑暗、绝望、痛苦都一一发泄出来。


    有什么东西突然落在胡玲玲的额头，她伸手一摸，竟是一滴水。


    她惊讶仰头，身处西北、常年不见雨水的凉州渐渐下起了小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大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她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雨水的抚摸，像是要清洗、冲刷掉她身上所有的污秽。一行水迹她的眼角向耳鬓滑落，不知是雨还是泪。


    凉州下雨了。


    血腥、污秽、屈辱、噩梦、黑暗……


    都将在这场雨中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


    凉州重回晟朝掌控，并州军的任务也已完成。范将军跟孔昭等人告别后，便带着剩下的并州军回了并州城驻守。


    凉州被匈奴人占领时，城中来不及逃走的官员富商皆被匈奴人劫掠屠杀，凉州刺史也不幸罹难，唯有凉州城中的平民百姓经匈奴人大肆搜刮之后，苟活一条性命。现在凉州城群龙无首，孔昭、文将军、林楚楚带着人马留在凉州，以防匈奴军突然杀个回马枪，同时处理战后事宜。


    虽然赶跑了匈奴，但每个人依旧忙得团团转。凉州城的政务需要处理，城门需要修缮，受伤的士兵需要救治……


    政务上林楚楚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孔昭临时担任刺史一职，忙得焦头烂额。但修缮城门、救治士兵这些活，她还是可以帮着干一干。


    好在凉州百姓十分感念晟朝军的救助，不需要林楚楚动员，许多百姓便自发前来帮着修缮城门、照顾伤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林楚楚忙碌之中也会偶尔出神。这么多日，薛怀峥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这天，林楚楚在检查一个受伤士兵的伤势时，孔昭身边的传令兵找到她，“姑娘，孔将军找您有事相商。”


    孔昭找她何事？林楚楚心中不解。


    她跟着传令兵到了刺史府，孔昭看到她好像看到了救星。


    “楚楚姑娘，你可来了……”


    “孔将军找我何事？”林楚楚疑惑道。


    孔昭摸摸鼻子，坦言道，“是这样，之前匈奴占领凉州时，掳了许多女子关押在别院中。有些女子不堪受辱自尽，但还有很多女子勇敢活了下来，这上面便是登记在册的幸存女子。”他递给林楚楚一份名单，脸色有些为难，“其中有一些曾经是富商、官宦之女，但她们的家人都在凉州陷落时被匈奴人屠杀，如今在世上已无任何亲人……”


    “楚楚姑娘也是女子，所以我想问问你，这些女子怎么安置更为妥当？”


    几月前他们也曾从匈奴军营中救出一批被匈奴人掳走的晟朝女子，可令孔昭没想到的是，这些女子在被救回凉州后不久，有不少人都选择自尽，也有不少人选择背井离乡，离开凉州。


    他不想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想问问林楚楚的意见。


    林楚楚明白孔昭的言外之意，她沉默了会，说道：“孔将军，我去黑刺城求援时，在黑刺城看到了许多晟朝女子。在那里，没人认识她们，没人知道她们的过去。黑刺城没有男女大防，也不看重女子贞洁。她们摆摊、做工、靠自己手艺过活，身体虽然辛苦了些，可心上的包袱却轻了。”


    “凉州对于她们来说，已经不再是避难所，而是她们心上的枷锁。有时候言语也像一把利器，能杀人于无形。”


    林楚楚看着孔昭的眼睛，认真说道：“孔将军，我想跟那些女子谈谈。若是她们愿意找个地方重新开始，我想带她们去黑刺城。”


    孔昭沉思片刻，郑重说道：“也好。凉州对于她们来说是个梦魇之地，若她们愿意，离开或许更好。那我便将这些女子交给楚楚姑娘了……”


    林楚楚从刺史府出来后，便来到那些女子的临时安置点。


    这里异常安静。有亲人在世的，被亲人接了回去。剩下的都是些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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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出声，也不说话，眼神空洞无神，脸上全是对未来的迷茫。


    林楚楚走进去，一眼便见到了胡玲玲，她也是孔昭给她的名单上的一员。


    林楚楚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胡玲玲恍惚间好似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话，她迷迷怔怔地抬起头来，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摇晃了下脑袋，仔细辨认了下，惊喜道：“是你！”


    她是那日在宅院中鼓励她们坚强活下去的那个姑娘。


    那日林楚楚虽然穿着匈奴人的盔甲，可胡玲玲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你怎么来这了？”胡玲玲问道。


    “我听说孔将军将你们暂时安置在这里，便来看看你们……”


    胡玲玲脸上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容，“多谢姑娘，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们……说起来，我们还未给你说声谢谢，若不是那日你们来了，说不定我们也坚持不到今天……”


    林楚楚摇摇头，心上有些愧疚，“我们也没做什么……”甚至那日都不曾将她们救出。


    “怎么能这样说？你给了我们希望，若不是抓着这点东西，或许你见到我们的那天，我们便也像其他人一样自尽了……”说着，胡玲玲淡然一笑，“不过都过去了。不说这些了……”


    她转了个话题，“对了，我叫胡玲玲，还不知道姑娘你的名字呢？”


    “我叫林楚楚。”


    “那我可以叫你楚楚么？”


    “当然。”林楚楚满口答应。她想了想，还是说起了今天来这里的正事，“玲玲，日后，你有何打算？”


    听见这话，胡玲玲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她的眼中露出一丝茫然。


    有何打算？


    她也不知道。


    她的父母亲人全都被匈奴人杀个一干二净，她在这世上已经举目无亲。


    那日楚楚告诉她，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她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哪怕受尽屈辱、受尽折磨，她也没有放弃。


    可真正重获自由时，她迷茫了。


    她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样生活下去。


    “我……我也不知道……”


    “天下人皆知凉州女子沦为匈奴军妓，这天底下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么？”


    “玲玲！”林楚楚握住胡玲玲的手，神色严肃的说道，“怎可如此妄自菲薄？这又不是你们的错……”


    “况且，谁说这天底下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你可还记得几月前被凉州军从匈奴救回的晟朝女子，她们如今在黑刺城过得好好的，早已开始了新生活。你们一样也可以的。”


    “若是你们愿意，我带你们去黑刺城定居。”


    胡玲玲愣怔，“真……真的吗？”


    她们真的能在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吗？


    “当然。我林楚楚说话向来算数。”


    林楚楚加大声音，对着安置点的姑娘们说道：“各位姑娘，前尘往事已尽，何必将自己困在原处？一辈子很长，还可以重新开始……”


    安置点不大，林楚楚跟胡玲玲说的话，这里的姑娘都能听见。


    听见林楚楚的话，有个姑娘的脸上涌起一丝希望，“你真的愿意带我们去黑刺城吗？我们真的能在那里重新开始么？”


    林楚楚：“当然。只要你们愿意。黑刺城没有男女大防，没有贞节牌坊。若是你们有一技之长，靠着刺绣、厨艺、簪花也能养活自己，就算你们没有任何技能，去帮工，去摆摊，日子总会一天天变好的……”


    姑娘们的脸上都有了一丝活气。


    沉吟片刻，胡玲玲开口道：“楚楚，我相信你，我愿意跟你去。”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姑娘们开口。


    “我愿意……”


    “我也愿意……”


    “……”


    她们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与其待在凉州这个伤心地，不若去黑刺城重新开始。


    或许，时间久了，留在她们心中的伤痕也会慢慢变淡、磨灭。


    看着眼前的女子们脸上露出一丝对未来的期冀和希望，林楚楚嘴角上扬，带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


    解决了这些女子的安置问题，林楚楚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从安置点出来，正准备前往刺史府，跟孔昭说下这事，便听见北城门传来阵阵呼喊声。


    “薛将军回来了！”


    “薛将军回来了！”


    林楚楚动作一顿，是薛怀峥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