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谜底
作品:《养娇记事》 残阳收尽最后一缕血光,司礽决绝而去。
小院逐渐沉入寂静,乔婉眠才缓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爹爹!爹爹!
阿兄!阿兄!
这是噩梦……一定是的……总会醒来的。
她瘫坐原地,一动不动,只有泪不断砸下,浇湿桃粉襦裙,宛如泣血。
心底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呼唤至亲,却只听余音在她空荡荡的心房一遍遍回荡。
窗外暗了又亮,不知往复了几日。
任凭婆子往来送饭食,或好言相劝,她都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似是只余一副躯壳在人间。
几日下来,婆子都觉得她有些邪性,也就不再多事了。
那日熹微晨光刚爬过窗棂,乔婉眠似是突然想通,踉跄着起身,扑向放着简单吃食的八仙桌。
她的目光在桌上搜寻片刻,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横在腕上试探。
冰凉刚接触皮肤,过往划破手指的痛感瞬间占据大脑,她想用力却本能地脱力,刀砸落在地,哐当的巨响震得她灵魂发颤。
爹爹,爹爹。
阿兄,阿兄。
我竟连追随你们都做不到,太没用了。
乔婉眠对自己的软弱失望透顶,继续将自己关在小屋里睡了哭,哭了睡,不吃不喝,浑浑噩噩备受煎熬。
司礽派来暗中盯着乔婉眠的人都开始不忍,求司礽找郎中瞧瞧,怕她将自己活生生饿死。
担心泄露乔婉眠行踪,司礽将情况报告给萧虔。
萧虔派人来探。
随着郎中一起去的,还有个绝色面容,衣着华美的妇人,细看,正是当年名震开阳的花魁柳三娘。
司礽卑躬屈膝地跟在他们身后,像条尾巴,踏入乔婉眠的厢房。
她似一个破碎的瓷娃娃,倒在榻边,已然昏厥。
郎中潦草一眼,见乔婉眠只剩一把骨头在硌中衣里,脸色白到发青,枯发纠缠,眼睛红肿,心中便有了一二推论。
桌上食物原封不动,手边还有一把刀。
郎中垂眸看了一眼刀,面色不动,叫婢女先将人放在榻上,才把脉。
他捋着胡须睨司礽,“是饿的,喂点米汤肉汤自会醒来。只是她小小年纪饿到这样还水米不进,怕是存了死志。”
“郎中说笑了,什么死志,奴家还没见过哪个真死了。”妇人轻笑一声上前,向郎中福了福,郎中轻飘飘看她一眼,不做声躲开。
妇人也不在意,捏住床上人的下颌左右转她的头,先看五官后看牙口,最后遣走男子扒开小衣瞧了瞧,又看过手脚,赞叹:“真不错……多年没见过如此极品。可惜不归我那处。”又扭头对外喊道,“传信过去,可以,再可以不过。”
-
乔婉眠再有意识时,恍恍然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当是死了罢,一家人终是团聚了……
唇齿间怎的浓郁甜香?莫不是已饮下孟婆汤了?
不成!
她还未见父兄与娘最后一面,他们定在黄泉路上候着她呢。
乔婉眠一急,黛眉一下拧紧。
“醒了?”司礽喂汤的手一顿。
表哥?奈何桥这样窄?他也被萧越害下来了?
乔婉眠睫毛扇扇,缓缓睁眼。
眼前是素白的床帐与披麻戴孝的表兄。
还是没死了。
“旁的都撬不开你的齿关,唯这甜汤能喂得进。长这般大了,还得靠馋虫救你性命。你这是何苦?仇人锦衣玉食,你却自寻短见?你将千辛万苦救你的我们,置于何地?更不用说,你若真去了,如何向你父兄交代?”
乔婉眠被他劝得惭愧,她的逃避竟对不起所有人。
讷讷辩解:“不是……”
“没有就行,来,大口喝。醒得恰是时候,贵人要见你。”
“什么贵人?”
“你之前不是说要为他们报仇?我为你特地去求了能帮你雪恨的贵人。”
-
乔婉眠靠着司礽的刺激,勉强咽下几口饭。
半个时辰后,不知从哪来了些丫鬟婆子,团团拥着她,为她梳洗,还趁机丢了她的白衣,说是怕不详,冲撞了贵人。
她们原本备着的都是极艳丽的衣裙,乔婉眠几番央求,才板着脸勉强换成素色衣裙。
她体力尚未恢复,在混沌中被架上马车,她空洞看着车外曾经熟悉的街道,七拐八拐被送到一处小宅子门口。
宅门大敞,艳阳下,一个长相极俊俏的年轻公子金冠上缀着红玛瑙,绿袍束着金革带,一身饰物流光溢彩,正敲着玉骨折扇坐在摇椅上含笑望着她。
乔婉眠一看他便莫名想逃,却被几个香气扑鼻的妇人簇拥着,夸奖着下了车。
“听说,你想死没死成?”那公子起身走近,面上笑得和善,吐出的话却不留情面。
乔婉眠僵住,边退后边小心偷瞄他,直到他的眉眼逐渐与记忆中一人重合。
萧越!?
乔婉眠哆哆嗦嗦指着他,掏空心思骂道:“你你你狗官!要杀要剐随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人漾着和煦笑容的脸瞬间变得阴沉,压上前一步,话音里带着威胁,“我劝你看仔细再说话。”
旁边的妇人小声提醒:“快赔礼,这是二公子,同姑娘一样,最厌恶萧越,也最厌恶旁人说他两个长得像。”
乔婉眠心头不好的感觉尤未消失,但无处可逃,只能弯膝赔礼道:“民女见过萧二公子,是民女眼拙。”
萧虔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乔婉眠,满意点头,笑得春风化雨,“没吓到吧?我同姑娘一样,平生最恨那人,才一时失态。听说姑娘父兄皆被他所害,心有不忍,特请姑娘来,想给你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人固有一死,为至亲而死,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乔婉眠深吸一口气,发觉自己死灰般的心微弱地跳动了两下。
她从前是没得选,若有办法,她绝不甘放过那狗官。
“可……我什么都不会。”乔婉眠小声道。
“倾国之貌,足矣。”
“什么意思?”她小声问。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若下定决心血刃仇敌,她们助你。”萧虔信誓旦旦,“我已有万无一失的计谋。”
美人计?乔婉眠看身边几个妇人,个个四十往上,身段妖娆,别有风韵。
若她没记错,萧越今年才及冠,他私底下竟好这一口……重口,但符合他的变态。
-
萧虔背着手跨出小院,胜券在握。
这女子美则美矣,却是个草包,极好操控。于他来说,闲来把玩欠分妩媚,这样利用也不算浪费。
她的父兄都被萧越收揽了,不知他们知晓女儿或妹妹死在萧越手上时,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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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婉眠昏昏沉沉地被她们推入一间屋子,困极累极,竟在簇拥中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被脂粉香雾呛醒。
只见面前铜镜中,几双染着蔻丹的柔荑在她头上忙来忙去,其中一人正将鎏金颤蝶步摇插入她发间。
乔婉眠听她们说话才得知——美人计里的美人,竟是她!
"怎可向仇人献媚!"她霍然起身,鎏金颤蝶步摇坠地,碎了满地残翅。
身旁娘子手中的胭脂盒也倒扣在青砖上。
"小娘子糊涂。"为首的柳三娘拾起碎金钗与蝶翅,轻飘飘戳在她心口:"至亲白骨未寒,给你报仇的机会,你偏要守着贞节牌坊?死后有什么脸再见他们?"又用指甲挑逗似的划过她颤抖的唇瓣:"待你化作孤魂野鬼,定会后悔。"
众美妇团团围上,语重心长的劝解里暗藏噬骨的冷漠:
“你的舅家冒死救你,姑娘难道要回去继续拖累亲族,恩将仇报?”
"二公子为你求来鸿门宴报仇,你若放弃,置二公子于何地?”
那些美妇一个个都是当年风头无二,专哄权贵的花魁,说服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还不是手拿把掐?
没两日,乔婉眠当真被仇恨裹挟,同意了他们的计划。
初两日是学舞,奈何站都站不魅,使几个舞娘出身的看到她就头疼;再试,唱曲不行,奏乐不会,字丑得像爬虫,更别提书画了。
"罢了,只是木头美人。"柳三娘冷笑,翡翠戒指硌在她凹陷的腮边:"既什么都学不会,那便只配端茶倒水——只要宴席那日把领口扯低三分便足以惑人心神。"
乔婉眠开始学着如何倒酒端碗部菜伺候人。
她于这方面也学得极慢,为达目的,那些美妇没日没夜地逼她,空闲时便逼她吃荤腥油腻,想让她再圆润些。
乔婉眠不知吃吐多少次,那些美妇仍冷眼看着,冷冰冰道:“姑娘有牡丹的丰腴之姿,怎可配一杆细草?”
日日驴子一样转着,乔婉眠没空伤心。悲伤也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悄然爬上心头。盛夏时节,她却每夜哭出一枕冰凉的月光。
-
终于到万事俱备这天。
临行前柳三娘塞给她一把短小匕首,叫她贴身藏着,伺机行事。
“不行不行,萧越武艺高强,能以一敌众,独自斩杀数十刺客。只给我一把刀,不成的。”
“放心,那些小问题,二公子焉能想不到?他的酒里有药,你等吃一半就动手,他反应不及的。记住,心脏在中偏左第四根肋骨下。成事后你将齿间毒药咬碎就成,放心,一点不疼就能与父兄团聚。”
马车早候在门前,车帘后隐约传来脂粉香。
乔婉眠踩着脚踏登车,车内五位美姬与她一般打扮:上着金丝牡丹短诃子,下着银红鲛绡纱裙。
气质或妩媚,或火辣,或清冷……竟是几人就囊括了所有女子类型。至于她,即便穿着华服受过训练,也还像鹌鹑。
乔婉眠坐在其中,说不出的别扭,只悄悄将衣裳往下拽,企图遮住自己的肚脐眼。
-
三皇子府稀奇地乌木正门大开,但官员们怕落下话柄,仍按着规矩从东西角门入府。
府里檐角层叠飞翘,游廊的汉白玉的栏杆曲折,移步换景,满园花红柳绿都被沿途硕大的树形水晶灯盏照亮。
宾客都是权贵,对此间奢华早习以为常,寒暄着步入宴客厅。
乔婉眠随车上几名女子踩着青玉阶拾级而上,看都不看一眼眼前繁华奢靡,只觉仇恨在血液里翻滚。
今夜是手刃杀父弑兄仇人的唯一机会。
脑中只有复仇二字,腿却抖个不停,只得靠胸前那把早被捂热了的短刃支撑着前行。
丝竹宴饮声越来越清晰,穿过东珠帘,只见宴厅里宾客云集,灯火煌煌。
“仰行,本王这杯敬你,就赏脸喝了呗。”
乔婉眠一个激灵。柳三娘教过她“仰行”就是萧越,她推测,说话的应是三皇子。
那酒,必是掺了药的。
她排在队伍末尾,悄悄歪出脑袋看。三皇子一手端酒,一手搭在萧越肩上。
萧越还是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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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印象中一样高得可怕,几分异域相貌,浑身散发着恶阎罗恶鬼的气息。
正看得入神,萧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竟突然回头,一道锐利目光随之钉来,乔婉眠一个哆嗦,将头扎下。
三皇子看着萧越饮尽杯中酒,拍拍手。侍女们听到信号,左右散开,留乔婉眠在中央。
众人见她只是略施粉黛,面容却已秾丽得胜过怒放牡丹,金银错丝的衣摆下,一截盈盈可握的白玉纤腰诱人染指。
厅里响起倒吸气的声音,乔婉眠觉察到,所有权贵的目光几乎是顷刻蛛网般密不透风地全黏到她身上。偏她为鱼肉,不得挣扎。
三皇子牙关紧咬。这冰绡裹玉的人儿合该养在他的□□暖阁,如今却要作昙花一现的杀器。
萧虔果真成事不足!
他极力克制着惋惜道:“萧大人,此次都是你的功劳,这些女子保证干净,你先选罢。”
萧越毫不犹豫地直白拒绝:"谢三皇子好意,萧某不喜聒噪。"说罢就要回身归席。
三皇子轻咳一声,“都愣着作甚?还不快给大人行礼?”
乔婉眠颤抖着轻轻侧了身子,挤出笑,弯膝行礼,薄纱裙摆轻轻挠过金石地砖。
挠的又何止是地砖?!
有醉客看得血气上涌,将手中银箸当作金珠,向她掷去:"这模样,一瞧就尚未□□,本官出百两金!"显然拿皇子府邸当作了风月场,将乔婉眠误作花魁。
话音未落,萧越手中酒盏倏地将尚在空中的银箸击落,一声清脆相击声后,酒盏跌落滚动,银箸却笔直钉入地面,尚在嗡鸣。
萧越看向乔婉眠,"那就她罢。"
乔婉眠蓦地抬头,正撞进萧越漆黑的瞳仁里。
那眸光似寒潭,将她从发间珍珠细钿到腰间红绳银铃都浇了一遍,让她透骨彻寒。
三皇子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萧越身侧,"还不谢过大人垂青?"
谢?
选的是她?
乔婉眠如梦初醒,双膝打软,若非还被三皇子狠狠攥着,已瘫软在地。
萧越先一步盘坐在金丝团垫上,她则如所学般跪在萧越身边服侍。
其余侍女也被挑选,眼底是唯有女子才懂的厌恶轻蔑。她们都是抱着杀萧越的信念来的,即使没被选上也要在乔婉眠动手后咬破毒药。
丝竹声里混进狎昵调笑。
乔婉眠膝下的石砖浸着前夜雨水潮气,让她愈发觉得寒冷。
萧越身上的特殊香气阵阵袭来,她隐约觉得熟悉。
定是错觉,她怎会熟悉萧越的气味。
直到三皇子举杯,她还沉浸在对萧越气味的疑惑中。
萧越垂眸睨她,乔婉眠才战战兢兢地端起千钧重的琉璃酒壶,准备见机行事。
不料手抖得厉害,壶砸在翠玉雕琢的桌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将军酿沿着桌沿一滴滴坠在她裙上。
宴席一时寂静无声,目光聚在两人身上。
乔婉眠连忙叩首请罪:“大人饶命,奴婢有罪!”
萧越嘴角噙着笑,眼眸情绪不辨,轻轻摇摇头,调笑着问:“就这样求?”
他突然躬身扣住乔婉眠肩膀,将人一下圈到怀里,低沉道:“合该如此。”
厅堂瞬时沸腾,萧越似是开了什么机关,宾客都搂上身边美人,沉浸在温柔乡中。
乔婉眠陷在萧越怀里,挣扎着想脱离,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倒倒倒酒。”
萧越一手环着乔婉眠的腰,俯身贴近她耳畔,用气音半笑着道:“有人逼你?”那手滚烫异常,轻贴在她毫无遮掩的侧腰上。
乔婉眠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只本能地躲闪着摇头,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有那把短刃,只想逃走。
她颤栗不止,浑身璀璨饰物跟着“哗啦啦”响动,再次吸引所有人目光。
萧越拉住乔婉眠手腕,将快要爬走的人扯回怀里,拥着她低头咬耳朵:“看你眼熟,又不中用,似是寻常百姓。只要你别妄动,我或可保你一命。”
乔婉眠一下从恐惧中清醒。
看她眼熟?
萧越果真在追捕她!要他还没认出来动手!他喝了三皇子的药酒,反应不过来的!
乔婉眠俯身掏出匕首,只见萧越伸一只手过来,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胸中突然感到彻骨的寒意。
衣襟绽开血莲,第四根肋骨下的剧痛撕开记忆封印。
走马灯里闪过无归院、宿城、宁城,她重生后的每一段路……兜兜转转,前世身死的答案原来就在萧越身上。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寻萧越,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将她推倒在地,拂袖起身。
是我!别走!
乔婉眠心中呐喊。
疼得喘不上气,疼得没办法出声求救。
她知晓自己舌下藏了毒,轻轻一咬便可结束痛苦,但本能的求生欲让她竭力挣扎。
彻骨寒凉一层层浸上,她能清楚地感受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逝。
好在萧越还在,乔婉眠模糊知道眼前的一角黑色袍角就是他。
她拼尽全力,伸手去拽咫尺之距的衣料。
救救我,萧越……是我呀……我真的很痛。带我回今生,好不好?
却被那人厌恶地一脚踢开。
少女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映着萧越一步步走远的背影。
娘,你离开前也是这样痛苦吗?女儿重生的那些岁月是否只是死前的幻觉?
萧越……萧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