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凤阳的官难做

作品:《金身不破

    送走杜同礼后,桑敬花了两天时间,将所有证据详细的翻阅了一遍。


    对凤阳的情况也有了更加详细的了解,心中也有了盘算。


    他并没有按照杜同礼给的名单为突破口,而是派人将宿州知州庞修德叫了过来。


    得知钦差大臣第一个就点名见自己,庞修德紧张的心跳都快停了。


    这两天整个凤阳的官场可谓是人心惶惶,年也没心思过了。


    私底下拼命串联,试图统一口供。


    不过庞修德也有自己的底牌,虽然紧张却并不慌乱,叫过家人一番叮嘱就来到留守衙门。


    桑敬并没有直接见他,而是让他在冷风里站了足足一个时辰。


    庞修德知道这是下马威,并没有放在心上。


    当官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吹冷风而已,太小儿科了。


    然而等见面后,桑敬只用了一句话就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庞知州,身为密奏使,你可有话要对本侯说?”


    听到‘密奏使’三个字,庞修德瞳孔剧烈收缩。


    所谓密奏使,就是能够秘密给皇帝上奏书的官吏。


    他们的奏疏无需经过内阁,可直接送到皇帝面前。


    其实就是陈景恪搞出来的秘密政治。


    这事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群人在。


    并给这群人取了个名字,密奏使。


    只是密奏使的身份是保密的,大家不知道具体都有谁。


    庞修德是建章五年被还是太子的朱雄英选中,赐予了密奏特权。


    这也是他的底牌。


    关键时刻亮出密奏使的身份,桑敬必然要给他几分薄面。


    然而现在桑敬一口就叫破他的身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皇帝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桑敬。


    这也意味着自己依为凭仗的大旗失效了。


    庞修德失去了从容,强笑道:“永义侯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


    桑敬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笑着道:


    “昭明五年七月,你家乡一座寺庙重修,令尊捐了三千贯给佛祖塑金身。”


    “昭明五年端午节,很多富商往你府上送粽子……”


    庞修德冷汗直流,结结巴巴的道:


    “礼尚往来,送几盒粽子,总不违规吧。”


    桑敬说道:“普通的粽子确实不违规,但以黄金、珍珠为米做成的粽子恐怕不太行。”


    庞修德的侥幸心理彻底破碎,整个瘫坐在椅子上。


    桑敬冷笑道:“庞知州,还需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庞修德从椅子上滑下来,顺势跪在地上:


    “侯爷……侯爷饶命,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桑敬强忍恶心,惋惜的道:“晚了,这些情报都是锦衣卫杜指挥使交给我的。”


    “他已经另外抄送了一份去京师。”


    庞修德顿时面如死灰。


    哪知,桑敬话锋一转道:“你是活不了了,但未必不能为家人做点什么。”


    庞修德沉默了半晌,总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抬起头说道:


    “你要我怎么做?又如何保护我的家人?”


    桑敬心下一喜,面上温和的说道:“协助我解决凤阳的问题,算是戴罪立功。”


    “陛下仁慈,到时定然会放过你的家人。”


    庞修德说道:“可是那些人的报复,我家人一样会死的不明不白。”


    桑敬说道:“将你的家人迁徙到我的永义国,没人能伤害的了他们。”


    “而且我保证会给他们一个体面的生活。”


    庞修德脸色变幻不停,许久才苦笑道:


    “我似乎没有选择了,希望永义侯能遵守约定。”


    桑敬露出轻松的笑容,说道:“本侯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声誉开玩笑。”


    “更何况,我会将此事告知陛下,有他监督你还怕什么。”


    庞修德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忽然说道:


    “去军营暂住吧,或者去锦衣卫衙门也可以。”


    桑敬不屑的道:“怎么,他们还敢袭击留守衙门不成?”


    庞修德严肃的道:“挑拨百姓冲击衙门,趁乱放把火,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桑敬倒吸一口凉气,道:“他们竟如此无法无天?”


    庞修德说道:“凤阳官坏民恶,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桑敬问道:“为何会如此?”


    桑敬叹道:“圣皇同乡,惯的。”


    “大明数次调整人口布局,全国各地的人口都做了调动,唯有凤阳保持了原样。”


    “再加上其他的一些政策,让他们明白自己是特殊的,这更是让他们无所顾忌。”


    “这里早就形成了自己的规矩,吏才是掌事之人,百姓也只认吏而不认官。”


    “外来的流官若与他们同流合污,还能落个体面。”


    “若和他们唱反调,就会被联合起来作弄。”


    “最后丢面子事小,罢官丢命事大。”


    桑敬皱眉道:“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就没人能治的了他们?”


    庞修德发出嘲弄的笑声:“谁能治?谁敢治?”


    “你还没动手呢,他们就先联合起来了。你若想用强,他们就要集体进京告御状。”


    “我初来凤阳为官,也想有一番作为,然而很快就碰的满头是包。”


    桑敬说道:“你身为密奏使,就没有将此事告诉陛下?”


    庞修德憋屈的道:“怎么没说,可陛下说百姓懵懂无知,当施以教化,等其明白事理之后自会服从衙门管理。”


    “你说,我一个七品下的知州能做什么?”


    桑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是官场风气差,那还能要求你自己独善其身,不要同流合污。


    可民恶,那就真的有点无解了。


    换成他自己……嗯,他和马娘娘关系亲近,倒是可以求助马娘娘。


    可并非所有人都有自己这样的后盾。


    换成庞修德这样没有靠山的官吏,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庞修德悲愤的道:“都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要我说,百世为恶,方得今世凤阳为官啊。”


    桑敬继续默然。


    他并不完全相信庞修德的话,但也并没有质疑。


    他只是想起了杜同礼移交给他的那些资料,其中有很多村民聚众对抗官府的事情。


    资料里还数次使用了‘刁民’这个词。


    受到陈景恪影响,他并不喜欢这个词。


    刁民不过是官吏们对百姓的蔑称罢了。


    百姓好好的,怎么会聚众对抗官府?肯定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给逼的了。


    若是百姓无缘无故聚众闹事,你们为何不将此事上报?


    可是现在听了庞修德的话,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或许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庞知州放心,我会派人调查此事,孰是孰非到时便知。”


    庞修德只是点点头,然后再次提醒道:


    “调查的事情可以后面再说,永义侯还是先搬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桑敬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此事倒也罢了,听了你后面的话,我反而不想躲了。”


    庞修德不解的道:“你这是……”


    桑敬正色道:“若你说的是真的,我搬走倒是安全了,可凤阳的事情或许就永远都无法解决了。”


    庞修德身躯一震,惊讶的看向桑敬:“你要以身入局?”


    桑敬说道:“只有如此,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印证你所言真假。”


    “也只有如此,方能彻底解决此事。”


    庞修德郑重的下拜:“永义侯奋不顾身,下官惭愧。”


    “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事凶险实无必要如此。”


    桑敬自信的道:“放心,我多少大风大浪都渡过了,岂会怕了他们。”


    “来,我们合计合计,如何保护你的身份不被拆穿。”


    见此庞修德也没有再问,他知道桑敬还没有信任自己,有些计划不想对自己多说。


    问的太多,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两人很快就商量出了一套对外的说辞,同时也确定了庞修德的定位,卧底。


    很快,庞修德就低着头步履匆匆的离开留守衙门。


    刚走出没多远,就有一仆从模样的人拦住他,笑道:


    “哎呦,这不是庞知州吗,怎么……”


    “啪!”话还未说完,就被庞修德甩手一巴掌给打断。


    那仆人又惊又气,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知州也敢打我?


    就在他想撂狠话的时候,猛然发庞修德左脸上有一个淡淡的巴掌印。


    到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


    得,这是在钦差那里吃了瘪,拿自己撒气了。


    自己也是倒霉催的,好好的为啥要和他说笑呢。


    这事儿就算是告到老爷那里,也会被骂不开眼。


    那仆人只能自认倒霉,垂头丧气的道:


    “庞知州莫气,是小的不是……我家老爷让我在这里等您,邀您在老地方见。”


    庞修德目光冰冷,说道:“带路。”


    那仆人不敢啰嗦,当即带着他一路周转,来到了一处酒楼。


    在这里见到了凤阳府判官冯汝杰,也就是凤阳留守的辅佐官,二把手。


    两人在级别上算是平级,所以庞修德也没有客气,径直在他对面坐下。


    冯汝杰明显能看出他带着怨气,不禁向自己的仆从看去。


    那领路的仆从小心的指了指自己的左脸,并向庞修德看了一眼。


    冯汝杰仔细看去,果然发现庞修德脸上带着淡淡的掌印,显然是被人抽过。


    他不禁诧异的道:“没听说永义侯如此跋扈啊。”


    庞修德冷冷的道:“谁说这是姓桑的打的?是本官脑子有病,自己打的。”


    冯汝杰连忙安抚道:“我的错我的错,庞知州消消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算是钦差,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庞修德冷哼一声,借坡下驴道:“姓杜的走之前留了点东西给他,其中有提到宿州去年百姓聚众闹事。”


    “他想以此来诈我,被我识破了。”


    冯汝杰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追问道:“杜同礼?他都留了什么东西,你可有打探道?”


    庞修德摇摇头,说道:“你太高看我了,也太小看桑敬了。”


    “要是能这么容易就被我套出话,他也成不了开国侯。”


    冯汝杰有些失望,却也觉得理所当然,反而更加相信庞修德的话。


    可杜同礼到底留了些什么东西?不搞清楚,他寝食难安啊。


    庞修德说道:“别担心,姓杜的应该没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否则桑敬不会这么大费周折。”


    冯汝杰不禁点头表示认同,杜同礼在凤阳这些天,可一直处在监视之中。


    并没有什么大动作。


    当然,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杜同礼肯定不会这么老实,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但他们作为地头蛇,也确信对方应该没查到什么有力的证据。


    现在庞修德的遭遇,恰恰印证了这个猜测。


    这时,庞修德有些庆幸的道:“还好我对你们的事情参与不深,否则难逃此劫。”


    冯汝杰眉头一皱,警告道:“这话你以为陛下会信?现在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庞修德不耐烦的道:“我又不傻,这个道理还用你说。”


    “我说的是参与太深心中有鬼,怕是无法从桑敬手里脱身。”


    “但是要提醒你,姓杜的留下的资料,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其他人难保不会被他诈出点什么,你们最好早做准备。”


    冯汝杰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说道:“从赵留守被带走,我们就已经再做准备了。”


    庞修德伸手打断他,说道:“不要和我说,我对你们的手段没兴趣,也不想牵扯其中。”


    “该说的话我都说到了,怎么做由你们去。”


    “我要回州衙了……现在我被姓桑的盯着,非必要不要找我。”


    说完也不等冯汝杰挽留,起身就离开了。


    冯汝杰竟也没有留他,任由他这样离开。


    等庞修德走远,那仆人不解的道:“老爷,您就这样放他走了?”


    冯汝杰冷笑道:“他想置身事外,真是太天真了。”


    “不过有句话他说的没错,姓敬的肯定会盯着他,近期不宜与其频繁接触。”


    那仆人恍然大悟的猛点头:“老爷英明。”


    这时冯汝杰说道:“通知大家,不要等了,按照计划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