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轻薄柔软的被子藏着清新好闻的味道，白底金边的帷幔自顶而下垂落在床侧，透过一层薄纱温蒂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熟悉的、不熟悉的声音响起，混沌之中，温蒂一时有种自己还在托马斯家的错觉。


    “这真是个威胁……”


    “……应该执行死刑！”


    “骑士……伤员……怎么样了？”断断续续难以听清的声音自远处前来向她靠近。


    “治疗已经全部结束。”是艾米的声音，听上去她有点疲惫。


    温蒂半撑着发软的身体，唤了一声：“姑姑。”


    几人的谈话被嘶哑的声音打断，帷幔外一个看不清轮廓的影子慢慢放大，艾米的手从外掀起帷幔，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蒂张了张嘴，声音却被堵在喉咙里，艾米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即刻转身端来一杯水：“来，喝点水。”


    干涩的喉咙被清甜的温水湿润，她舒服了许多：“没有不舒服。”


    受到命令赶来的侍从们放下一身干净整洁的新衣，手脚利索地绑好帷幔，温蒂随意一瞥这诺大的房间，与克莱尔四目相对，她问：“托马斯呢？”


    温蒂问出这句话是没有自信的，她双手轻微发颤，担心托马斯会和丹尼尔一样，明明想要害死她，最后却能安然离开地牢。


    眼下米斯特城主的孩子变成亲王的孩子，温蒂很难说服自己要相信克莱尔，也许托马斯连地牢都不会进。


    她捧着水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小小的杯身晃动，她看见荡起的一圈圈水纹消失在杯壁，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地牢。”


    温蒂眼睫动了一下，以为自己在愣神之际产生幻觉，直到克莱尔向她走近，铠甲与长剑碰撞的金属声响拉回她的思绪，她如愿地长舒了一口气，抬着的手臂下沉，杯底倾斜着挨在被子上。


    幸好。


    幸好托马斯想弄死的不止她，还有王室。


    克莱尔下令叫其她人离开，艾米临走前给了温蒂一个眼神，温蒂却没看懂。


    温蒂抿了抿唇，想将昨天发生的事要一一告诉克莱尔：“昨天托马斯他……”


    “你昏迷了四天。”


    温蒂沉默半响，她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没想到一觉就是四天，震惊之余感慨自己的身体素质不高，可转念一想那样的伤休息四天也没什么。


    “四天前……我进去的时候他就不在家，我猜测他每晚点燃房间的蜡烛就出去了，营造出一种他一直在房间的假象。”


    温蒂清了下嗓子，嘴唇轻启又发不出声音，抬起手臂喝了一口水继续说：“要查一下最近失踪或者死亡的人，还有我上次说的流浪人的……”


    克莱尔皱着眉打断她：“我派骑士团第7分队出动调查，刚开始传来的消息证明流浪人确实有失踪的情况。然而四天前第7分队突然断联，整个分队没有一个人回来，也不知道在哪里。”


    “恐怕她们再也回不来了。”温蒂不认为这种情况下还会发生转机。


    “那天救你时，我带了五个骑士，三个活着回来的，其中一个受了重伤。”仅仅一个托马斯就杀了她两个训练有素的王室骑士。


    “谈谈吧，你们的创世神祝福。”克莱尔一手搭在腰间的长剑上，温蒂听到她指尖敲击剑柄的规律的脆响。


    “你们不是都听到了？”


    她在托马斯刺伤她后一段时间就闻见了克莱尔身上驱虫粉的味道，温蒂很清楚驱虫粉所用到的材料，里面有她们一起采的风花。


    克莱尔一直不出现，温蒂知道她在等托马斯说完，她要听完有关创世神祝福的一切，要听完托马斯的阴谋。


    她不太在意她的死活，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冲进来救她，这些温蒂都知道。


    不过骑士来得时间比她想得要早很多，这倒是让她感到意外。


    克莱尔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冷漠地命令她：“演示一次你的创世神祝福。”


    托马斯的话语与行动证明创世神祝福有多危险，克莱尔见过托马斯使用祝福的样子，几乎所有他能碰到的物品最终都会变成武器为他所用，这样的攻击方式出人意料，打得她们措手不及。


    端起手中的水杯，温蒂将它化为一座小巧的雕像。


    克莱尔蹙起眉，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你的能力就只有这样？”


    “是的。”


    两人的能力差距太大，克莱尔很难相信这是温蒂的全部能力，她的金光微弱，与托马斯的完全不一样。


    试图从温蒂脸上发现端倪，她视线停在温蒂身上很久，直到格蕾丝给她带来消息。


    “国王邀请你父亲来参加今天的晚宴。”


    她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仿佛一国之主邀请一位草药馆店主来吃晚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其中的意思温蒂当然能看出来，王室在提防她，正如克莱尔当初从女巫嘴里知道温蒂有神之祝福时一样，她的应对方法就是将自己放在她身边，那时的克莱尔命令自己参与骑士团调查。


    如今托马斯被捕，她这个没有罪名的良好公民本该回归自由，却因为有着“危险”的创世神祝福而受到监管，只控制她还不够，她们还要将更多保障攥在手心里。


    “你也看到了，我的能力很微弱，对王室和国家无法造成伤害。”温蒂放下手里的雕像，揉了揉曾被托马斯刺穿的位置，虽然伤口已经被治愈，但她还是感到一种异样。


    “这一点并没有说服力。”说罢，克莱尔抬腿欲走，温蒂急切地叫住她。


    “如果你们不放心，就把我关起来，我父亲对我的神之祝福一无所知。”她掀开被子下床，手忙脚乱地差点摔倒在地，她也没有要站稳的意思，顺势跪了下去，“求您，王女殿下。”


    克莱尔见惯了人们在她面前下跪，这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心情好了她可能会看几眼，大部分时间里她都会选择无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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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是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动作，她本不应该心有异动，可此时此刻她清楚感受到内心的变化。


    她想，如果温蒂是王室成员，或者她自己不是王室成员，那么她们两人应该会比现在走得更近。


    她眉心微沉，压下不知何时升起的异样情绪，声音淡漠：“这是国王的决定。”


    克莱尔看见温蒂失望无助的表情，在她沉肩垂下头时又说：“我会试着说几句，但你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在温蒂惊讶又复杂的注视下，克莱尔走出房间。


    一直以来克莱尔都能保持着理智与冷静，面对问题可以解析出几个解决办法，从中选取最佳的那一个，随后便是下令实施。她会在过程中做出一些改变，但这些计划变动只会是出于现实原因，从来不是出于对人的关怀。


    温蒂是一个例外。


    送走克莱尔后，温蒂一个人留在这间王宫客房里，她叫蛇神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起初是疑惑，越是细想她越是慌张。她与蛇神相识以来，除却刚开始她去学院的一段时间，其它时候她们都在一起，像是有一条绳子，一头他给自己系上，另一头挂在温蒂这，离不了太远，但能走得更近。


    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没有出现，明明他之前承诺自己会一直在。


    想要回家找他，她打开房门，却被门口的六位骑士拦下。


    “考克斯小姐，请你进去。”


    严肃冷漠、不容抗拒的声音挡住了温蒂前行的步伐。


    “我哪都不能去？”纵使内心再不满意，她也不会将情绪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她斜靠在门边上，烦闷地捏上手臂，指尖深深陷入皮肉，她总有一种匕首还戳刺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灼热、刺痛刺激着她手臂上的肌肉，温蒂烦躁的情绪像是一头妄图冲破牢笼的狮子在她脑海里咆哮。


    “抱歉，这是国王的命令。”其中一位年长的骑士靠近她，高大的身影与她贴得极近，温蒂瞬时感到尴尬，后退了一步，就算拉开一点距离，骑士还是挡住了温蒂的视线。


    骑士以这样的方式将温蒂挤退进房内，还贴心的帮她关了门。


    托马斯的折磨、王室的威胁与监禁、消失的恋人，像巨石砸入寂静夜海，强硬地在水面开出坑洞，溅起万丈水花，随后抛石之人似无事发生一般逼迫海洋恢复她从前的模样。


    温蒂憋着一口怒火，眼睛直勾勾盯着一处瞪圆，仿佛要用眼神把花样繁复的沙发盯出一个洞来。长时间的忍耐使她胸膛剧烈起伏着，这间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瞬时只剩下急促的、克制的呼吸声。


    终于，沉寂的广阔空间里传出一声闷响，随后是连续的击打声，躁动的声响在一声怒吼后即可停止，额角的薄汗拉扯散乱的发丝，气息趋于平稳，女孩半阖的眼帘下盛满阴翳。


    “真是精彩！”


    讨厌的人声和刺耳的鼓掌声响起，温蒂嘴角挂起微不可察的冷笑朝门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