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这话问的有点直白。


    由于太直白了，贾元春硬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怀谨想说什么，她斟酌着开口。


    “你在入博望苑后，近来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身体不适？失眠和头疼算吗？


    林怀谨下意识想反问贾元春。但就是将开口的一个半拍，他习惯性地去反查自己的话语和思考的瞬间，林怀谨突然意识到了贾元春这句话真正想要传达的那个词，瞬间悚然了起来。


    等等，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是‘博望苑’这个词——卫太子刘据住的那个博望苑？


    如果贾元春是有意向他暗示这个，那事情爆点就太大了。


    林怀谨咽了咽喉咙，正色问：“东宫可有种桐木？”你是在暗示我，被新皇赐死的前太子和巫蛊之祸有关系，这东宫中被搜出来过桐木人之类的东西？


    贾元春避开林怀谨的视线，轻声柔说：“东宫正殿前堂曾种过一棵，只当今太子殿下入驻之后，忠顺亲王觉得不甚雅观，上报陛下，陛下见闻不喜，因故也叫人移去。但想来仍有些许残香，便不甚喜欢过来。”东宫之前被忠顺亲王发现过一个巫毒娃娃，新皇大怒，把主谋抓出来后，为此特意还办了个法事，但是还是觉得晦气，所以几乎不来。


    “这桐木可是前太子新手所种？”这巫毒娃娃是前太子下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想来应是如此。”不确定，但是新皇很明显就认为是太子咒他的。


    “那便奇怪了，太子为什么要种桐木呢……”他都是太子了，为什么要下巫毒娃娃咒新皇死？


    林怀谨眉头紧锁，贾元春见状，似乎有什么想说的，欲止又言，但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内堂似乎有什么细细簌簌的声音，料知与林怀谨交谈时间已经不多，便当即开口说：“弟弟，我不敢保证我的想法是对的，也劝你莫要深究。但如果你执意想知道，那么我认为，当今太子同其兄长并非一母所生。”


    贾元春认为关键点在于：前太子为庶出。


    林怀谨敏锐地把握到了这一点，他还想说什么，但显然也听见了内堂的动静，见贾元春又重新恢复了缄默不言的陪守状态，心知贾元春言至此处，已经仁至义尽，也便不再开口，如对方一般只等着皇后同太子叙问结束。但脑袋里仍然忍不住去盘贾元春先前说的几句话。


    如果贾元春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前太子确实相当于造反了，被秘密赐死很正常。


    而如果贾元春认为关键点在于前太子是庶出的……庶出，庶出的重点在于从法理上讲，对方的继承序位应该低于现任太子。


    所以她真正想表示的，是为什么前太子会违背法理继承序位，先被立为太子？


    想明白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林怀谨立刻想到了东安郡王那句“太上曾寄希望于忠顺亲王同新皇的前太子身上”。如果联系这句话，他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判断，是太上同前太子交换了什么利益，为此干涉了新皇的立储顺序。而新皇对此大抵不甚满意。


    所以前太子才想用下蛊的这种方式把新皇咒死？是因为担心太上势力一弱，新皇立刻把他踢下太子之位，换自己的嫡子上位？


    林怀谨认为自己的这个逻辑是能解释通的。但问题可能就转化成‘忠顺亲王为什么能知道太子下蛊想要把新皇咒死’了。


    而且……要是这么一细想，他第一天来东宫时的情景更加恐怖了。


    想到这里，林怀谨实在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无论贾元春是否在暗示这件事情，至少对方有一点说对了，他来东宫之后是真有点头疼。平时还好，但凡事情一想多了，脑袋两侧就如同针扎的一般厉害，连同胸口也闷着不太舒服，喘息带着某种咽喉的涩沉感，最严重时多少有点恶心的想吐。


    发作时明显到连太子都能看得出来。


    等皇后走后，林怀谨回到东宫正殿里，柔声细语地问太子，皇后对他的抽查怎么样。


    太子没回话，他盯着林怀谨仔仔细细地看了两眼，突然开口说：“你状态不对。”


    林怀谨很坦荡地回答：“臣不太舒服，想回去歇息会。”他平时一思考就容易犯头疼。虽然因为被宫里的事情折腾得多导致比较严重，但其实多少也算点老毛病。


    但太子不吃这一套。他强硬地说：“留下来，我给你叫太医。”


    “好。”林怀谨没理由拒绝。


    但太医显然没查出任何问题，得出的结论只和江南时客座林家的叶大夫一样。说林怀谨先天就有一定的心阳不足，这个症状可能是最近思虑过度导致的心神失守。为对方以柏子养心丸作底，开副凝神方调理一下就好。


    太子听这话后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林怀谨，只等太医离开后，才意味深长道：“你出去这么短的时间就思虑过度了？”


    “皇后娘娘身边的记言女史乃是臣的表姐。”林怀谨也不多掩盖，笑了笑，同太子九分真一分假地把这件事说了，“先前我们出殿时，她轻声问我家中近况如何，我同她一一作答后，想托我同家里带句话，我思考着该怎么带，因此多想了点思绪。”


    “什么话？”


    林怀谨抿了抿唇，他说：“我在宫中一切安好，希望不用挂念。”这确实是贾元春想要往家里带回去的话。


    太子盯着林怀谨，见对方面色平静如常，像是没有看出太多东西，便转了话题：“这月十五长公主有宴会要请。”


    林怀谨一边按着太医教的方式揉自己的合谷穴，一边替太子补上了后半句话：“你想我陪你去？”


    太子坦然说：“因为我不喜欢她。”


    “这么直白吗？”


    “嗯。”同样的问题不同的答案，由此可见，太子确实更直白。


    林怀谨笑了笑，但到底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好。对于宴会的情况并没有多问，脑海里的思绪早就已经重新转到了贾元春说的那些话上，


    他还没思考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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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忽然听着太子说：“你对长公主的宴会什么没想法吗？”


    林怀谨这才回过神，他平时已经挺习惯去猜太子的意思了。但饶是如此，也反应了一下才琢磨过来太子想说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太子是想说，臣的妹妹也会过去？”


    太子点点头，他问林怀谨：“你想见她吗？”


    这本来应该是个没有多余答案的问题，却不想林怀谨当即回答：“不想。”


    “真的？”太子有点茫然。林怀谨要是不想见林黛玉，那他甚至可以不去了。


    但很显然，他见林怀谨笑笑说：“假的。但我对见她这件事，情感有点复杂。”


    而另一边，林黛玉才是对此事情感真有点复杂——因为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要特意邀请她参加宴会。


    “这次宴会可能会有飞花令，你给我同夏，榴，熙，思这几个字各准备七句诗。如果我背不上了，再记得替我上阵就行。还有这几个题的律诗，也替我备上几首。”


    ……她还能说什么。长公主找代写真的是一点也不含糊。


    这几天林黛玉真是一点门都没能串上。整个人全埋头在自己院里翻索诗集。连过来串门的薛宝钗，贾探春等人都没怎么能顾及上。只等琥珀托着贾母的话过来时，瞅着满屋子的草纸，当场愣了一下，只等紫鹃叫她，才反应过来。


    “琥珀姐姐怎么来我们院里了？是老太太有什么话想托给姑娘吗？”


    “你是一猜一个准。”琥珀回神道，“该换季了，老太太遣我来给姑娘送夏天的布料，问林姑娘想穿什么样的新衣服呢。”


    说着，琥珀把目光看向握着书卷的林黛玉，见状，林黛玉放下书卷，只笑着转过头看一边端茶接待的紫鹃问：“紫鹃，你看我穿什么颜色好看？”


    紫鹃同琥珀递过茶，只笑着说：“依我看，姑娘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姑娘要是让我开口的话，那我可就说不如什么布都做一件，每天换着穿了。”


    琥珀笑说：“你们主仆两个真是一唱一和。我问正事呢。”


    林黛玉问：“哪个色比较明艳漂亮？”


    “应该是绿藕底的织金罗同另一批银红色的软丝烟纱。”


    “那就这个了。”林黛玉随答道。她答完后，也未急着让对方走，只请着琥珀入座，吃过一点茶果，听对方谈起江南运来的布匹——当下这个季节还未完全进入夏天，但显然也过不了太远日子，正是京中的贵族人家们纷纷忙着新季换衣的日子。


    “托老太太的眼光和福气，我们今年去南方采办的丝布虽是不及御贡的料子好，但也只次于供给宫中的东西了。”


    “这不挺好的吗？”林黛玉笑着磕过瓜子评价。


    “是挺好的。”她见琥珀点头认同，又转过话说，“我今个同平儿妹妹合账时，听着那金陵来的船里，竟还有一句话是想给姑娘的。”


    “什么？”


    “姑奶奶快到了。”贾敏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