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盛妖楼内依旧燃起万盏烛火，可那明晃晃的火苗却没有丝毫温度，屋内阴冷，惹得春序裹起被褥，缩在床边。


    她一言不发，纠结地看向身旁静坐的苍照。


    苍照听完她那句无情的话后，未做回答，出神地盯着某处，不再言语，但那紧紧攥着发颤的手将他的情绪暴露出来。


    春序身子弱，坐在他身边就像待在冰窖一般，她病弱地咳了两声，小心翼翼道：“神女和妖蛇，不能有孩子…”


    不止二人，就连站在门外候着的灵倩也摸不准主上的脾气，心里不禁为春序捏了把汗。她原先听到这消息就忙着去熬药了，谁知药刚端来，这两人又是剑拔弩张的状态。


    春序气鼓鼓地瞪着他，犹豫了片刻，干脆起身道：“我不想待在这了，我要离开，我要回神女庙，我要去找母亲。”


    她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疲态，清秀的眉头也紧紧蹙着，身体的不适让她来回踱步，额间也渗出了汗珠，视线渐渐没有了之前的清晰，她定了定神，抬步就要走，可手腕处却被一道大力握住，叫她动弹不得。


    “不准走！”


    他的声音如同发号施令的帝王，压得她喘不过气。


    春序刚要发怒，可手腕处的那只手却在隐隐地颤抖，她刚要回头发泄，就被他挥起的袖袍揽到怀里。


    他再也做不到从容淡定，先前压抑的情感通通跑了出来，在他克制的心底叫嚣着。此刻，只想做回阿彦，而不愿再背负上妖主身份的重担。


    在得知她怀孕后，他沉寂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不敢相信自己期待了这么久的事情真的实现了，一度怀疑这又是个美梦。


    直至现在两人衣衫交缠、身体相依，他才明白，这不是梦。


    “别走…”


    他胸膛里平稳的呼吸声渐重，就连声音也带着挽留的恳求之意。


    春序挣扎无果，委屈涌上心头：“我不要这个孩子，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还未等到他的回复，耳边忽地刮起一阵凉风，眼前场景陡然变换，她再睁眼时，却发现二人竟身处华丽的殿宇之中。


    原本漆黑的宫殿亮堂起来，随着苍照的衣袖挥下，窗外竟射进来一束束的光线，那竟是在妖界难得的阳光。


    她从未来过此处，擦了擦眼尾的眼泪后，便好奇地四处看了看。苍照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这就是我们的新房。”


    春序顿了顿，将他推到一边，慌乱问道：“我们？”


    “我们成亲了，本就应该住在一起。”


    春序局促不已，倏然有了种被逼迫的感觉。


    “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妖主的位置，就是他的。”


    苍照面容镇定，可手心却忍不住出汗，他迫不及待地加注筹码，却忽略了春序的处境。


    “什么妖主，你在说什么？”


    神女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成为妖主！


    …


    对于这个孩子，一个月过去后，春序依旧摇摆不定，偶尔她还是会回忆起那天苍照唇话里的威胁。


    “你没得选。”


    苍照压根没给她选择的权利，反而昭告妖界，她是他的妻子。


    似乎是怕她哪日想不开了伤害自己，便派灵倩日日守着，虽然妖界众臣皆不满此举，丁幽更是苦口婆心地劝说苍照，无外乎说些“妖女祸国”的例子。


    后来这话传到春序耳中，她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到底谁才是真的妖…


    宫中也有不少侍女偷偷过来看她，就为了一睹神女芳容，而在宫内做惯的老人们在看到春序的画像时，吃惊道：“千年前，也有位神女来到妖界，老妖主日日相伴，可最终却被神女所杀，此次，不知是何结局…”


    她的身份瞒不住，很快整个妖界都知晓了她的存在。


    妖主费尽心思地为她准备大婚所用的嫁衣，独自前往南海，只为取得那镶嵌在胸前衣襟处的神珠。衣裳的布料自然是妖界最好的流光绫，千年难得一匹。


    妖界人人都说，妖主和老妖主都被神女迷惑了心智。


    只是小妖主狠辣，留神女在身边，不过是为了神女体内的怨丹，若是哪日厌倦了，想必也不会手下留情。


    苍照听到这些话时，正走过宫内的长廊，手中提着从凡间带来的糕点，那是她曾经说过好吃的栗子酥。


    而那些嚼舌根的侍女齐刷刷地跪在两侧，肩膀瑟瑟发抖，生怕心狠手辣的妖主将他们的舌头拔了。


    若是以往，苍照的确能做出来此等恶事，不过此时，他最担心的是这话被春序听到。


    他并未训斥，皱眉道：“谁再嚼舌根，本座就拔了他的舌头。”


    侍女们面面相觑，在他走后小声道：“小妖主这是怎么了，性情好像变了…”


    他步伐匆匆，行至寝殿前又顿住脚步，抬起的手也缓缓垂下。


    犹豫又纠结。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糕点，最终一言不发，丢给了一旁紧张的灵倩，转身离开。


    春序孕期心情不佳，也不想见他，即使见了也没什么话说。


    灵倩走进屋中，看着正坐在窗边的春序。


    她的性子安静了许多，漂亮的脸颊依旧，她笨拙地穿针引线，为腹中的孩子做衣裳，尝试了好几次，最后手指头都被针刺出了血。


    “刚刚主上来过了。”


    灵倩知道这两人在赌气。春序明显在等着苍照来哄她，说几句软话，两人间的误会也就没了。但苍照明摆着不想再放下身段，他气愤，却又无奈。


    灵倩作为旁观者，看得清楚，主上这次就是想让小神女松口答应他，永远留在妖界，不再为了神女的虚名折磨自己。


    可春序哪肯答应？


    她虽不认为自己是个称职的神女，但她必须要守着神女的身份，等着母亲回来。只是这个孩子…这个神女与妖蛇的孩子，不知母亲是否会接受他。


    丁幽时常和灵倩抱怨神女无心，小妖主为她做了这么多，承受了那么多非议，春序还是视而不见。


    但灵倩知道，春序并非冷情之人。


    窗边的少女皱着眉头，将指尖轻轻含住，止住血后，又继续绣了起来。


    春序早就明白苍照对她的心思，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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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碍于面子不肯承认，但这些时日，她根本无法亲手杀了腹中的骨肉，反而随着胎动频繁，她也有了身为母亲的责任感。


    她习惯了感受腹中小生命的闹腾，也慢慢对以后的日子生出了向往。


    她一定要时刻陪在孩子身边，绝不离开。


    灵倩有时会诧异她的反应，说道：“其实，主上可能更希望你能接受他。”说着打开手中的糕点盒子，望着里头精致的点心，她不禁感叹主上的用心。


    春序只吃了两口，就难受地吐了出来。


    这孩子继承了苍照的妖力，母体所耗之大，不是现在的她能承受的。


    不出意外她吐完又晕了过去。


    在灵倩的惊吓声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春序昏昏沉沉地睡着，恍惚中，她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


    他在将曾经夺去的神力尽数还给她。


    他握着她的手不停地颤抖，他在害怕。


    “春序，是我的错，都怪我…”


    她的身子太虚，这个两个月只是时常身体不适，但随着时间越久，她越是难捱。如今更加撑不了腹中妖力的侵蚀，唯有将神女之力归还，才能保住她的命。


    原来暴戾凶残的妖主也会害怕，而当他滚烫的眼泪滴在春序手腕上时，她正巧醒了过来。


    “你哭了？”


    她躺在榻上，浑身没力气，可他还是将手抽走，似乎在掩盖刚刚的无措。


    苍照眼下正坠着滴泪，他偏过头迅速用袖口擦去，没在她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


    神女之力慢慢游走在体内，她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坐起身来后，不悦道：“你上赶着过来做什么？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这样…”


    她又在故意气他。


    苍照被气得满眼通红，手掌狠狠攥着，咬牙切齿道：“你…”


    他渐渐沉下声来，却不敢与她对视：“你也只能动动嘴皮子，其他的想都别想。”


    她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不知他什么时候走的，春序觉得又累又困，干脆从白天睡到晚上，连晚饭也没吃。


    可晚间，她隐约感觉到有双手在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以前夜里也有这种奇怪的情况，只是她一直都以为是孩子在乱动。


    可她睁开眼后，却在黑暗中，瞧见了身边的苍照。


    他褪去一身华服，素白的单衣挡不住他身体的燥热，而他的大掌正覆在她的身上，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父亲的抚摸，稍稍动了动。


    此举太过亲密，春序一下恢复了清醒，推开他轻斥道：“妖主很爱半夜爬上女子的床吗？”


    他一言不发，只是呼吸愈发沉重，静静凝视着躲到一边的春序，透过眼前的黑暗，他不肯移开视线一寸，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你很久没有叫我阿彦了。”


    曾经两人在皇宫里的每一幕他都记得，可那些离现在好像很遥远，遥远得他根本抓不住。


    他的话触动了她藏匿起来的心思，黑夜里，床帐中，少女的脸因为种种旧事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春序，留下这个孩子，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