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枫将殷蔓带到老城区逼仄的街道，在一处破旧的大楼前停下，有点难为情地说：“我在这个酒吧工作，老板把楼顶的阁楼租给我，这栋楼年纪有点大，楼道有些黑，楼梯高低不一，上楼要特别小心，不然容易踏空。至于住宿环境，没医院好，不过床有两张。”


    殷蔓耸了耸肩，往楼梯口走去。


    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挡在楼道中间，挑高眼眉盯着她，叉腰质问：“她是谁？”


    李枫看了殷蔓一眼，对女人说：“远房亲戚。”


    女人又问：“多远，哪房，三代之内吗，什么亲戚？”


    “表妹。”殷蔓冷冷地说。


    话落，李枫侧身绕开女人，拉着殷蔓上楼，走得特别急。殷蔓跟在他身后，看他慌里慌张，快被他气死，说个无关紧要的谎而已，至于心虚吗？还逃之夭夭？


    殷蔓往后瞅那女人，女人刚好也在瞪她，视线相交，她看到女人眼里分明藏着嫉妒。


    等走到三楼，殷蔓甩掉李枫的手，站在楼梯上不走。


    李枫往回走，俯身看她，想到她今天又是逃单又是找舅舅又是伤心，心里一软，背过身去，“上来，我背你。”


    殷蔓看着他那平平无奇的身板，轻蔑地笑着，他除了骨架大，手腕没半点力气，轻而易举就被摔在地上，能背人吗？


    可他温润地笑着，那模样不似开玩笑，只是当殷蔓跳上去时，那个冲击力撞得他往前栽了栽，闷哼一声，才稳住步子，把人背起来。


    只是殷蔓再怎么瘦，始终是个人，还有肌肉，也许不比他轻多少。


    他憋住气，扎紧马步，吃力地爬楼梯，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她说话。殷蔓不咸不淡地回，但也没答到点子上。


    譬如他问，你喜欢吃什么，她说，不知道。


    他追问，肉、青菜、水果哪种，她说，肉。


    正当他想从猪牛羊鸡鸭鹅之中筛出个结果，她说，“笨蛋，当然选肉，我是要练肌肉的。”


    他眉头微皱，好吧，筛选无效。


    譬如他问，你喜欢听什么歌，她说，没有。


    他不信，俄语歌还是中文歌，她说，国歌。


    他瞪圆了眼，“看不出你那么爱国，侨居国外，还……”


    完了，她补了一句，“只听过国歌。”


    他刚抬起的脚，晃了晃，差点踏空。


    再譬如他问，你有感兴趣的事吗，她说，有啊。


    他忙追问是什么，室内还是室外，运动还是艺术。


    她有点不耐烦，“不分室内外，一种艺术吧。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他说，最后一题，画画吗？那是什么？


    她一脸淡然，“打哪里鼻血会怎样流，我喜欢看这个。”


    他愣了半秒，胃部无由来一阵抽筋，就是传说中的憋笑到胃抽筋，他真的在吃力地背着她爬楼，她怎么说出来的话都这么好笑。


    背上的人，不知道他肩膀一高一低的干什么，拍他的肩膀，李枫扭头看她，她说：“我问一个。你有女朋友吗？”


    李枫愣了愣，“你是说刚才那个女生？她叫梁莉，是酒吧员工。”


    殷蔓哦了一声，突然抓住他的头发，横七竖八地搅乱，“我一天没搬走，你都不能有女朋友，听到了吗？还有，我在的时候，不准带女的回来。”


    李枫一头英俊柔顺的碎短被她搅成“鸡窝”，笑意从胸腔传来，一阵又一阵，简直止不住。


    “笑什么？”殷蔓冷着脸，将他的脸扭过来，看他嘴角还在抽抽地笑，她一手捏住他的嘴，另一手掩住他的眼，“再笑戳你的眼！我是跟你说，你要作风检点，不要影响我。”


    李枫被她蒙住眼，感到自指尖到手腕都是冰的，像覆了个冰眼罩，有种奇妙的沁心凉，他还在感觉，她就把手松开，视线从黑转明，渐渐拉开一幅烧云半遮咸蛋黄的风景画，一丝笑意从他眼角流泻而出，他就着步伐的节奏，慢慢地说：“我可以对耶稣发誓，我没有女朋友，也没交过。”


    殷蔓梗住，在莫斯科，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早就性经验一摞摞，碰上哪个女人，都说是自己的女朋友，数量越多越好，他们以此为傲。李枫却撇得一干二净。想到挡路女人那张野性蛮横的恶女模样，跟李枫这样的纯情弱质少男，倒是绝配。只是，李枫以后怕是要被这女的欺负死。


    千辛万苦，李枫终于到达顶楼，满头大汗，喘得快透不过气来，再爬两层楼，估计得累趴地了。


    殷蔓自顾自打开阁楼的门，只见里头一张床、一张折叠睡椅、一个衣柜、一张破旧书桌、一张红沙发、一张凳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墙面已经开裂，天花板还有些水迹，不过生活用品摆放整齐，地面也没有垃圾。


    李枫不好意思地说，“比较简陋……”


    殷蔓嗯了声，转身走出阁楼，打量顶楼，围墙如泼墨，地面黑乌，角落几盆枯枝残叶，还有几个绿色玻璃瓶。


    李枫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表情，“如果你很抗拒，明天我们去看房。”


    殷蔓嗯了声，放眼眺望四周开阔的景色，各种形态的房子，新旧不一，高低嶙峋，组合成城市纹理，她终于有种回来的实感。


    回到她记忆中的城市了。


    “明天可能来不及。”李枫眉头一纠，低头翻手机，“一个从日本回来的朋友找我聊一些事，他10点下飞机，不知道聊多久。后天可以吗？”


    殷蔓撇了他一眼，握起拳头，朝他的肩膀锤了一下，力度不大，李枫还是被打懵了。


    “如果我说住豪宅，你打算怎么办？”她伸出拳头，“人活着要像拳头一样硬，不要轻易服从，尤其是对蛮不讲理的恶女，不能纵容。”说罢，叹气摇头，好像在可惜什么似的。


    李枫还是懵懵的，想起时间不早了，问她：“你饿了吗？这里包晚餐，下楼去酒吧就可以吃了。”


    傍晚六点多，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两人走到楼下，绕到大楼前面，只见荧光色招牌下早已堵满了人，而满脸褶子的男人站在酒吧门口，两眼不坏好意地打量着李枫旁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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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枫挡在殷蔓前面，对男人说：“老板，这是我说的远方亲戚，她来住几个月。”


    蒋一千挑了挑眉，抽出一支香烟，龇着满嘴黄牙，跳过什么远方亲戚的话题，嘱咐李枫：“吃完饭出来工作。”


    李枫说好，便领着殷蔓进入酒吧。殷蔓走出几步，回头一看，蒋一千那双阴湿鬼祟的三角眼，果不其然还在盯着她看，那目光似乎要将她整个身子解剖了，殷蔓抡起拳头，想到现在依赖李枫过日子，李枫依赖他赚钱，还不能砸他，就算了，反正来日方长。


    李枫和殷蔓匆匆吃过饭，李枫把殷蔓安置在吧台的座位上，而后扛起吉他，三两步来到舞台上，坐在黑色的钢琴前。随后，钢琴声响起，铿锵有力的快节奏像激越的水流，在嘈杂的空间溅起。


    吧台距离舞台最远，从殷蔓的角度看去，李枫半张脸被钢琴挡住，光影在他头上流转，如波纹一圈圈缠绕，推演成不同的色彩，但五光十色也掩不住他优异的本色。


    舞台前面几桌女人激动地站起来，又喊又叫，一会儿鼓掌，一会儿吹哨，比弹琴的李枫还激动。到底是谁在表演？殷蔓看不明白了。


    她觉得乏味极了。


    “表妹。”


    殷蔓闻声转身，吧台后素未谋面的酒保殷切地递来一杯鸡尾酒，粲然一笑，“Forfree。”


    殷蔓接过酒杯，举了举，表示感谢。


    而舞台上，转眼间，李枫抱起吉他，横放在钢琴上，两手如弹琴按动吉他上的琴弦，神乎其技地奏出好听的音乐。


    那几桌女人刚坐下又站起来，随着节奏摇摆腰肢，李枫与她们眼神交流，好像在为她们不成气候的“广场舞”强行伴奏。


    又是一场乏味至极。


    殷蔓懒得抬眼皮，忽然听到一个女人说“骚女人”，偏过头去。


    讲话的就是挡在楼道口的狂野女人，好像叫梁莉。此时，她穿着超短裙，浓妆艳抹，红唇烈焰，瞪着卡姿兰大眼，凶巴巴地盯着殷蔓。


    殷蔓看这句骂人的话是冲自己来的，她晃了晃杯中剩酒，一言不发，往她头上泼去。


    红色液体从梁莉头顶流下来，在精致的妆容上溜出几条水道，她一时间傻眼了，仿佛受到巨大的屈辱，扬手要给殷蔓扇一个大巴掌。


    但是，预想之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因为殷蔓准确无误地扼住她的手腕，让她一动不动。


    殷蔓原本不想动粗，一堆烦恼还没解决，没时间跟这种小喽啰玩小学生游戏，但是像她这样的婊子见多了，自侍有几分姿色，便目中无人，以为全世界都要臣服在她脚下，也许男人愿意，可梁莉似乎瞎了，殷蔓有胸有腰有屁股，还是个长发的女人。


    “妈的！你个狗娘的！你个绿茶婊！你到底是李枫什么人？”梁莉边骂边挣脱，但是跟殷蔓比力气，她差太多了。


    殷蔓坐姿稳如钟，呼吸如常，看起来毫不费力气，还能战个十天十夜，漫不经心地说：“好好的跟你说表妹，你不信，你倒是说说，你希望我是他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