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作品:《旋覆花园

    叶兰绡把旋覆花琥珀胸针从婚纱上摘了下来,别在邵峋西装的驳口处。


    “瞧瞧,多衬你。”她理了理邵峋的领子。


    这是一枚极为华丽张扬的胸针,它大胆采用琥珀、欧泊、翡翠等彩宝为旋覆花花体,使人一眼惊艳。


    然而,更值得人称道的是,那枚琥珀当中还镶嵌着一朵小小的旋覆花,那是数千年乃至数万年沧海桑田中不可再得、亦不能模仿的造物。


    邵峋用手不停地摩挲着这颗琥珀,突然不可遏制地恸哭起来。


    随从们都识趣地转过身,自动过滤主人的失态。


    叶兰绡不懂,她只是听了太太的嘱咐,拿出来一枚胸针而已,邵峋为何会如此触动?


    她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人教过她应该如何接住邵峋这莫名其妙又汹涌澎湃的情绪。


    她只觉得转过身或者迎上去都是一种无礼,于是她呆呆站在原地,等邵峋的情绪平复。


    看着邵峋抖动的肩膀,叶兰绡没有生出一丝怜悯或者担心,她只是感到没来由的烦躁和厌恶。


    但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这种情绪是不能展露的,她开始为自己产生如此之多冷酷的念头而反省。


    婚纱照的拍摄进程延后了,因为准新郎情绪太过激动。


    叶兰绡舒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她巴不得不拍这婚纱照呢。


    邵峋以为她憧憬穿着洁白的婚纱在花园里拍照呢,其实她只是想借着拍婚纱照回家而已。


    她从小就厌恶这些由形式主义和消费主义构建起来的“仪式感”,只要一想到她也要在镜头前被摄影师摆弄着拍婚纱照,她就觉得婚姻是一种令人厌烦的制度。


    叶兰绡脱掉婚纱照,她看着镜子中光裸的自己,突然觉得不认识自己了。


    她想,她长大了,穿上了她讨厌的婚纱,即将嫁给一个她无感的有钱男人。


    叶兰绡突然把手中的花束砸向镜子,娇嫩的白色郁金香花瓣很快就布满了发黄的褶子,叶兰绡想,这真是一种顶经不起折腾的花。


    ==


    摄影师团队都对这个家世平平但运气爆棚的灰姑娘有极大的好奇,他们不断在社交软件上搜索她的名字,不断谈论她的话题。


    有个初出茅庐的摄影师甚至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po到了网上。


    叶兰绡眼角的余光看见摄影师的手机页面,她突然警觉地问:“你刚刚发了什么?”


    摄影师把手机锁屏,心虚地说:“没什么啊,就是在网上看了会儿美女。”


    叶兰绡一改往日温和宛转的作风,强硬地伸出手:“拿过来。”


    摄影师也是行业内的佼佼者,从小家世优渥,顺风顺水,从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一时也动了气,斜睨着她。


    叶兰绡抬高了音量,继续伸着手:“我叫你拿出来!”


    “手机是个人隐私,你无权叫我交出!”年轻摄影师说。


    “照片是我的个人隐私,你无权未经我的同意发布!”叶兰绡说。


    “我没发!”摄影师坚持。


    两人之间的争执很快引起了现场诸人的注意。


    叶兰绡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就是发了,我看见了!”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摄影师说:“别以为攀上邵家你就飞上枝头作凤凰了,德不配位,齐大非偶!你颐指气使给谁看!我等着你上嫁吞一万根针的时候!”


    叶兰绡的眼泪决堤一样流下来。


    她泣不成声地说:“你……就是……发了发了。”


    摄影师还要说些什么,邵峋突然走了进来,他夺过摄影师的手机,又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摄影师待要起身,邵峋狠狠踩住他的脸,木质地板“啪”地一声断裂出一个口子,木刺毛剌剌地刺进摄影师的脸。


    保镖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邵峋把手机对准摄影师的脸,手机解锁了,他打开手机里的社交软件,只见上面赫然一条动态,标题为“S家的神秘新娘”,配图正是叶兰绡的婚纱照。


    短短十几分钟,这条动态已经获得了上千点赞,上万阅读。


    吃瓜群众都在下面评论:“王大摄影师,发达了啊!居然获得了那个不可言说的S家的邀约!”


    一个虚荣到膨胀的摄影师。


    邵峋把手机丢给身边的人,“起诉这个团队,别让他们再出现。”


    叶兰绡还在旁若无人地哭着,邵峋走了过去,吻去了她的泪水。


    叶兰绡把脸撇向一边,“他就是发了,他为什么不承认?呜呜呜呜呜呜呜……”


    邵峋哄着她:“他已经承认了,我们会起诉他,他会当着法官的面给你道歉,还会全网公开给你道歉。”


    叶兰绡还是哭了有半个时辰,她只是碰巧找到一个别的理由哭那个真正的理由罢了。


    邵峋让人拿来了棉球,用镊子夹住棉球,蘸了点蒸馏水,帮叶兰绡擦眼泪。


    他本来想用毛巾的,但他发现叶兰绡下眼睑上的皮肤又薄又红,他怕把它擦破了,于是改用更为柔软的棉球。


    叶兰绡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邵峋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面颊,叶兰绡默默忍受了。


    他又躬下身,吻了吻她的手背,叶兰绡没理会他。


    他蹲下来,谦卑地吻了吻她的膝头,叶兰绡终于止住了哭声,错愕地看着她。


    最后,他跪了下来,虔诚地捧起她的脚,烙下深深一吻。


    叶兰绡惊跳起来,瞪圆了眼睛,望着邵峋。


    她被他铺张的礼节惊吓到了。


    叶兰绡知道邵家有亲吻礼,不同部位的亲吻代表了不同的含义。


    在叶兰绡看来,这种亲吻礼像某种服从性测试,吻面颊代表平等的相交,吻手背代表绅士的恭谦,吻膝盖代表仆人的顺从,而吻脚尖代表奴隶的虔诚。


    从来都是别人亲吻邵峋的脚尖,谁能想到有一天那个下跪的人会变成他?


    邵家一众仆从也被邵峋的动作惊叹了,有仆从已经心疼地哭了起来,他们从没见过高高在上的家主这么可怜过。


    而且,他们也为自己而哭泣,因为此后他们将无法对着主母身体的任何部位行亲吻礼,只能跪在她脚边亲吻她脚下的尘土。


    ——连家主都对她行吻脚礼,那他们自然只能亲吻她脚下的尘土了。


    这是邵家至高无上的礼节,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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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峋最真诚的安慰。


    ==


    傍晚,叶兰绡和邵峋在家附近的河边散步。


    这条河的生态很好,河边青草葳蕤,赤橙黄绿青蓝紫等色彩艳丽的豆娘轻盈地用尾尖在水面点水。


    邵峋大少爷居然不认识豆娘,他看着豆娘,好奇地说:“这里的蜻蜓怎么都这么小一只?”


    叶兰绡笑起来:“这是豆娘!和蜻蜓没什么关联。”


    叶兰绡说起她小时候和曾以南一起去抓豆娘的事。


    那时候曾以南是她的跟屁虫,经常手里拿一个透明的玻璃罐跟在她身后,她手眼快,每次都能徒手逮住豆娘,这时候曾以南就会把手从罐口挪开,让她把豆娘装进去。


    待豆娘入罐,曾以南会再次用手盖住罐口。


    两个人乐此不疲地抓了好几年豆娘。


    “你跟曾以南关系很好?”邵峋问。


    “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叶兰绡坦率地回答。


    邵峋大步走在了前面,忍了忍,还是不甘心地问:“那我呢?”


    叶兰绡回答:“显而易见,可能结婚的人。”


    邵峋自虐一样,又问:“梁峪宁呢?”


    叶兰绡不假思索地回答:“同学。”


    邵峋还想追问什么,比如为何要送他袖扣,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把这样小家子气的话问出口。


    只得气闷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了一个军人的碑,碑旁边有很多鲜花和水果,看的出来,这个人死后颇受爱戴和尊崇。


    邵峋读了碑文,大概知道这是一位为救落水者而见义勇为的退伍军人。


    叶兰绡看邵峋在读碑文,说:“这个碑文写得一点也不详尽,只写了生卒年份和英雄事迹,没有把最震撼人心的部分写出来。”


    邵峋来了兴趣,问:“什么震撼人心的部分?”


    叶兰绡说:“这个军人是我们这附近的人,有一天回家,带着妻子、女儿和老妈在河边散步,突然看见有人落水了,我们这地方本来就偏僻,有时候很久都没有人影,军人就要跳下去救人,他妻子和老妈就拉住他,‘你都不会游泳,跳下去也救不了他’,但是军人说,‘这是我的身份赋予我的责任,我不能对不起身上曾穿过的那身衣服,如果我不去救他,世界上就没有人去救他了’,于是他就跳了下去,再也没能浮上来。”


    叶兰绡歪着头看着邵峋,突然很好奇,眼前这个地位尊崇的男人会如何看待这样一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如果你是那位退伍军人,你当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叶兰绡拐着弯问,面露狡黠。


    “在你的预判里,我会做出什么反应?”邵峋也问。


    “你会打急救电话,或者看看周边有什么救生用品,总之,你肯定不会在自己没有保障的前提下下水救人,你是个现实而聪明的人,不会被世俗的道德枷锁或理想者的英雄主义所捆绑。”叶兰绡直言不讳地说。


    邵峋不辨喜怒地笑了,问叶兰绡:“如果你是那位退伍军人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女儿和年老的母亲,你会希望你的丈夫在不会游泳的前提下跳河救人吗?”


    这一问把叶兰绡给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