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浮浪

作品:《雪肉为棋

    桃枝本就堪堪五寸,拿在万俟望大手中,更显小巧可爱。灯火照耀下流光溢彩地漂亮,像是胡人集市里哄小孩的玩具。


    孟长盈长睫微微一动,移开目光,不语。


    安静氛围中,屋外“咔嚓”一声,是积雪压断了梅树枝桠。雪花还在扑簌簌地落,北风卷雪砸在屋顶和窗棂,声音密集。


    好大的一场雪。


    这应当是孟长盈来云城这几年里,下得最大的一场雪。


    这样大的一场雪,万俟望是怎么回来的呢?


    从气候适宜的京洛夜行到风雪交加的云城,何止北上千里。


    孟长盈目光落在万俟望随手抛开的滚边披风上,披风厚密的毛领子层层打了绺,上半部分都湿透了,披风底部泥沾着雪,糊得看不出原本的金贵刺绣。


    披风湿透了,可万俟望额上却还有热汗,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唇上燥得直起爆皮,耳畔那枚绿宝金珠上还蒙着冰霜。


    “娘娘看什么呢?”


    绿宝金珠一晃,万俟望的笑也跟着晃入孟长盈眼帘。


    “不止是不错,”孟长盈忽地抬眼,眸光乌黑清亮,“我喜欢这份礼物。”


    万俟望一怔,眼瞳微震,随即垂眸笑了。


    这还是他第一回听孟长盈说喜欢。


    这两个字在她口中说出来,倒是十分动听。


    这一趟,值了。


    “那就好。”


    万俟望转身随意坐下,将桃枝摆在孟长盈书案上,那黄檀书案上只有笔墨纸砚和灯台,素净得不像是宫中之物。


    而这嵌宝掐丝金桃枝往上一放,本该不搭,可简单到刻板的书案显出红尘滚滚的烟火气,似乎也别有一番意趣。


    “除夕还有许多公务?”


    万俟望注意到案上的高高几摞的公文,皱眉看向孟长盈。


    孟长盈坐下,抬手斟了杯花茶,放在万俟望面前。


    “算不得什么,且先喝口茶。”


    万俟望一路没个休息,水袋早就空了,这会直接仰头一口喝下一杯茶。


    杯子才放下,孟长盈又挽袖为他倒上一杯。


    万俟望抬目瞧了眼孟长盈,笑了下,又一口喝下。


    孟长盈再倒一杯,直到连喝了五杯,万俟望方才遮了杯口,摆手道:“能让娘娘亲手为我斟茶,就算喝下三壶也无妨,只是我腹中空空,水喝多了太晃荡。”


    说着,他还当着孟长盈的面,拍拍自己的结实腰腹。


    “……”


    出去一趟,说话都没个正经样子。


    “来人,摆宴。”孟长盈道。


    隐在暗处的宫人立时应声而去,小厨房本就时时备着各类吃食,很快就摆满一桌。


    多是牛羊肉类,一看就是特意为万俟望准备的。


    孟长盈也没用饭,这会正好同他一块吃些。


    “都这么晚了,你竟还没用过饭?”万俟望左右看了看,只看到呼呼大睡的星展,疑道:“莫非月台今日不当差?”


    不然,她怎么会让孟长盈不按时吃饭?


    孟长盈细嚼慢咽,好一会,才开口道:“食不言。你才离宫半年,礼仪就一塌糊涂。”


    万俟望动作一顿,还真是好久都没听孟长盈训斥他了。


    “娘娘,子时一过,我便要动身回京洛了。若还要食不言,都说不上几句话了。”


    万俟望说得轻易,孟长盈微讶:“已经戌时了,你只待两个时辰便要动身吗?”


    万俟望正吃着,含混答道:“京洛无人照看,只能挤出这几个时辰了。”


    孟长盈自然知道,京洛与云城朝堂局势,她一清二楚。


    政局、人心,都可把玩,尽在掌握。


    可万俟望的所作所为,却叫她看不明白。


    “……为何?”


    万俟望奇怪看她一眼:“什么为何?”


    孟长盈搁下碗筷,一字一顿道:“为何夜行回宫,夜奔千里就只为两个时辰?”


    她实在不明白。


    万俟望定定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是一双清明冷冽的眼睛,望进去就像跌进冬夜无人的寒谭,可他偏偏就想试个深浅。


    他轻轻一笑:“只为两个时辰。”


    孟长盈手撑着长案,俯身凑近,更近距离地注视着万俟望的脸,想要看清他每一处表情波动。


    “两个时辰可以做什么?”


    万俟望姿态放松,垂目而笑,似乎他毫不介意被孟长盈看穿一切。


    或者说,他期待被孟长盈抽出底牌。


    “雪奴儿看出什么了?”他问。


    孟长盈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皱,嗓音微冷:“别这么叫我。”


    “娘娘看出什么了?”万俟望从善如流,乖觉地改口。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后,孟长盈倏然抬手,碰了下万俟望垂落的浓黑眼睫。


    “你的眼睛很红。”她说。


    万俟望睫羽一抖,却没有后退,而是抬眼看她,浅色瞳孔在灯火之下影绰如柔缓水波,睫毛在她皙白指尖上扫过。


    “两个时辰可以送来一支桃枝,同你用一顿饭,说上几句话。”


    答案很普通,普通到不像话。


    “只是这样?”孟长盈问。


    “只是这样。”


    万俟望笑笑,仰头饮下一杯热酒,动作落拓不羁,不像是身处漠朔皇宫,反倒像是坐在幕天席地的塞北草原上。


    “你瞧,我答了你也不信。”


    孟长盈眉心微蹙,雪白小脸看起来比年初更单薄,暖如春日的紫微殿里,她还穿着冬日衣袍,唇珠的粉都褪了三分。


    万俟望瞧着,莫名想要扶平她眉心。


    别皱眉,别烦心。


    这话说不出口,像是句笑话。


    万俟望拳头握紧,又慢慢松开,姿态反而更漫不经心,没个正形凑到孟长盈面前。


    “娘娘,一别数月,好不容易再见一面,你且心思松快些,我们喝酒聊天,好不好?”


    孟长盈眼睛很快地眨了两下,说:“……好。”


    这模样,似是无措。


    万俟望手抵着眉,没忍住低头轻笑。


    孟长盈也会有这种时候吗?


    他发现,若是比脑子比手腕,谁也胜不过孟长盈。可想要孟长盈服软,似乎只要一点真心,便能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怎么,总是这么心软。


    还好有张冷若冰霜的脸在,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别人欺负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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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洛……”


    “云城……”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话头顿时停住。


    灯花噼啪间,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笑意。


    “娘娘要问什么?”万俟望问。


    孟长盈开口,嗓音一贯的冷静自持。


    “京洛建都一事,最好再快些,百官迁去京洛,这事才是真的定下了。”


    “娘娘且放心,”万俟望一手撑长案,一手捻着金桃枝的粉玺花瓣,对孟长盈挑起长眉,“开春化冻之后,我便来接你回京。”


    好好一个皇帝,这姿态气度怎么多了些莫名意味?


    孟长盈轻叱:“坐直了。”


    万俟望动作一僵,眼中似带着几分怨念。他伸手拉住孟长盈宽袖,宽大手掌摩挲白绒袖口,却显出几分霸道。


    “我在京洛,时常惦念你,想快些带你去京洛。”


    孟长盈半靠在凭几上,懒懒道:“看来京洛政务不够忙碌,还得空追忆过往。”


    虽是这么说,语气也并无责难,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往回抽袖口。


    万俟望手掌握得紧,一时竟拉不开。


    南下大半年,他似乎肤色深了两分,本就是带着异域风情的长相,如今越发显出遮不住粗旷野性。


    “我不怕忙,只怕耽误事。”万俟望手指松松把玩着白绒毛,目光落在孟长盈身上,“倒是你,忙得又瘦了些。”


    孟长盈垂眸,伸出手随意看了眼,碧玉镯在皓腕上一荡,显出几分伶仃。


    “一时半会死不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万俟望手掌一收,握紧了那圈白绒。灯火晃动,眼眸微眯,翻滚晦暗皆掩在长睫鸦黑般的阴影中,叫人看不真切。


    默然半晌,他才幽幽道:“好好一个人,总把什么死的活的挂在嘴上。”


    孟长盈闻言,眉心微拧,道:“离宫半年,脾气见长,论起我的是非来了。”


    说着,她抬腕将那截白绒袖口抽了回来。


    万俟望顿时手心一空,他抬目瞧了眼孟长盈抿起的嘴角,随即轻笑,又唤起孟长盈的乳名。


    “雪奴儿脾气大,我跟着学罢了。”


    “……”


    还真是难得听见人说她脾气大,还真稀奇。


    毕竟在许多人眼里,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冷漠孟太后。


    孟长盈淡淡道:“这样唤我是以下犯上,你就不怕我罚你?”


    万俟望面色微动,眼睛直勾勾看着孟长盈的脸,看起来颇有兴趣,似乎想看清她冷淡眼神之下的心绪。


    “怎么罚,说来听听?”


    “自然是怎么要命怎么罚。”


    孟长盈话里的重音落在“要命”二字上,无端让人心思一动,牵连出某种未可知的隐秘躁动。


    偏偏她一张脸若月华,若新雪,冷清干净得像是堆雪尖尖上一支薄而白的花。


    万俟望浑身的血液汹涌一瞬,掌心都发烫。半晌后,才压住浮动心思,低声闷笑:“且说说,我瞧瞧能受住几次。”


    小皇帝脑子搭错筋了?


    “君子不重则不威*,你如今越发浮浪,哪里有个皇帝样子?”


    孟长盈声音泠泠若山间冷泉,却浇不灭万俟望眼中闪烁的灼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