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司隶

作品:《雪肉为棋

    星展在旁边跳过来,扬声道:“我怕告诉你,虽说咱们同是长信宫卿,但月台才是咱们三的老大,你敢轻视于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胡狗儿急忙摆手,垂下头去,瞧着极温顺。


    “不敢。”


    “好了,闹什么。”


    月台把不情不愿的星展拉回来,眼中却带着笑意,又温声去问胡狗儿:“你说实话,身上的伤好了几分?”


    星展在旁边接嘴道:“再油嘴滑舌,我把你摁地上扒了衣服验真身,且看你怕不怕!”


    胡狗儿眼皮一抖,迅速看了眼不远处白衣若雪的孟长盈,耳垂倏然滚烫。


    草色丝绦刮过脖颈,他喉结滚动。


    唯有耳畔那枚粗糙打制的八棱银珠带来些让人清醒的凉意,他压低声音道:“好了五分。”


    “当真有这么快?”


    月台怀疑问道。


    她虽不是医者,但这些年照料孟长盈的身体,于药理一道研究颇深,也算是个别样的久病成医。


    胡狗儿没抬头,只答道:“我说的是真话,我小时候受过些皮外伤,现今身体的痊愈速度比常人快上许多。”


    闻言,月台瞄了眼他下巴上的白疤,又想到他杂胡的身份。心中微叹,这也是个苦命人。


    要想让身体的恢复速度加快,那可不是一点小伤能做到的。


    杂胡若生在富贵人家,倒还好些。


    若是普通平民,在孟长盈汉化改制之前,只怕想平安活着都难。


    话说到这里便差不多了,月台收起思绪,走回孟长盈身边,轻声道:“主子?”


    孟长盈难得有空闲晒晒好日头,就连冬来总是冰凉的手脚都热烘烘的,她便有些昏昏欲睡。


    闻言这会只懒声道:“来都来了,且领了腰牌吧。只是身体痊愈之前,不可动武。”


    话说得漫不经心,可后一句却是贴心的嘱托。


    胡狗儿窒了一瞬,才垂首哑声道:“是。”


    孟长盈都发话了,星展再别扭,也只好从袖袋中掏出那枚青绶银牌,递给胡狗儿。


    胡狗儿接过的手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盼了多日的腰牌,终于踏实拿到手中,一时之间,竟眼热得有落泪的冲动。


    有了这块腰牌,他就是长信卫尉卿,就是孟长盈的人,就能留在她身边。


    星展看他大为感动的模样,几乎都开始愧疚前些日子话说得太狠。


    她也不是厌恶胡狗儿,只是舍不得常岚。


    躺椅慢慢晃动,孟长盈闭着眼睛,发髻只松松插着一只白玉竹节簪,在日光下透亮生晕。


    晃着晃着,白玉簪缓缓滑落云鬓。


    几个人都没注意到,孟长盈虽说察觉到了,可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只有胡狗儿,在那白玉簪脱离孟长盈发鬓的一瞬间,他眼神一变,抬脚斜蹬墙壁,直接飞扑而去。


    好险在白玉簪落前一刻接住,整个人却“砰”地一声砸落在地,手肘也重重磕在地面。


    星展月台皆吓了一大跳,月台惊得差点抽出腰间“桂酒”,还以为是人刺杀呢。


    星展拍着胸脯,一脸地莫名其妙:“你干什么呢?你疯了?”


    她算是发现了,这人何止是不要命,他简直是把自己的命当作一方帕子,过分自觉地任人随用随丢,好不自惜。


    这样大的动静,孟长盈自然睁开眼,垂眸正对上胡狗儿仰面望她的眼神。


    漆黑如渊的眼睛,却灼然明亮,莫名让她联想到黑狼。


    明明手背都磕得一片青紫,他却浑然不觉,只手里高高捧起那只盈润华光的白云竹节簪。


    完全奉献的姿态,似乎只要孟长盈一个眼神,他便能为之而死。


    孟长盈看他半晌,抬起手,白皙指尖擦过他粗粝掌心,拂掉了那只他拼了命接住的白玉竹节簪。


    玉簪落地,轻灵脆响。


    胡狗儿动作僵住,这回没有再去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只白玉簪摔落在地,崩断成三截。


    “下次别做这样的事,人比物件重要。既然活下来了,那就好好活。”


    孟长盈声音淡漠,说完便又闭上眼,不欲和人交谈。


    没了簪子束缚,青丝如瀑,披散下来,隐香浮动。


    胡狗儿高举的手收回来,在身侧握成拳,指节近乎发白。


    他的心在雀跃激奋。


    因为孟长盈的后一句话——“既然活下来了,那便好好活。”


    难道说,她记得他吗?


    这种他几乎不敢奢望的事情展露出一丝可能性,便能让他浑身凉透的血沸腾起来。


    人比物件重要吗?


    在他眼里,任何人也比不过她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包括他自己。


    即使只是为了她一只素履,他也能慷慨赴死。


    ……


    长信宫三卿再次齐备,原本长信宫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回引起朝野上下的注意。如今一个刚被万俟枭欺负过的小杂胡,摇身一变成了太后娘娘的亲信卫尉,不由得又迎来一片猜测议论。


    莫非,太后娘娘这是在下北阳王的面子?


    在万俟枭即使压不住性子,甚至想要强行闯入长信宫时,孟长盈终于露面了。


    先帝棺椁停柩于正德殿,百官逢七入灵,进宫哭拜祭奠。


    今日正是七七四十九天,供祭得尤为隆重。


    待哭灵事毕,孟长盈方才现身,召百官议事。


    对此,无人敢有异议。


    万俟枭早就着急上火,能见到孟长盈简直喜出望外。


    “娘娘身体终于大好了?乌石兰烈一家早已押入大理庙,部落众人也全都看管起来,只等娘娘发落。”


    孟长盈高居台上龙椅,声色不动。


    “前些日子,北阳王迟迟不归,我道是此事不急,如今王爷怎么急成这模样,好叫人稀奇。”


    万俟枭急色一顿,知道孟长盈这是在翻旧账,心里愈发烦躁。


    常岚一事,在她这里轻拿轻放。人死了还追封骠骑大将军,到他这里就要深究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与孟长盈本就就只是政治权衡之下的合作,她岂可得寸进尺!


    这么想着,万俟枭更理直气壮,上前一步申辩道:“娘娘掌着大朔政事,却又总托病不见臣子,本王为国为公着想,自然着急。”


    孟长盈颔首点头,颇以为然。


    “王爷说得是,我这多病残躯误国误民。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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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既已即位,总该多担当社稷大事,日后奏折公文,只管先往紫宸殿送便好。”


    话落,万俟枭猛然抬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她要放权给小皇帝?


    那北关镇兵呢?


    若她真敢撕破脸皮,且看他和漠朔九部答不答应!


    万俟枭转过头,和可那昆日递过来的眼神对上,无声中暗流涌动。


    万俟望坐在孟长盈身侧,看上去两人平起平坐。


    他脸上端着宽和君王的笑,闻言面不改色。


    试探过无数次,他不明白孟长盈想要什么,但知道,无论如何,北关镇兵都落不到他手里。


    既如此,那便安坐看狗咬狗吧。


    来日方长,他有的耐心和精力慢慢磨。


    “乌石兰烈一案,我已看过证词,贪污赈款,收受贿赂、私卖官位、贩卖官田、草菅人命……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不罚不足以慰天和、平民怨……”


    孟长盈声音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百官垂首,郁贺的头垂得格外低。


    呈交大理寺的证据,有大半都是他提供的。


    他与乌石兰萝蜜成亲多年,早已算是半个乌石兰部人,知晓不少部落内部秘辛。


    如今证据递交,不少漠朔旧贵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他并不在乎。


    只是回到家里,那一张失去晴朗颜色的面庞,没有责备的目光,也让人难以承受。


    “……乌石兰本部满门抄斩,三日后行刑!”


    “……万俟浑赈灾有功,收编乌石兰部落兵,封司隶校尉满,掌徒隶督察。”


    万俟浑眼睛瞪得老大,先去看万俟望,得到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抖着手脚跪下领旨谢恩。


    万俟望眼尾轻瞥孟长盈,面上含笑,心中却略有讶异。


    乌石兰部落兵整编起来,少说也有一千五百人,竟就这么交到他手里了?


    甚至万俟浑还得了个司隶校尉的名头,这职位品级不高,位于九卿之下,可权柄却不小,乃为钦命持节,督纠百官。


    再加上部落兵的武装,也勉强算是一把好用的刀。


    只是,这刀居然是孟长盈亲手递到他手里的。


    万俟望压下心中翻滚心绪,转头对孟长盈弯唇一笑。


    “朕替皇兄多谢娘娘。”


    孟长盈微一点头:“用心就好,大朔这天下终究还是要万俟家的人担起来的。”


    话音,底下胡贵汉臣不少却心中惊起骇浪,不知这孟太后又唱的哪一出。


    万俟枭压着脾性听着,乌石兰部落兵只不过是三瓜两枣,孟长盈爱怎么分怎么分,他看不上。


    他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北关军权。


    虽说他暂代兵权,可北关兵中派系分明,各部胡贵盘根错节。


    乌石兰烈一倒,九部皆蠢蠢欲动,还有军需粮草的缺口。


    孟长盈若不点头,漠朔九部安生不下来,他这个兵权也拿不稳。


    万俟枭眼神示意可那昆日,可那昆日立刻便迈步走出,高声道:“娘娘,北关军此时还乱着,乌石兰部的各级将领一抽走,四军镇兵散乱,且等着人主持大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