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坐在八仙桌上，吃饭的速度明显放慢，他细瞧着眼前的这碗茶汤泡饭。


    “明美，今天的米饭怎么样？”


    小女孩见老爷子问她，碗里还剩一点饭，于是一口气全刨进嘴里，拿出一张干净的棉手帕，擦干净嘴，又将手帕叠好放进自己上衣兜里。


    “爷爷，这米饭是山泉水蒸的很好吃，但是好像掺了一些旧米，陈米容易断，整碗米饭的均匀度不是很好。好在茉莉花茶不错，茉莉窨了5次以上，这道茶汤泡饭算上乘的。”


    那小女孩认真地看着老爷子，好像在等一个回答，一个认可她的回答。


    应红有些着急，“小姑娘你可不能乱说啊，陈米我们家都是不进的。”


    沈木犀拦住应红，小姑娘一脸认真。


    “姐姐，你看这个米里有断的，新米不是这样的。”


    那小女孩儿也就和八仙桌一般齐，抬着头看着应红，指着桌上还剩下的米饭。


    沈木犀走近拿过一看，确实如此，又递给应红。


    城里人不和五谷打交道知道的少，不足为奇，但是应红从小在乡里长大，陈米旧米太清楚不过了。


    陈米口味上差不说，容易断，口感上差很多。很多节约的家庭精打细算，剩下每月的伙食费，在菜市场的粮油店里还是会选择一些陈米的。毕竟这个年代，即便是在城镇生活工作，人们一天的体力活还是干的多。家里的主要劳力一顿两碗饭是肯定的。


    沈木犀赶紧翻看自己采买清单，不应该啊，采买都是自己经手的。掺米这种事情，也过不了陈炎的手，这里面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


    沈木犀暂时还没有头绪，看着陈炎的两个孩子，虽然穿的都是一身粗布，但是非常干净。家里一看都是有人在张罗收拾的。只是这一次，比上一世沈木犀见两个孩子时间更早。


    上一世，沈木犀是在和陈炎婚后的第五年才见的孩子，那时候围绕在沈木犀身边的声音全是生孩子。陈炎也一天天越来越不像话不着家，沈木犀总在犹犹豫豫。


    沈木犀永远记得那天，沈国华身体开始愈发不好，躺在沈园的院子里，拐着弯问沈木犀什么时候要孩子。沈木犀不搭腔。


    良久，沈木犀告诉沈国华，外面传陈炎已经要把沈家酒楼该姓陈了。沈国华也不搭腔。


    只听得秋风把整个院子吹得吱吱作响。


    其实现在想来，沈家酒楼的寒风就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吹起来的。


    当时陈炎就在二人谈话的档口，把那两个孩子带进了沈园。


    9、10岁样子，小女孩儿明显比小男孩儿更高了，见到沈木犀就瞪着她。那倔强的眼神，和刚才看她爷爷的眼神一模一样的认真。


    陈炎带着两个孩子扑通一跪，跪到夜里。


    沈木犀和沈国华完全招架不住这种。


    让陈炎带着两个孩子别再踏进沈园。后来沈木犀很少见这两个孩子，听说在别处当厨，一身本领。后来两个孩子把陈家酒楼开在了沈家酒楼的对门。


    陈家酒楼开业当天，那女孩儿，盯着沈木犀看了很久……


    这么想来陈炎虽然没有完成把沈家酒楼变成陈家酒楼的愿景，但是他的一双儿女是办到了。


    而想到这里，沈木犀再看眼前，确实恍如隔世。


    沈木犀觉得奇怪，为什么老爷子对待两个孩子区别这么大。


    应红没有太注意这边的三人，顾辰也在帮忙打扫着里里外外的卫生，即便今天不开张，明天也得开门。那老爷子也很自觉，带着两个小孙子也在顾辰身后好好归置起来。


    见沈木犀回过神来，老爷子走向沈木犀。


    老爷子：“掌柜的，我是两个孩子的姥爷，是进城来寻孩子父亲的。但留下的地址不对，没找到人。钱也用完了。能不能在您这儿歇歇脚，我可以干些活儿，只要给我们爷三一个住处和三餐就行。”


    这边老爷子来意言简意赅，那边应红的耳朵都快支棱到沈木犀的跟前了。一个快步的走到沈木犀跟前，偏头小声说。


    “姐，让他们留下，这老爷子一看都懂做菜，而且明天还有预定，万一那些狗东西师兄弟们不回来，老爷子哪怕是传个菜也算是帮大忙了。”


    沈木犀还在犹豫，其实她不太清楚，万一明天陈炎又撞见了这三人会不会把沈家酒楼又搅合的鸡飞狗跳。


    他们留下能帮忙，但是……


    “我是乡厨，主做红白喜事的。我刚才跟着这个小兄弟看了一眼菜单，您家店里的菜，大致可以弄的下来。”


    沈木犀感觉自己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陈炎的那些基本功都是前一个老丈人手把手教的。


    沈木犀见两个孩子也在乖乖地拿着比他们人还高的笤帚，有模有样地扫着。


    一切关于陈炎的坏，这一世和上一世都不应该计较在孩子身上。加上这一世，陈炎也会和自己没有关系。这对儿女或许于自己而言也就没有那些芥蒂了。


    “你看看这小姑娘得多厉害啊。”应红拿着暖水瓶倒了满满一壶的花茶水，“五次窨花都能尝出来，这究竟是什么舌头啊？你爹总是吹你小时候能尝百味，我都不信。看到她我……”应红竖起大拇指，拿过一杯热茶递给沈木犀。


    沈木犀又递给老爷子。


    “行，老爷子您留下吧，我这儿也巧了正好缺人。为了留用，您能给我做12个八宝饭吗？”


    “是谁家有孩子满月吗？”


    “对，我们晚上本来有一桌预定，但是今天开不了工了，您说您是乡厨，这个道菜您肯定可以。”


    “没问题，我来，什么时候出餐。”


    “2个小时吧。”


    “可以掌柜的。”


    “至于住的地方，我让应红安排您三位去二楼里间的库房可以吗？”


    “太感谢了。”


    应红赶忙将老爷子的包袱收到前台，将老爷子带向后厨，没走几步，老爷子停下，转身看向两个孩子。


    “他俩如果调皮，可以让他们挑黄豆。”


    老爷子看着沈木犀，一脸认真。


    “没事儿，我这会儿去一趟人民路，在展销馆买点东西。我带他倆一起去，过会回来。”


    一听到沈木犀逛街，两个孩子眼睛一亮。


    “那麻烦大当家的了。”


    做菜是专心的活儿，加上后厨里开火，很多不安全的因素，前厅现在也要忙着收拾。老爷子的担心也在理。


    沈木犀看向顾辰，顾辰会意，带着老爷子一同去后厨了。


    ******


    两世的记忆里，沈木犀还是第一次带孩子，这孩子由于是陈炎的，沈木犀既熟悉又陌生。这种感觉不别扭就怪了。


    她没法和孩子套近乎，但是也很清楚孩子们最想要什么。


    她在小明美这么大的时候最想要的就是零食、汽水。


    于是她带着两个孩子先到门口李婶那儿，给她们三个，一人买了一瓶峨眉雪汽水。


    这是一种乳清色的荔枝味汽水饮料，最近刚上市，俏得很，快把可口可乐卖过了。


    明美看着沈木犀递过来的饮料，一时不敢接，就瞧着一旁的小男孩儿抢。


    但是那小男孩儿也不会打开，于是沈木犀把另一瓶汽水塞进明美的手里。沈木犀拿过小卖店的开瓶器，当着两个小孩儿面，“砰”的打开。


    豪无预料过的声音，惊得两个孩子，身子也跟着一颤。


    二人也不敢多说话，一人接一个，学着沈木犀的样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但是很快，由于大量的汽冲得二人脑袋直打抖。


    于是沈木犀看着两个小人笑了出来。


    “好喝吗？”


    ”好喝！”小男孩儿点点头，看沈木犀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一脸大英雄的样子。


    明美则不一样，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似恐惧似惊讶。见沈木犀看着她，意识到要回答问题了，深思了片刻答道。


    “太好喝了！”


    明美的脸上显露出来的惊喜，沈木犀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明美应该从来没有吃过特别甜和刺激的味道。


    所以她的舌头是非常灵敏的，这样的训练沈木犀也有过，上一世父亲、爷爷都走后，沈木犀才意识到，时刻保持敏锐的味觉，才是沈家酒楼味道的秘密。可惜后来自己没有味觉，这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


    沈木犀一时对，还在酒楼里帮忙的孩子姥爷，心生钦佩。


    于是沈木犀带着两个心满意足的小小人往人民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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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沈家酒楼门前的十字路口一路向西，不到1000米的地方就是人民路的展销馆了。


    而在去往展销馆的路上，沈木犀三人路过了人民公园。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的两个小小人在人民公园门口停住了。


    下午的人民公园门口，三五处都是卖炸土豆和凉虾的，间或还有挑着担担卖凉面的小商贩。


    沈木犀一时也被这样的场景所触动，她也好多年没有吃过炸土豆了。


    于是，她走到一个卖炸土豆的摊前坐下，又招呼两个孩子坐下。


    “小嬢嬢，三碗炸土豆。”又转头看向两双不可置信的眼睛，问“凉虾要不要？”


    小男孩儿拼命点头要，明美没摇头也没点头，就在沈木犀开口要凉虾的时候，明美开口了。


    “我不要，我还有汽水。”


    沈木犀点点头，于是又嘱咐卖土豆的小嬢嬢，“两碗炸土豆要辣椒，一碗不要，白味。”沈木犀擦着桌子，又补充“白味不要葱姜蒜。少点味精。”


    卖土豆的小嬢嬢看着这么阔绰的来客，一下点三碗炸土豆，连忙应着声，赶忙做了起来。


    那小嬢嬢摊前的桌上，除了炸土豆，还有凉面凉虾凉粉凉皮，一一摆放着，归置的很好。另一张桌子上是用玻璃长方形格子用色素调的斑斓的果冻。透过玻璃格子可以看到，果冻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水果。有草莓、香蕉、红绿海棠果……


    五彩斑斓的果冻格子，让两个小人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炸土豆的小嬢嬢将水桶里养着的波浪形炸土豆，沥干水分，一股脑倒进了一锅热辣辣的菜籽油锅里。


    紧接着，那小嬢嬢用脚将煤炉子低端的盖子拨了下来，于是煤炉子上的火力加大，一股子煤球味混着浓烈的菜籽油香扑面而来。


    那小嬢嬢头都没抬，和沈木犀说话。


    “很久没有看你来了哈？”


    沈木犀正看着人民公园门口摆地摊卖的铁青蛙，一蹦一蹦，被对方的问话问得晃了神。


    “啊是啊，好久没来了。想吃你家的炸土豆。”沈木犀说着上一世在梦里的话，觉得感慨万千。


    “还有炸红薯耙。”


    “那今天没有，最近老是落雨，红苕不好。”说着那小嬢嬢将炸好的土豆全部舀进一个搪瓷盆里。她转身面对三人，又低头将面前的调料盒一一打开，嘴里念着。


    “两个红味，一个白味。白味少加味精，不要葱姜蒜。”小嬢嬢又抬头问小男孩儿。“那弟弟的是红味还是白味？”


    “我不是弟弟，我们两个一天生的。我要海椒。”小男孩儿倔强地看着那小嬢嬢。


    “哦哦哦，搞伙你们两个是龙凤胎啊。”那小嬢嬢拌着炸土豆，一脸不可思议的左看看右看看眼前的两个小人。然后把分装好的炸土豆放在了三位面前。


    “她叫陈明美，我叫陈明事。”小男孩儿盯着自己碗里炸土豆，一脸认真地说。


    “啊呀，那你们妈妈。”那小嬢嬢转头看向沈木犀，“你有福气哦，生了一对龙凤胎！”


    “她不是我们妈妈！”陈明事又看向陈明美。


    陈明美也点点头，“她……”


    沈木犀也一脸尴尬“我不是她们妈妈，我是……”


    “她是姐姐。”陈明美简单地补充着。


    沈木犀对这个会答案非常满意，揉着明美的小脑袋，看着她认真地吃着碗里的炸土豆。


    沈木犀也吃很开心，这一口带着煤炉味的炸土豆，自己在后来的岁月里再也没有吃到过了。


    明美慢慢地吃，陈明事站起来还找小嬢嬢又加了一勺辣椒。


    沈木犀扭脸问不声不响的明美“好吃吗？”


    明美抬起头看着沈木犀。


    “姐姐，这个太好吃！”


    沈木犀笑笑，好吃就行。她心里暗想，那就请认真的记住这个味道，这将会是回忆里童年最好的滋味。


    这时，人民公园门口的时钟敲了4下，沈木犀这才意识到，糟了得赶紧走了，展销馆快关门了。


    她出来是为了给晚上取消订餐的满月酒那家，买礼物晚上打算登门赔礼的。


    那是自由路的老胡，满月酒给人临时取消，实在是太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