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惊讶的是，来自卜道运的束缚比李长悠想象中容易挣脱得多，拽着她与拽着一缕轻烟无异。


    与此同时，铜钱从华明娍喉间滚落，往下滚落的中途不停翻转，最终伴着清脆响声砸在地面上，余音久久不绝。


    卜道运像是预料到李长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一声低沉而无奈的叹息响起。


    眼看着李长悠与华明娍断开的气运再次相连后，宛如玻璃碎裂的声音以卜道运为中心荡开，越往外越发响亮，回声快速返还又冲出，最后干脆在整个洞天福地横冲直撞，此处天地不稳定地晃动起来。


    远山轰鸣回应，横穿天际那扇将关未关的界门似是受到波及，那一瞬间扭曲、合拢的诡异景象映入李长悠眼底。


    尚未进入界门也没闯进逐鹿城的上界人一时仓皇失措，只有零星几道影子强行镇定着往回赶。


    界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在彻底关闭的一刻，最先返回的人影眼神闪烁，还是拎起挂在门边的寒生就滚了进去。


    在余下一阵刺耳的哀嚎声后，来自界门的光芒完全熄灭，不过眨眼功夫，便彻底隐没不见，再无痕迹。


    李长悠亲眼望见寒生被拽走后，紧绷的肩头终于松下几分。


    “卜道运又发什么疯了？赶紧带人出去，洞天福地该关上了。”青鸟驮上一众门内年轻修士，在上方翱翔而过，冷淡地给华明娍甩下一句提醒便飞没了踪影。


    李长悠茫然攥着华明娍衣袖，再回神时，哪里还有什么卜道运的影子。


    “可还能撑得住？”华明娍伸手提起这位新得的亲传，目光凝重扫过她眉间，朱砂持续停留几息就自觉消了下去。


    天命珠玄妙的气息随之沉寂，华明娍也不知道李长悠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如今她所负天命不够圆满，无力维持外显状态，倒是比原先闻人澹溪做掩饰的封印还要来得自然。


    “撑得住……”李长悠抬头，脸色带着反常的煞白，她眼角不受控制地逸散出细小的雷弧，华明娍盯着落在自己指尖噼啪作响的雷光，一时惊诧。


    再看李长悠衣袍已无风自鼓，一层看不透的灰雾在其中游动得十分迅速，李长悠试图运转功法压制，却引得灰雾更猛烈的反扑，噬人的雾气在不经意间撕裂、灼伤着她自身。


    她只来得及模糊地感觉到有风锐利地刮过脸颊，紧接着就被华明娍一只铁箍般的大手拖拽而起。


    在李长悠意识沉入极深的黑暗前，洞天福地终于也不堪重负塌陷下去。


    她肩上发麻，像破烂似的在空中颠簸，令人窒息的烟尘眨眼间席卷了最后残存的感知。


    ……


    逐鹿城被瘴气包裹得看不清轮廓，古朴的墙面沾染上许多新鲜血渍，血渍边还散落着一地撕成碎片的界文。


    此前非要进逐鹿城的上界人几乎瞬间就魂归故里，瘴气以前所未见的姿态不断膨胀。


    李长悠眸光涣散地落在城内某一点，恍惚望见瘴气里多了只似狼非狼的生物，瘴气乖顺地在它爪子下聚拢、又无故散去。


    “醒了？根基薄了些，怎么魂体都掉出来了？”卜道运在耳边轻声，惊得李长悠眼皮一跳，猛地察觉后脑勺枕在了对方腿上。


    卜道运哪来的腿？


    李长悠眼睫轻颤，觉得周遭一切似梦似幻，她大胆抬眸，却又一下子就对上了那双正低垂着凝视她的重瞳。


    只是卜道运的眼眸似乎暗淡许多，显得格外冷漠无神。


    空气瞬间凝滞，李长悠头皮发麻，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垂落的发丝扫过自己脸颊那股寒意，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冰凉致命。


    “尽快回虚室。”沉默许久的身神也难得在她神识中咳嗽一声，忍不住想提示什么不好的东西，卜道运玩味地点了点她眉心，身神顿时噤若寒蝉。


    李长悠僵着身子，不太敢放肆，生怕任何贸然的举动都会打破这诡异平衡，招致无法想象的后果。


    卜道运叹息着摸完她整张脸。“还以为是这次反噬太多，模糊成这样还以为眼睛都瞎了呢，原来是你这处新界还有些了不得的东西在作祟，死物还是……活人？唉，天命果然非人力所能窥透。”


    活人？除了和她在逐鹿城坐对面的钉子户道君还能有谁？在卜道运的无意提及下，李长悠喉头不安得上下滚动，她刚把想要进城探探虚实的上界人放进来给道君泄愤，自己就被强制以魂体的状态返回了逐鹿城，绝对和作祟的道君脱不了干系。


    大事相当不妙，她确实得尽快进虚室避避风头。


    只是卜道运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华明娍一个修坐忘道的老鬼你都信，为何独独防备我？就因为她那副尸王打扮得你心意？”


    李长悠神情滞了一瞬，她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当时急需天命维持逐鹿城运转，卜道运疑似是个和庄晋一般的活死人，身上没有天命可言，而华明娍出手大方……


    虽然，在李长悠看来尸王血淋淋的脸确实比不知底细的卜道运亲切许多。


    “王道修士，虽说万法万道皆可引路，偏偏选了坐忘道做师尊，想来日后必会成个欺天瞒地的豺狼。”卜道运猛地凑近，重瞳铺满的眼底看不清情绪。


    悠然徘徊的脚步声在此时响起，落在沉寂城内的存在感尤为强烈。李长悠绷直唇角，城门口传来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沉闷而又不真切。


    卜道运自然也听见了这动静，她面色一僵，像是嗅到了什么恐怖的信号。下一刻便抛出一枚薄薄的铜钱砸到李长悠唇边，不等李长悠挣扎，就已伸手向铜钱摸索。


    铜钱甫一入口就撞得李长悠牙酸，随之而来便是一种沉重的冰冷，同时混杂着无数人经手后残留的血锈气。


    卜道运像是变戏法一般将整只手臂穿过铜钱方口，李长悠只觉牙齿被石子咔咔作响，措不及防一阵呕吐。


    卜道运甩了甩腕子，露出李长悠那枚原本别在本体上的阴魂石。


    卜道运烦躁地晃了晃石子，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飞速凭空浮起，“你我缘不在师徒，不过也不能白来一次，你欠我一次，日后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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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禁地偿还。”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去。


    阴魂石缓缓坠地，九层阴儡从中滑出。


    李长悠猛地抬眸，余光正瞥见城门口露出件青白二色云纹道袍，银丝满怀勾出北斗，月华流光浮于其上。


    即使那张脸仍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但李长悠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划过这八个字。


    仙姿天成，华贵自显。


    一道圆润饱满的灵光毫不留情砸过来，逐鹿城中虚室一闪，灵光被短暂扭曲一瞬，李长悠连滚带爬避开这道危险的攻击。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站在属于青袍道君那一半的城池内。


    九层阴儡发疯似的拉着她朝瘴气深处奔去，霸道的瘴气呛得李长悠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有强悍肉身作为第一道防线抵御，瘴气对她的影响大了不少。


    不过万幸阴儡在逐鹿城不知死了多久，远远比李长悠清楚城内那些不起眼的近道，短时间内她受到的伤害还在能控制范围。


    李长悠一边狂奔，一边惊诧握紧阴儡泛起玉色的宽厚手掌，这具阴儡灵力较之前深厚数十倍。


    阴魂石随李长悠心意微微闪烁，顺从地照出阴儡体内凝出的一枚青黑丹丸，只凭其成色，它并不属于修士所能凝聚的天地人三等金丹，但确实散发出了金丹级别的灵力波动，九层阴儡已成就金丹修为。


    “什么时候？天雷也没看见……”李长悠一顿，忽然想起先前自己让阴儡掐引雷诀替她吸引火力的事。


    “假货天雷配山寨金丹？”李长悠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起来。


    闻言，九层阴儡鼻腔里挤出一声低沉嗡鸣，显然对李长悠这话十分不满。


    “抱歉。”李长悠连忙低头，一心得先顾着逃命。


    谁料阴儡拼命奔跑的动作先幽幽停了下来，她们身后，道君还在不紧不慢地追着。


    李长悠不明所以，但见原本一丁点的青袍舒展得越来越大，她瞳孔不由得也放大几分。


    九层阴儡偏偏还紧扣住她的手，死死拉紧想要继续往前跑的李长悠。


    “做什么？”李长悠沉声，按说她与阴儡共业，对方不会因一言不合就置她于死地。


    “失礼了，请让一让，请让一让！”稚嫩的声音从李长悠身侧传来。


    李长悠望着一动不动的阴儡，这才发现对方一直盯着声音的来处。


    似狼非狼的谿边带着一股潮热的兽气扑入李长悠鼻腔，竟还搅乱了后头道君周围聚拢的瘴气风云。


    青袍道君眉头微皱，看清谿边背上盘踞的强盛气运后皱得更紧几分，她目光不经意扫过自己“借用”的素白虚室，一时迟疑。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阴儡已瞧准谿边身后一条自动隔绝瘴气的小道，拉着李长悠与谿边擦身而过。


    “李阿姊？”崔桦惊讶出声。


    李长悠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被灰雾笼罩的面容，灰雾连同瘴气一起被谿边驱了个干净。


    她与崔桦身形倏忽交错，眸光匆匆撞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