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哑人是少数群体，但聚拢起来便显得多。


    异乡的聋哑人大多先天缺陷，无法根治。许多家庭求医问药多年也没个结果，反而有不少人被江湖骗子骗的家底掏空。


    自从寂声楼的名头打响，这些人好像就有了归宿，一股脑地全涌向新建的寂声楼附近，期望在这地方谋个差事然后体面生存。


    可是僧多粥少，寂声楼在当地就只有那么一座，聋哑人士却余百人之多，很难不出乱子，这是苏更阑完全意料之外的情形。


    这一日，谷城。顾名思义，是往前线运粮的关键中转站。


    谷城是苏更阑视察的第四个地方，这时他离开显阳一个月左右。


    马车起初隆隆途径船运码头，然后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彻底静止。本在昏睡补觉的苏更阑被小津叫醒：“苏先生，好像是寂声楼门前有人闹事呢。”


    “宁谦方才先下去打探消息了，他不在。”


    苏更阑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赵宽人呢？”


    出行前的计划是这样：苏更阑从最近的第一家寂声楼开始视察，赵宽提前二十天先行一步，从第九家倒着开始，然后两人在中间的谷城汇合；整合所有信息经验后，一起从谷城走水路直抵边境附近的十和十一。


    如果日子不错，今日赵宽也该到了，但目前还没见着人影。


    话音刚落，宁谦便风风火火地钻进车厢来，猛灌了一大口水，“真讨厌！”


    苏更阑困顿地撑着脑袋：“谁又惹咱们大侠了？”


    宁谦气势汹汹的：“本以为寂声楼给他们聋哑人个安身立命的去处，他们该感恩戴德才是，即使不知感恩，也至少该安分守己吧？


    可谁知道竟有聋哑小厮被人收买后偷偷给客人酒里下那蒙汗药！客人晕厥后被歹人掠走了随身财物！”


    小津机敏问道：“那客人来头很大？”


    “是。”宁谦表情不好，“那客人在谷城的地位就好比宁安城的宁家，姓周。”


    富甲一方，和官府利益藕断丝连，这种人的确不能开罪。


    寂声楼定格很高，相当于现代的五星级酒店，京城的寂声楼几乎可以与七星比肩。客户非富即贵，那么寂声楼给到的服务也必须配得起他们的出手阔绰才行。


    “......”苏更阑凝神思索，“你们觉得这事和陆家有关系么？”


    小津：“自打您明目张胆地毁了那座私宅，丞相府就平静的十分诡异。”


    宁谦：“我也这么觉着。我日日警惕着他们动向，但他们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既不来暗杀，也不来下毒，就连咱们大刀阔斧建寂声楼也不来阻止，简直太反常了！”


    所以这一回，苏更阑冷笑，说：“或许是老丞相故意选在这节骨眼上下手，做的是一石二鸟的大梦呢。”


    谷城地形特殊，除了做天然粮仓之外，北侧通畅的水路非常利于运输；相比于陆路，它可以把耗时缩短至少一半。在十一家连锁寂声楼的选址中，谷城是连续三次都没被筛除掉的核心选项。


    更重要的是，十五日后万尧清也得途径此处，若寂声楼出了乱子，边境密报还敢流经此处么？


    若绕过谷城，那便只能在越城接驳...越城，可真是一个不安分的地方。


    时间紧迫，苏更阑说：“先找个其他驿馆歇脚，和赵宽汇合再议。”


    ......


    人在事情到来的时候，心里越焦虑反而就越不能急，就必须得有定力，否则忙中出错，反而会酿出大祸。


    等赵宽时，苏更阑淡定地洗沐了一下，里里外外换了身干净衣裳，盘腿打坐一炷香。闻着从府里带出的檀香，淡淡的气味让人很快静下心来。


    以前老苏是怎么处理客户投诉的来着？


    先态度诚恳的致歉，然后简单解释犯错的原因，尽量得到客户理解与同情，最后再提出赔偿措施。如果客户非常难缠，就得留点后手了。比如录下客户胡搅蛮缠、恶意欺诈的视频证据，方便法律维权时使用。


    可恨这时代缺少科技工具，否则他非得给寂声楼所有旮旯拐角装上24小时监控摄像头，把所有作奸犯科之徒的罪行录得个高清！


    除了物证之外，还得辅以人证的证词。比如同一楼层的其他客人、员工...那寂声楼这条路又堵死了，大家都是聋哑人，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怎么当人证？


    唉，真是绝了。


    苏更阑就算再静，也终归是个俗人啊，遇到烦恼时也会多多少少有点焦躁。


    此时门外正好传来宁谦的声音，“大哥，我接到赵东家了，现在是否请他进去议事？”


    “进来！”苏更阑连忙松腿，快速套上鞋袜。


    两人这刚一坐定，风尘仆仆的赵宽连水都喝不上一口就先汇报起工作来：“您对此事不必过于担忧，周家虽不好打交道，但我找到突破口了。”


    “？”苏东家瞬间有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爽感，“细说细说！”


    “赵窄起初逃离显阳时身上是带了些盘缠的，并不像后来被追杀时那般落魄。起初他云游四方还算体面，早先、好巧不巧的，他途径过谷城，并且以仵作身份帮周家处理过一桩有疑云的丧事呢。”赵宽说起来这事，笑了，“我那弟弟不求回报，但家财万贯的周老爷是个讲究人，给了赵窄一块幻兽玉佩作为信物，说日后若有困难可随时找他们求助！”


    一旁的小津和宁谦脸上都露出了惊喜，“赵仵作竟还有此等善缘。”


    赵宽似有点自豪，从袖里掏出那块莹润透亮的玉佩，“您瞧，就是它，这回赵窄让我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呢。”


    苏更阑也笑了，哪里能想到这么顺利就有眉目了？


    赵窄简直就是天赐最强辅助，马蹄下舍命相护未免太值。“等日后回京，我必重重相谢！”


    “那好，今日天色已晚，咱们明天一大早便去周府拜访。”苏更阑来了精神，“该有的赔偿绝不能免，礼数得尽到。”


    赵宽嗯嗯点头。


    宁谦忽然发问：“那犯了事情的哑郎该如何处置呢？”


    话一出，屋内便安静了几分。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


    半个时辰后，寂声楼第四分楼。


    苏更阑站在二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挤的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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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当当的员工们，内心有些复杂。


    谷城分店的人数居然是其他分店的五倍之多，这意味着管理难度也会成倍增长。


    另外，每个地域有独特的文化习惯，受到方言的影响，苏更阑的标准版手语没有传到这边时，他们聋哑人之间是有一套自己的旧手语习惯的，所以光是初期统一手语体系就花费了不少功夫。


    若苏更阑当初本人在，或许效率会高一些，但他太忙了，根本来不及亲自教学和验收..人多难管，加上故意有人使绊子，不出乱子才怪了。


    “像是十里八乡的聋哑人都聚在此处了。”赵宽低声说：“您方才在路上怀疑这里边掺了假的聋哑人，可有办法辨别么？”


    顶多再有两个月，边境那边势必得打响第一炮，所有的连锁寂声楼必须在两个月内快速运转起来。即使还不够成熟，那也得硬着头皮顶上。


    苏更阑戴着斗笠，遮住了一张看似风流实则狡猾的双眼，眼中正微微含笑，只是笑意不触达眼底，用眼神扫视着自己的领地。


    “小津，你方才一一确认过，底下这些都自诩为聋哑人么？”苏东家缓缓开口。


    小津答是。


    “呵，好。算我苏更阑走运，做慈善的路上正巧碰上这么多需要帮助的可怜人。”他冷笑一声，“但我也不是个傻子，任谁都敢碰瓷！”


    赵宽茫然，“什么...什么叫碰瓷呀......”


    苏更阑大手一挥，潇洒地走下台阶，“宁谦，把咱们从陆家炼狱里收缴来的空肺石拿来！”


    百余人仰目观瞻的传奇人物正天神降临般款步而下，据说这位苏东家的样貌在京城一绝，风流奇闻也是坊间笑谈，今日幸得一见，那眼珠子一个个都恨不得把遮脸的竹编斗笠戳个洞出来！


    苏更阑毫不在意他们好奇的目光，而是霸气站在那所谓空肺石后，“诸位，我现在怀疑你们其中有假货，假扮聋哑人混于我寂声楼中居心叵测。现在啊，想必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若提前站出来认罪，我便做主饶你们一命，否则我身边这位---”


    苏更阑勾唇一笑，小津便往前一站，把腰牌明晃晃往空肺石旁一拍，一个大大的“万”字便暴露在空气里，瞬间所有人头都往前涌了涌。


    “---若是要了你们的命，则定个叛国之罪，如何？”


    全场噤声。


    本就安静，这下更安静了。


    有不少哑巴都在打手语，问苏更阑在说什么，拿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做什么？


    苏更阑于是和善地微笑，一遍说话，一遍用手语道：


    【空废石有一奇效，那便是能产生巨大的噪音】


    【经过持续的敲击迫使人精神崩溃，是当朝酷吏常用的手段之一】


    【若是听的时间够久啊，耳腔便会流血化脓，不及时叫停的话，可真就变聋喽】


    不等其他人反应，包括苏更阑在内的几人都用特制耳塞把耳朵堵上了。


    【此物乃友人所赠】


    【想来现场有人会眼熟呢】


    苏更阑冷冷地凝视着他们的脸，一寸一寸地扫过去，“今天谁都别走，给我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