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忽然一静。


    几个学生没说话，但目光却纷纷移了过来，有好奇、探索、打量……也许他们自己并没注意到这样的目光哪怕不含恶意，也会令人如坐针毡。


    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呃……”班主任反应过来，将其他人打发走，“温漾留下来，你们先回去。”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班主任才推了一下眼镜，问：“是什么情况，上班吗还是？”


    温漾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几秒。


    她问：“老师，我可以留在学校上晚自习吗？”


    班主任愣了一下，“你这个情况上晚自习……”


    晚自习是针对整个班级的学习情况开展的课程，大部分是复习基础知识与中上难度的，而这些对于年级前十的学生来说，实在太过低级，可以说没有任何帮助，最好的情况是请一对一补课老师根据学生情况定制学习计划，所以这次家长会的主要目的还是说服这些成绩顶尖的学生家长让孩子去外面补课。


    像温漾这样的成绩，来上晚自习几乎算是浪费时间。


    “可以是可以，”班主任倒是没直接说，“不过最好还是跟家长沟通一下，你可以回去问问家长，看哪天有空过来一趟，最好是国庆之前。”


    “……”


    温漾垂眸，指节微微交握，慢吞吞道：“老师，如果我不去补课的话，应该也就不需要开家长会了吧。”


    班主任一顿。


    温漾继续低声说：“可以不请家长吗？”


    这句话落下后，四周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片刻后。


    班主任问：“是有什么困难吗？温漾，如果是经济上的苦难，今年有单独为高三年级开设的奖学金，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个名额。”


    温漾沉默下来。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班主任继续说。


    许久。


    “……不是钱的问题。”


    温漾说。


    如果不是钱的问题，那就是人的问题了。


    班主任教了这么多届学生，太清楚许多学生家长是什么尿性，于是皱了一下眉，说：“高三是你人生最关键也最重要的时刻，难道家长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虽然学习是你自己的事，但家长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管吧？”


    班主任说。


    语气里夹带轻微的指责意味。


    于是工作忙碌这个借口也无法说出口。


    班主任最后道：“不管怎么样，也要让家长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大家一起讨论什么样的学习计划对学生来说才是最好的。”


    “如果还有其他的困难，你及时跟老师说，学校是全力支持学生的。”


    ……


    温漾有些游离地回到教室。


    这个家长会大约无法避免了。


    她无法向老师解释自己的家庭情况。


    作为单亲家庭，如今唯一的母亲似乎不打算再管她。


    而她好像也没有资格索取什么。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她已经索取得太多太多，很难厚脸皮要求母亲无条件地爱她。


    她撑着下颚，笔尖一下一下晃着。


    直至放学。


    她背起书包朝外走，想起哥哥说的“晚上不一定能来接阿漾”，正要转过身朝公交站走去。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喇叭声。


    温漾回过头。


    驾驶室的人按下车窗，朝她招手，“小温漾，好久不见啊。”


    温漾看向他，回道：“周澈哥哥。”


    “你哥忙着呐，让我过来接你放学。”


    周澈笑着，下巴一抬，“看看手机，你哥应该给你发消息了。”


    闻言，温漾低下头打开手机，果然有一条哥哥发来的消息。


    ——阿漾，哥哥下班晚，大约八点回来，先让周澈哥哥送你回家，饿了的话就先去楼下吃饭或者跟你周澈哥哥说，让他带你去吃晚饭。


    温漾收起手机，说：“谢谢哥哥。”


    然后上了副驾驶。


    “谢什么？许珩的妹妹就是我妹妹，”周澈大言不惭地说着，按下车锁后看她一眼，“这么久不见，小温漾开朗很多嘛。”


    这是第二次有人说她有变化了。


    温漾有点困惑地问：“开朗很多？”


    “对啊，”周澈驱车朝目的地开去，“上次你哥带你来延大玩儿，我跟你搭话，你都不怎么说呢，哥哥这小心脏拔凉啊，哎。”


    “……”


    温漾回想了一下，似乎是这样。


    但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此变化。


    不过这一次，周澈同她说话，温漾时不时会回应一句，没让氛围冷下来。


    到小区门口时，周澈问道：“要不要我陪小温漾吃个晚饭？”


    “不用。”


    温漾说：“哥哥再见。”


    “行吧。”


    周澈倒是没强求，朝她挥了下手，“小温漾再见。”


    温漾转过身朝居民楼里走去。


    直至身影消失不见，周澈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给许珩发去消息：安全送到了。


    那边很快回过来。


    【许珩：谢了。】


    周澈侧过眸，看了一眼温漾进去的那栋楼，发了条语音过去，“我倒是不嫌麻烦，不过你对你妹这么好吗？感觉亲哥都没你上心。”


    这回，那边没有立刻回复。


    周澈启动车子，往延大赶。


    直到抵达学校外的露天车库，才收到回信。


    周澈按亮屏幕，看着上面显示的一行字——做哥哥应该的。


    应该吗？


    周澈若有所思地看着。


    小区里。


    温漾回到家后，弯下身在玄关处换鞋。


    目光不经意落在鞋架上时，她明显一顿，随后倏地直起了身，朝房间望过去。


    她下意识地朝里走了两步，而后速度慢了下来，直到停在原地。


    像是近乡情怯般。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面对的人也是最亲近的妈妈。


    大约听到动静，里面的人侧身往外看了一眼，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又收回，继续翻找着什么。


    温漾放下书包，走过去问：“妈妈要找什么？”


    姜烟垂眸看她一眼，过了几秒，才道：“一些证件。”


    空气好似有瞬间的凝固。


    温漾回道：“可能放在抽屉里，妈妈。”


    “嗯。”


    姜烟转过身去翻找抽屉。


    温漾站在门口看她找着。


    过了会儿。


    她忽然开口，“妈妈，学校要开家长会，你有空去吗？”


    姜烟翻找的动作顿了一下，说：“没时间。”


    温漾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妈妈。”


    说完，她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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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离开。


    “生活费用完了吗？”


    姜烟问。


    温漾停了下来，回过身，说：“够用的，妈妈不用担心。”


    姜烟忽然放下了抽屉里胡乱塞的资料，起身走到温漾面前，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没什么情绪。


    温漾很安静地站着，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


    姜烟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递给她，“收好，高三一年的生活费。”


    温漾的视线落到那叠钱上，却没有接。


    她只是轻声问：“妈妈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一个月给一次了？”


    姜烟没回答。


    温漾无意识地抓住了姜烟的衣摆，像是真的不明白，“妈妈像之前那样就好了，为什么……？”


    话没有问完。


    姜烟将她的手指从衣摆上掰开，然后将钱放进去，平淡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温漾怔怔地垂下眼，看着手里被塞满的一叠钱。


    夏末的季节，没来由地吹了一阵风。


    她好像有点握不住这些钱，任其掉落在地，被风吹散满地。


    姜烟说完后，没再看她，转身去将证件收齐装好，朝大门口走去。


    像是囚困许久的飞鸟终于要出笼般，脚下的每一步都轻盈、自由。


    “妈妈。”


    温漾忽然喊了一声。


    姜烟顿了一下，却没回头。


    “对不起。”


    温漾说。


    夜色是缄默的。


    回应她的是一道关门声。


    许久。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向左手手腕上的表，这是妈妈将她接回家里时送的礼物。


    那时妈妈说：“遮住就看不见了。”


    遮住就看不见了。


    可是，妈妈，为什么遮住了，还是这么痛呢？


    她蹲在地上，把风吹散的钱一张张捡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


    大门处重新响起开锁的声音。


    紧闭的房门被再度推开，有人裹挟着一夜的凛风走进来。


    “阿漾晚上吃了吗？怎么不回哥哥消息？”


    许珩一只手拎着小蛋糕的打包盒，另一只手提着一包还在冒热气的炒板栗。


    “怎么蹲在地上？”


    许珩将东西放在客厅的桌上，走了过来，“不凉吗？”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将她抱起来。


    “哥哥。”


    温漾说出口的瞬间，才发觉自己声音里夹带了哭腔。


    那双伸出的手也悬在半空，顿住。


    温漾仿佛受伤的小兽，扑进了哥哥的怀里，用力抱紧，惶恐而又不安。


    “哥哥在。”


    许珩垂下眼，温和地回应。


    那双手也慢慢收紧，环住她。


    “哥哥……”


    温漾哽咽着说：“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你好的……”


    她翻来覆去重复着这句话。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哥哥知道。”


    许珩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哥哥不会走的。”


    “求你了……”


    她低声喃喃。


    一句句乞求。


    “求你了……哥哥……”


    “哥哥不走，”许珩轻轻叹息，低下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哥哥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