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清蒙蒙，隐约可见的高处，那一身白衣的少女静静站在黑色的树干上，微微低着头，安静注视着他们，眼神又轻又淡。


    层层无形屏障屹立在身周，江未济顿了顿，又轻笑着说道：“我要死了，丹药他们可拿走了。”


    江景鸢听见他说话，眼眸微动，在脑海中和许卿临说道：“许卿临，你去帮他。”


    刚刚休养好的许卿临：“……？”


    江景鸢望着崖底的景象，说：“江未济不能一个人死，不然许仙临拿了丹药就来抢我的血玺了。”


    许卿临刚想叹气，随即又猛地想到了什么，收敛神色和心绪，平静地应了声“好”，说：“那你再想想血玺的事。”随着云雾探向下方，她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崖底。


    许仙临顿时转来视线，冷冷盯了她一阵，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颇有几分咬牙切齿道意味说道：“许卿临啊，正巧……”


    许卿临不动声色后退两步。


    “这三百年里想揍你都没地方找你，正巧你送上门来！！！”


    许仙临身影一闪，低喝着，手握秀丽长剑，整个人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长剑径直朝着她的脖子刺去！


    卧槽！许卿临瞳孔骤缩，飞快侧身一躲闪，心说许仙临这人不是一向自诩清高有涵养吗？怎么这会儿连个最起码的寒暄都没有就直接提剑来砍了？！！


    她都三百年没有打过架了啊！


    许卿临满心悲痛。


    寒光凌厉，发出阵阵破空之声，那柄分外眼熟的秀丽长剑嗡鸣不止，一招一式出神入化，爆发出狠戾之气，一下一下接踵而至。


    竟让许卿临一时间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几乎完全陷入对方的节奏，只能一味躲闪又躲闪。


    她三番五次要拉开距离，可面前的那柄精美长剑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呼啸着接连逼近，逼得她连连后退却又不放她逃离。


    “咚！”许卿临连连后退、退无可退，后背猛地撞上山岩，然而那抹寒光已然逼近眼前！


    许仙临一身白蓝衣飘渺而至，眼神冰冷锐利，手中长剑瞬间劈砍而落！“砰！哗啦啦——”草木山岩霍然粉碎一地，掀起大片灰沙白雾。


    一缕灰白云雾小心又飞快地从中溜了出去。


    灰头土脸的云雾径直向上，逃也似的狂奔向那白衣少女，一个扎猛子扑进江景鸢背后，缩回法器杀境之中。


    江景鸢措不及防与许仙临追来的锐利目光对视：“？？？”


    江景鸢面上平静忘了反应，只一双漆黑眼眸瞳孔微缩，好半晌才心中蓦然惊愕：“许卿临！！”


    法器杀境中，许卿临的身影缓缓消散成云雾，悲痛含泪不回答。


    江景鸢一时间不知该继续惊愕还是别的什么，语气不敢置信地在脑海中道：“许卿临你，你你你你就这……”


    一顿，她又猛然想到许卿临方才的善解人意、体贴入微，默默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江景鸢安静了一瞬，一脸淡定地和下方的许仙临说道：“我们不打了。”


    崖底，“砰”的一声巨响，浓重白烟忽然炸起又落下消散，江未济砸在山岩间，猛地低头吐出一口血水肉糜。“山楼”光泽暗淡，低低悬浮在他身旁。


    江景鸢低头看去，正巧撞见江未济抬头看来。


    两个人皆是在彼此眼中瞧见浓烈的、一致的震惊、鄙夷、失望、不屑——


    你怎么这么没用！


    求助你真是浪费我力气！


    “好嘛，这下是真的没的打了……”江景鸢收回目光，和许卿临说道，“许卿临，我们是不是要考虑逃跑回帝渠城了？”


    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的许卿临闻言，满心悲戚顿时消散，猛地化为人形，看着她。


    “江景鸢的意思是……”许卿临怔怔地想，“还是舍不得血玺，想再试一试吗……”


    霎时，无奈、好笑、悲伤齐齐涌上心头，但又在顷刻间化为浓浓的坚定决绝，许卿临微张着嘴巴一瞬，又抿嘴浅笑，“嗯”了声，道：“没关系，江景鸢，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罕见的，真心实意的信赖理解且支持。


    她跟着江景鸢这么多年，行着江景鸢走过的道路，看见的是江景鸢看见的一切，比起外在，更多的熟悉和了解是对于江景鸢。


    许卿临端坐在法器杀境之中，仰头，望着外界的天空，轻声说：


    “江景鸢，我很想和你保证什么，但我没有能力保证。我很想和你保证，哪怕你再次投入轮回，我也会去找你，但我不知道真的到那个时候我有没有能力去找你……”


    江景鸢一愣，随即也抿住了嘴，低下眼，轻轻闷闷地“嗯”了一声。


    “甚至，人都太狭隘。”许卿临说，“哪怕是自己，也会怀疑上一世、下一世的自己真的还是自己吗？”


    许卿临说：


    “下一世的你到底是谁呢？我应该用对于江景鸢的保证和眼光，去对待下一世的你吗？我应该去打扰下一世的你的生活吗？


    “道理和理论也只是道理和理论，就如同万物合一，无数人都懂，听见了甚至清晰地理解明白了，可能有多少人能真正地从心里做到呢？一时可以，时时刻刻可以吗？”


    江景鸢沉默，抓着血玺的手不自觉松了松，又一点点攥紧。


    她低着头、越埋越低，许卿临仰着头。竟无人察觉到她们脸上皆是罕见地流露出同样的神色。


    万物本是无欲无求的，却在降临后无师自通地学会并掌握了第一样事物——恐惧。


    恐惧“我”意识的消亡。


    “许卿临。”江景鸢忽然嗓音平静又略显干涩，说，“我会成仙。”


    江景鸢说：“我会成仙，我会想起所有，不管是今生今世还是下一世下下一世，只要我成仙我就会想起一切，我会来找你。”


    这是一个承诺。


    许卿临低下头，道：“好。”


    江景鸢眨了眨眼，收敛无数纷飞的心绪，抬头环顾四周无形屏障，又认真专注地低头看去。


    既然都已经到了要考虑下一辈子事情的时候了，那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慌慌张张逃跑的？


    不是破罐破摔的放弃，而是就算要逃跑，也要先将崖底的一切都了解清楚了，再跑或是考虑其他！


    崖底，大片倒地的人影之上，一道道人影艰难支撑着站立，目光锐利地警戒四周。


    古老的祭坛破败坍塌，许仙临一步一步走了上去，走到祭坛中心，伸出手。


    静静悬浮在高空的那一枚鲜艳红紫色圆丹瞬间动了，径直飞落在她摊开的手中。


    微风徐徐，她一身白蓝罩纱飘渺轻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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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铃沙沙，动听。


    许仙临脸上神色淡淡、甚至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淡漠，尘埃落定的淡然。她拿着那枚光泽流转的红紫色圆丹凑近嘴边，吃下。


    霎时，悬崖峭壁上下的所有人都将目光紧紧地黏附在她身上，一眨不敢眨。


    就连江景鸢也不自觉屏息凝神，心跳漏了一拍又在耳边疯狂鼓噪。


    忽然，来去在崖底的风汇聚向祭坛中心的许仙临，在她身周高高低低地盘旋，吹动着她墨发衣袍飞扬、金铃金饰摇晃碰撞发出阵阵脆响。


    许仙临平静地站在风中。


    只是下一瞬，她右眼的鎏金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浓烈，紧接着，她左眼的轻墨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飞快地染上鎏金，越来越浓烈。


    浓烈到极致，进无可进，竟然反倒趋向深黑！


    许仙临脸色骤然一变。


    她脸上痛苦一拧，猛地抬手捂住心口，张嘴吐出一口血。


    嘴里不断往外涌着血水，她身形一点点紧绷僵硬地弯起。


    众人惊愕，北归双阙的人猛然冲了上去，扶住她、护住她，满脸慌张。


    眼前亮光明明灭灭，四面八方的阵阵声音重叠，许仙临分不清也没有力气分辨，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焚烧。


    她整个人倚靠在众人身上，冷汗涔涔，本能地颤抖着发出一道气若游丝的呼唤：


    “师，母……师……”


    高空，千里之外投来遥望的熟悉视线。


    “师母！师，母！”


    许仙临顿时难掩激动，愈发灼热、好像要燃烧起来的双眸浮起水光，她忍着痛，一下一下喊道，“师母，师母……”


    心绪霍然激动，她身周骤然荡开无形热浪。哗！顷刻间。搀扶住她的人被掀飞出去。


    他们倒在地上翻滚尖叫着“好烫”“好痛”，好像身处高温烈火之中一般，人影如离水的活鱼在砧板上疯狂扑腾挣扎。


    “咚！”


    失去搀扶的力量，许仙临整个人猛地摔在地上，流着泪浑身颤抖。她一身白蓝飘渺染上灰土。


    几乎是同时，千里之外的注视消失了。


    “师母！！！”


    许仙临尖叫一声，要起身去追，又猛地扑在地上疯狂吐着血水。


    祭坛之外的人愣住了，高处的江景鸢和许卿临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拿到了丹药会有如此突然的转折变化。


    “这是什么？”江景鸢下意识问，“许仙临……有……旧疾？”


    许卿临也怔了半晌，才本能地严谨回答道：“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旧疾，但……这丹药恐怕有问题。”


    “不可能！”


    崖底骤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尖叫，江景鸢吓了一跳，差点儿以为是自己将心里话喊了出来。


    江未济一身血跌坐在草木山岩间，睁大了眼睛看着祭坛中心的景象，满眼不敢置信和深藏的微不可察的绝望。


    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自言自语般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江景鸢也觉得不可能。


    这丹药就是赵宁郁炼化而成的，许仙临定然明白这其中的重要，加的那些东西也只能是维持丹药炼化成型，不可能随意添加什么药材！


    丹药有问题……总不能是赵宁郁那一身奇异，有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