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亮起，清蒙不烈，过夜的风卷起草木土壤的味道来去，一身白蓝衣着的七、八岁孩子提着几只精致香囊，漫步走在微风中。


    她眼神宁静，抿嘴浅笑，心中悠悠数着、规划着今日琐事。


    忽然，风里掀起浓重刺鼻的铁锈血腥味，沉闷的重物拖行声远远传来，她下意识皱了皱眉，转头望去。


    一个孩子身穿黑红衣袍，染血双手吃力拽着一个比那孩子自己还要高大、跟座小山似的黑黢黢死物，眯着眼睛、脸上表情都在使劲儿，艰难地一步步往山坡上挪动。


    拖行出一道道血迹蜿蜒。


    许仙临瞧见那熟悉的人影，眉头反倒越拧越深。跟个野孩子似的！许仙临抿着嘴绷直。


    虽说有光必定有影、光风霁月之后难免深藏血腥，但他们北归双阙在外美名远扬，怎么能像这样将这些肮脏大大咧咧地摆在明面？


    也不知道好好遮掩一番！


    许卿临两眼全是不满和厌烦。


    “嗯？许仙临！”


    好似忽然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拖行重物的孩子猛地松开手，转过身，对着她高高扬手挥了挥，脸上笑得无知无觉的天真。


    “许仙临你也在这里啊！你也是从外面回来的吗？你要去哪里啊许仙临？”


    许卿临满脸兴奋地叨叨叨、叨个没停。


    许仙临这才瞧见她那一身黑红衣袍上深深浅浅、斑驳不一，竟然满是血！！许仙临脸色一变，虽是远远望着，但脚下还是猛地后退两步。


    “你怎么就这样走在路上！”


    许仙临顿时愤怒地大声指责道。


    许卿临话语一顿，脸上的激动和兴奋消失，困惑不解地眨眨眼，“我怎么不能走路上了？”


    “你一身血！”许仙临恼火，“还有你手里拽着的东西！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滴了一路的血，你也不怕让别人看到！”


    许卿临“啊”了声，表情愈发茫然，“看到就看到啊，为什么不能被看到？”抬起血丝糊拉的手遥遥一指她所处的位置，“血怎么了？你走的路上，也隔三差五都是血啊，你不是还走得好好的。”


    许仙临瞬间哑火。


    许卿临又一脸满不在乎，伸手扯了扯那黑黢黢重物的皮，说：“我这是在学习，这是师母给我布置的任务。”


    许仙临抿着嘴安静了一瞬，猛然道了声“我走了”，就转身大步离开。


    山坡上的许卿临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随即又一脸无所谓地转身，重新抓着黑黢黢死物，艰难吃力地往山上搬动。


    快步走出去老远的许仙临一点点慢了步子，手上不自觉摩挲着几个精致小香囊的绳子，她满脸不悦地心里骂了声：“野孩子！”


    野孩子，脏孩子……只会这两句翻来覆去地谩骂着，越念，她心中的烦躁越甚，气得眼眸中隐隐有水光闪烁。


    忽然，清凉拂面，许仙临猛地回神，抬起头见前方一片云雾缭绕、仙气飘飘，亭台楼阁中有飘渺人影徐徐走动，虚幻如仙境。


    许仙临顿了一下，眼中朦胧水光一点点消散，抿抿嘴，手里拿好香囊，身姿端正地走了进去。


    “这边的药材快点送过来，小师姐半个时辰后就要用！”


    “又来找小师姐炼丹……听着是人快死了，去问问小师姐接不接！”


    “诶！怎么回事啊这次的药材怎么是这样，害得我房子都炸没了！”


    “人不行别怪药材不好，人家小师姐都不挑剔，就你天天炸房子！”


    “这药材是真不行啊！”


    “去去去。”


    许仙临一路听着走，不由心境霍然开阔，抿嘴笑。下一瞬，她脑海中猛然闪过那熟悉的肮脏身影，眉头下意识一皱。


    随即，她又心中涌起浓浓的庆幸和感激。


    还好……她跟着的是西阙主。


    不用干那些肮脏污秽血腥的恶心事，他们西阙当的是悬壶济世的善人，这一双手啊，干干净净，救死扶伤……


    许仙临霎时弯了弯眼眸，满心喜悦。


    众人转眼瞧见了她，顿时停下手里动作。在一片欣喜又恭敬钦佩的目光和话语中，许仙临走了回去，扬笑喊道：


    “师母！我回来了！”


    主位上的女子对着她轻轻一颔首，许仙临顿时笑得更明媚。


    然而她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天的下午，她又见到了东阙的野孩子。


    许仙临面无表情。


    “反正就是这样啦，就按这样做，绝对没有问题。”


    许卿临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黑红精致长袍，一手叉腰，一手抬起随意一摊，扬着脸，满是笃定地叨叨叨。


    许仙临面无表情发出一声“呵”。


    她嘴角一点点下撇，盯着许卿临，满脸阴沉不悦，道：“你在说什么鬼话，错得离谱！”


    许卿临话语一停，盯着她，脸上也浮现不悦之色，“你才是错得离谱！”


    一言不合，两个年纪容貌相似、衣着截然相反的孩子骤然爆发争吵。


    “听我的！”


    “听我的！跟着你的鬼话来就是浪费时间浪费资源！”


    “我宰了那么多只，我还能不知道？！就是这样！按我说的做！”


    “歪门邪道！”


    “纸上谈兵！”


    ……


    许卿临满脸愤怒，猛地向后跳了一步，“那就打！谁打赢了听谁的！”


    许仙临也冷笑连连，“正有此意！”


    “打！”许卿临摆好架势。


    许仙临哼一声，“我才没有像你那么闲，我今日还有事要忙。明日一早来打！”


    许卿临哼哼道：“那就明日一早，必须打！”


    两个孩子对视，皆是重重“哼”一声，扭头分道扬镳。


    次日一早。


    “咚！”黑黢黢重物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土和血点飞溅。


    “许卿临！！！”


    许仙临大惊失色。


    “喊我干嘛！”许卿临一身血，叉腰看着她，眼神不善。


    许仙临连连后退，尖叫道：


    “来打架，你带着这恶心东西做什么！还有你这一身血！！”


    许卿临双臂环抱身前，哼哼道：“我要带上山啊，打完一起上山，和你又没有关系。”


    许仙临神色惊恐，“不要！你去洗干净了再来打！”


    “不要。”许卿临也道，“打完也要洗，那就打完一起洗。”


    许仙临疯狂摇头，脚下止不住地连连后退、怎么退也退不够，转过身不愿再看她，“你脏兮兮的，我不要和你打！”


    “那就是我说的对！”许卿临撇着嘴角。


    许仙临猛地转回身，“不行！！”


    许卿临忽然对着她抬起两只手，十指活动血水粘稠滴答，“嘻嘻嘻……”勾着嘴角道：“那就来打！”


    “你就是故意的！！！”


    许仙临被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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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方，许卿临昂首挺胸，双手叉腰，仰头猖狂大笑——


    “我赢了，哈哈哈！！”


    …………


    野孩子！太不要脸了……！许仙临气愤心想，恨恨坐在炼丹炉前的蒲团上，炼丹！


    她抓起旁边的药材要往炼丹炉里丢，又猛地顿住。


    许仙临拧着眉，翻来覆去看了看手里的药材，心中怒火蹭蹭蹭蹿高，“这什么破烂！”猛地将东西砸了出去。


    她回头，对着门外高声喊道：“让他们再送药材来！”


    声音在空旷中回荡，门外安安静静没有回应。


    许仙临烦躁不悦地拧了拧眉，门外的人都去哪里了！


    “呼……”许仙临呼吸着平复心绪，慢慢起身，推门而出。


    决定自己去药田看看他们那些人都是怎么回事，最近的药材是越来越差了！


    只初来北归双阙的时候被领着熟悉四处，之后她就没有再去过药田。她是炼丹的，又不是种草药的，没事去药田干嘛？草药自有人照料好、采摘送来，不用她费心。


    这阵子师母要求她和许卿临合作研究，她被许卿临气得够呛，对于送来的草药都没心思留意，没想到她不说、他们反倒越来越过分！


    许仙临走到药田，遥望四周却没见着一个人，顿时恼火，连人都没影儿，难怪照料不好草药！


    “这些人都该丢去东阙，让他们去吃吃东阙的苦……”


    许仙临心想，自己走进药田，要看看草药都生长如何。


    她只是不种草药，但这些草药如何可瞒不过她的眼睛！


    小孩子个头矮，许仙临伸手就够着一株草药牵到面前，低下眼细细打量。只一瞬，她就阴沉着脸撒开手，扭头转身要去寻人。


    “嗒。”什么东西猛地缠住她的脚腕，许仙临趔趄两步、差点儿摔倒。


    什么东西……许仙临下意识回头低眼看去。


    一只干瘪流血的手死死抓在她脚腕上。


    许卿临呆愣愣，视线外移，一张干瘪枯瘦的人脸趴在地上，双目瞪大，对着她张大嘴到极致。


    “救，救我……”


    许仙临脑子“嗡”一声，瞬间尖叫着踢开那只手，跌在泥泞地上，浑身颤抖，手脚并用惊慌失措转身就要跑！


    “师师师……师母师母师母——！”


    她哭着，脑子空白，无意识叫唤。


    “师母！！”


    视野里忽然出现那熟悉的飘渺衣摆，许仙临哭着大叫一声，猛地抬起头要诉说，“师……”


    “谁让你来这里的。”西阙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脸上神色淡漠，一如既往。


    高大的灰蒙阴影笼罩而来，许仙临眼角噙泪，脸上的惊恐瞬间僵住。


    “既然来了就来了。”西阙主声音平淡，“看完了，就回去。”


    这时，远方急急忙忙跑来人，惊慌道：“阙、阙主！”


    来人猛地扑在地上，颤声道：“阙主饶命！是是是最近送来的人修为都太浅薄，实在培育不出好的草药啊……！”


    瞳孔疯狂颤抖，倒映出西阙主神圣飘渺的身姿。西阙主淡然地垂眼盯着她。


    许仙临脑子里尖叫不断，面上强压着恐惧低下眼睛，“是……师母……”声线隐隐发颤。


    西阙主离开了，就在瞬间。


    许仙临整个人如坠冰窟，呆呆地跌坐在花草间、泥泞里……


    良久良久，任人如何喊也回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