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鸢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是，如软糯又有韧劲的面团一般，被一股无形力量揪起一角，扯出躯壳。


    她在震动。


    整个人……或者说是灵魂，忽然漂浮起来，疯狂震动。


    人形的灵魂，四肢被拉扯，整个灵魂被搓圆捏扁。


    江景鸢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稳住心神，将自己团了团，人形的灵魂化作一个白色光团。


    霎时，巨大的嗡鸣声炸响在耳畔。


    嗡鸣声持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比瞬间还要短促，江景鸢眼前的景象霍然变化。


    夜空如绸缎流转着光泽，有聚有散的碎星点缀其上，微风徐徐，宁静怡人。


    余光里，大簇橘红火光摇曳发出“噼啪”声。低低的，四周似乎有布料摩擦声。


    江景鸢眨了眨眼，双手一撑……椅子？她愣了一下，随即平静地缓慢坐起身。


    “殿、小姐！”


    “小姐醒了！”


    护在不远处的侍女们低呼一声，凑了过来，搀扶她，给她身后放下软枕，端来茶水送到她嘴边。


    江景鸢洗漱，抬头放眼一望。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黑黢黢的林中走来十几道人影。


    余临欢率先窜上前，眼巴巴地仔细看着她，“老板您怎么样了？我们一上来能用灵力就立马把蛇毒清掉了！您还疼不疼啊？”


    能用灵力了？江景鸢顿了一下，细细感知起自身。


    疼吗……


    剧痛！


    江景鸢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说什么，随即又皱了皱眉，好像也……不怎么疼？


    一点点疼……江景鸢眨了眨眼睛，刚一开口又猛地顿住，浑身剧痛！！


    一点点疼，剧痛，一点点疼，剧痛……


    江景鸢好半晌没有回应。


    余临欢愣怔地看着她，面前的少女脸上浮现起茫然。


    这时，走来的龙吟阁众人也瞧见了这一幕，心中骤然生出不祥预感。


    他们这位雇主……不会是被毒傻了吧？！！不然怎么会连自己疼不疼都分不清啊？


    龙吟阁众人脸上神色僵硬，脚下一时间进退两难。


    周围，一众侍女也眨巴着眼睛，迷茫又担忧地看着椅子上的人，一时间忘了动作。


    江景鸢沉默了一阵，才道：“没事。”


    众人还是盯着她。


    “没事。”


    江景鸢又说了一遍。


    众人这才默默转开眼，只是个个脸上还是藏不住地神色各异。


    江景鸢：“……”


    江景鸢顿了一下，转而看了看周围的人，问道：“人都找回来了吗？”


    众人立马正色，甚至拧着眉、神色颇为难看地纷纷说着“还没有”“不知为何，我们找出去许久都没有见到人”“也没有听到人声”的话。


    “林子里有什么？”


    江景鸢又问。


    问他们的猜测什么的没意义，要是有猜测他们早就去跟着猜测寻找了，没找到人就是没猜测或是猜测错误。


    匆匆回来、没时间确认什么的，不太合理。


    难道不会兵分两路吗？会，不会，都会主动提。


    不会问这里是何处、不会问能不能出去，能出去早就出去了，哪里会在这里等着？


    那就问一问这林子里有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


    “我们在林子里走出去有一个时辰，天上地下都是一样的。”龙吟阁一人答道，“林子里安安静静，许久都没有见到飞禽走兽的踪迹。”


    一顿，他又补充道：“都是树木和矮山坡，我们也没有看到林子之外的景象。”


    江景鸢颔首，没有什么意外。


    本来就是如此，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询问就会知道。从前是思考判断，后来……好像是从来到东陵之时，她脑海中甚至可以“看”到她眼睛没有看到的画面。


    而她开口询问，比起确认猜测和判断，更多的是在表示一个“我有在关注这一切”的态度。


    “暂且休息一番。”江景鸢说道，“天亮再走。”


    众人点点头，围在大簇篝火边盘腿坐下，拿出水和干粮简单吃起来。


    然而龙吟阁众人吃着，却是心不在焉，眼眸失神，眉眼间忧心忡忡。


    江景鸢瞥了一眼，又整个人向后倚靠在椅背上，望起远方天色。


    只要她的任务和要求他们能做到就行，其他的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她没什么必要去提醒。


    余临欢忽然笑着出声道：


    “别太多思多虑啊，我们可要趁着这个时候多休息，等找到他们了才有力气救人、或是一起接着行动。”


    龙吟阁众人闻言一顿，随即纷纷露出笑容，“是了，我们这时候多想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安心养精蓄锐。”


    话罢，他们利落吃下干粮和水，正了正身，盘腿静坐或是就地一倒，平静了心歇息去。


    余临欢一手拿着没吃完的干粮，起身走到树边，动作轻盈利落地翻上树，找了个好位置窝好，啃着干粮，望着远方。


    一众侍女各自歇息去。


    江景鸢也缓缓闭上眼睛，没有睡着，脑子放空一片清明。


    夜晚的林中静谧安宁，唯有火焰张牙舞爪发出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


    外界响起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轻轻的，却在寂静中分外明显……


    江景鸢睁开眼睛。


    篝火边的众人纷纷睁开眼，神清气爽地起身，轻手轻脚走动一番。忽然，他们侧头见到她睁开眼，顿时脚步寻常、动作也不再束手束脚。


    侍女走来，候在她身边。


    树上的余临欢也轻轻跳了下来，拍拍手上的干粮碎屑，边喝着水，边走到篝火边。


    江景鸢淡淡地看着这一幕，浑身懒洋洋的、仍然倚靠在椅子上，甚至感觉整个人愈发下沉下陷。


    静静的，耳边的窸窸窣窣只是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到最后都好像都消失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的景象，却也只是看着，好像在游神却又是实实在在看着，只是抽离。


    微妙的安宁。


    江景鸢想直起身，没有。她凝聚心念落了地，这才如拨开云雾般，外界的一切都清晰地涌了上来，她坐直身。


    篝火边，众人笑着交谈已久。


    “你竟然知道这个，多少年没有过的东西了，我还当是都没人见过和记得了。”龙吟阁一人不禁感慨道。


    余临欢笑笑，只道：“我哪里见过这些，不过都是靠家传和师门。”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纷纷问道：“你是哪家的？”“底蕴深厚啊！”“能知道这个的，可不简单呐。”


    顿时，不远处望着这一幕的江景鸢也默不作声支起耳朵，要听听余临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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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


    却恰逢这时，余临欢转头看了过来，怪异地对她笑笑。


    江景鸢愣了下。


    随即，就见余临欢转回头，一脸认真地和龙吟阁众人说道：“山水派，余临欢。”


    语气虔诚庄重。


    江景鸢：“！！！”


    江景鸢呆滞了一下。


    啊？龙吟阁众人也呆愣了好半晌，绞尽脑汁都没想起来这是什么门派。


    而余临欢逐渐露出一脸骄傲。


    不少人回神，张了张嘴，不知该先问这是什么门派，还是……


    他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自己闻所未闻的门派。


    他们张着嘴僵住，心中愣愣：“小门小派？可是不应该啊……”他们看着面前的余临欢，心说：“小门小派可不会有这种久远的见识，也养不出天才。”


    小门小派倾尽所有栽培一个人，养出的也不过是各大世家、各大仙门中的中层弟子，甚至很多时候比起来都相当艰难。


    而那样的人，甭管在师门里有多矜傲，只要入世，那份矜傲就只会被磨成绝望和沉默内敛。


    同样的，能一直骄傲下去的，不管是天才还是傻子，都是幸运的，幸运本就非凡。


    而余临欢……他们看着面前的人，她怎么看也不像是平庸。


    想到这里，众人缓缓闭上嘴，又对她笑了笑，“能有此底蕴的门派定然不简单呐，倒是低调，这么多年我们都只能见到你一个。”


    余临欢的嘴边遏制不住地抖动上扬。


    她侧头看向了不远处椅子上的白衣少女，笑得弯起了眼眸。


    江景鸢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话语——


    两个，嘻嘻。


    江景鸢默默别开目光。


    “唉。”余临欢随意一摆手，勾着嘴角说道，“小门小派不足挂齿，没见过也是正常……”


    她轻飘飘地说道：“太穷了，没等人见到就都饿死了。”


    龙吟阁众人又一点点张大嘴巴，满脸呆滞。


    他们不禁有些开始怀疑起余临欢嘴里的话是真是假，可……他们看着余临欢脸上的认真、语气的信誓旦旦，那一抹怀疑又消了。


    应该……不能吧？


    什么门派又不是拿不出手，不至于要满口胡话吧？


    众人陷入沉思。


    忽然，不远处响起清泠泠的嗓音问道：“现在到什么时辰了？”


    众人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姜易就利索地拿出明晷仪，他周围几个人探着脑袋凑上去看，下一瞬就爆发出尖叫——


    “子时？子时？！怎么可能！！！”


    …………


    渊国，帝渠城。


    城楼上，几个人扶住了那斜斜倒下的白衣少女，却见她没有丝毫反应。众人当即心里一咯噔，将她稳稳安在椅子里。


    白衣少女闭着眼，倒在椅子里，瞧着竟明显是意识全无。


    四周霎时死寂一片。


    椅子边的人僵硬地一点一点抬起脑袋、抬起腰杆，浑身发寒，脚下缓缓后退。


    他们脸上僵硬得肌肉隐隐抽搐，求助般地看向不远处的容也烬，控制着眼睛根本不敢往另一边瞟。


    刷啦啦——


    一众侍女鱼贯而入，走到桌椅边，轻轻抱起椅子上的白衣少女，小心护着。


    那道颀长的黑衣身影从众人面前走过，缓缓走到昏黄笼罩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