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战城南

作品:《灭元1399

    车子缓缓而行,围幕之后,伴奏响起。


    甄鑫轻吊嗓门,开口唱道:


    “驾归舟,欲别去


    情迤逗,怕分离


    不由我痛泪交流


    沉沉苦切从今受


    旧游何日续,新恨几时休……”


    街上的欢乐情绪,被这一曲满含悲意的曲子活生生地驱散殆尽。


    围观的人群,心里同时涌出一股难以言述的悲伤。


    但是这曲子,这唱音,却是真的动听!


    沉寂片刻之后,街道两边才响起如雷般的喝彩声:“好!”


    “好听,再来一个!”


    又一曲过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能不能来个女妆的表演?”


    边上众人眼睛俱是一亮。


    听说,这位甄公子的女妆非常好看,而且这“桂枝儿”明显是女子思念情郎的一组曲子。俊朗的甄公子虽然看着养眼,可总是令人觉得别扭。


    “对对,把妆化上!”


    “要化妆……”


    “要旦妆……”


    群情激昂,都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车子停下,台上的甄鑫,脸上显出一丝尴尬之色。随即坦然拱手道:“诸位既然喜欢看我的旦妆,趁今日喜庆,甄某可以答应……”


    “好,好!太好了!”


    “不过,诸位得答应我一个要求。”甄鑫温和地说道。


    “公子请讲!”


    “若是不好看,莫要取笑。”


    “不会的,放心甄公子!”


    “你是个好人,没人敢取笑你的——”


    甄鑫哈哈一笑,转身面对幕布,取出一套妆奁。


    拍底、铺红、涂白、上胭脂、描眉画唇、勒头贴片、又戴上了线帘子。


    动作行云流水,转眼间一个身着青衫的女旦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衣服呢,衣服也换上啊……”又有人起哄道。


    “好……”女旦之音,尖而不锐,高亢又显得无比圆润。


    两个拉车的小厮走上台子,拉着幕布围起甄鑫。


    幕布便不住地抖动,看样子,应当是在里面换衣服。


    盏茶之后,幕布打开,一个打扮齐整的女旦便出现在车子戏台之上。


    水袖半遮住如花脸面,眼波望处,欲诉还休。稍一转身,只见绣着浪花细纹的裙摆,便如涌动的波涛一般绽开。


    “好!”


    虽然这不过是一般的旦妆,也未必有前车的几个旦角更加漂亮,却引来周遭愈加热烈的喝彩声。


    这可是日月岛甄公子的女妆啊!


    弦琴咿咿呀呀地奏起,台上女旦稍一亮相之后,便开口唱道:


    “骤雨儿,偏向愁人滴


    一点点滴得我,好不凄


    银灯懒灭和衣睡


    泪珠儿腮边落雨点


    枕边催,同滴到天明……”


    唱音更加的婉转悦耳,却又催出围观者心里许多无奈的思绪。


    这么热闹的一天,为什么甄公子总是唱这么悲的曲子?


    虽然很好听,可是听得很想哭啊……


    许多人看着台上的女旦,已经泪眼汪汪。


    不知不觉中,就有人跟在车边慢行,甚至还有人想攀上戏台。


    突然冲出两个虎背熊腰的持刀怯薛兵,大吼着将粘在车上的围观者一把推开。而后一左一右,护着车子往前,或走或停。


    甄公子出门,竟然有怯薛兵当护卫?这规格,可不是一般的高啊!


    于是再没人敢追着这辆车子,胡乱叫喊。


    之后,又一支队伍缓缓走来。


    这是一支由四十九个精壮汉子组成的队伍。


    他们每个人的眼睑之下,都抹着两道黑灰,衬出肃然神色。


    头上扎着黑色布帻,身着灰色麻布短褐,腰间束带,布条绑腿,足踏皮靴。背上,是一袭暗红色的披风。


    清脆的鼓点声中,四十九个汉子,却踏出同一个节奏。犹如一只急行的巨象,步伐坚实,令人为之震撼。


    鼓声渐重,伴着激昂的铜铙声,四十九个汉子单手抚胸,齐声唱道:


    “战城南,死郭北,


    野死不葬乌可食……”


    这什么歌?


    为什么听得令人心中发颤,却又生出一股难以言述的悲壮?


    街边立时一片安静,唯有这愈加雄浑的歌声,卷向云霄。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眼前,似乎有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破损的战旗插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血海洪流,烽火连天。


    天地之间,只余腥红。


    “梁筑室,何以南


    梁何北,何黍不获君何食……”


    彩楼之上,一群完全听不懂的蒙古王公面面相觑。


    这些人到底在唱的啥?


    让人听得心里既慌且堵!


    大伙的目光,同时投向坐在角落中的一个眼深鼻高的少年。


    此人,是代州雁门回回人萨都剌。


    半年前参加杭州诗会,因为第一时间跑回大都报信而获得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的赏识,召入御史台成为八品都事,负责协助处理日常政务、记录监察案件,并兼蒙汉文的通译。


    也算是一飞冲天。


    萨都剌起身,拱手答道:“这曲子,出自汉代《饶歌十八曲》,是汉时的军歌。”


    “军歌?”一蒙古王公拍案而起,怒道:“怎么可以在白伞佛事上,演唱汉朝的军歌?”


    萨都剌略显犹豫,说道:“此曲虽为军歌,却也是汉乐府中的郊祀之歌,勉强可算是汉百戏之一。”


    “谁给甄鑫的胆子?哪怕这是郊祀歌,也不能出现在这种场合!”


    破口而骂的人,是忽必烈的孙子阿难答。


    此人的父亲,是安西王忙哥剌。忙哥剌虽然已于十多年前去世,但是安西王之位直到前年才被阿难答承袭。


    真正有实权的蒙古王公,都在皇城内陪着大汗皇帝观看佛事的游街表演。


    居于外头的蒙古贵族,便以阿难答为首。


    还好,在此发现了甄鑫的不轨之心,否则让这支唱着汉朝军歌的队伍进入皇城,恐怕得有一大批人因此遭殃。


    “快,让这些鸟人全给我闭嘴!”


    有人急奔而下,有人将身子探出彩楼高声传令。


    守在甄鑫车子旁的两个怯薛兵,最先听到命令,转身朝后,执刀怒吼道:“闭嘴,不准再唱了!”


    四十九个汉子,目光冷然,歌声未歇。


    两个怯薛兵大怒,迎面奔去,对着伴奏的乐鼓,扬刀劈下。


    “膨!”鼓碎声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