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太后

作品:《掌印请自重

    几十根雕刻着龙纹的柱子支撑着北宣至高无上的殿宇,通铺的金砖倒映着天花复杂的纹路。


    五六个重臣以文武官职之分站在大殿两侧,个个毕恭毕敬,只是用余光瞟了眼步入殿中的云蓁。


    云蓁的视线落在官列左侧,为首的是当朝首辅。


    他的夫人和虞渔的母亲是闺中密友,两家交情颇深,两位夫人孕中时就想结为亲家,但生下的都是女儿,于是虞渔同首辅千金便成了金兰姐妹。


    前世虞家出事时,仅有首辅跪殿求情,平日里同虞家走得近的那些官户在虞家获罪时全都成了哑巴。


    申冤无门的那一刻,虞渔才彻底明白当下北宣的为官之道便是趋炎附势、重利轻义。


    不过真要论起“利欲熏心”,谁又能比得过那道貌岸然的太师呢?


    云蓁的视线往后挪了挪,藏在长袖中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


    陆见舟!


    她可太熟悉了!


    年仅二一就位列三公,在一众中年朝臣里脱颖而出。无论是什么场合,他身上总透着儒雅之风,一颦一笑尽显文人风骨。


    如今来看不过人面兽心罢了。


    上一世的她被他“温文尔雅”的表面诓骗了去,见他的次数不过尔尔,却在父亲问到她的心意时道出那句:“女儿愿嫁他为妻。”


    然则云蓁此刻见了他只想啐唾沫以示驱邪。


    云蓁双手用力交叠,尽力克制气得发抖的身体。


    “扶音。”


    殿中那位唤了云蓁的小字。


    她悄无声息地收起了视线,循着声音朝天花藻井正下方的宝座望去。


    说起来,云蓁是头一回面圣,尽管那位在她眼中是个有眼无珠的君王,但君威之下,容不得她半点儿不敬。


    她屈膝行礼道:“扶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免礼,朕已将你遇刺之事交由大理寺彻查,等查出真凶,朕定会为你做主。”


    云蓁只觉得可笑,上一世原主遇难,没有一个人替她、替整个送亲队伍讨回公道。只因人全都死了,故而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仅仅一个“匪寇作乱”的定论就将长公主之死给打发了。


    倘若今日她没“活”着回来,遇刺一事怕也是草草了结。


    云蓁视线一偏,正巧瞧见一个官员在圣上提到大理寺时恭敬颔首,想必他就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就算不为本宫,也要为无数冤魂讨回公道,本宫在此替那些无辜之人谢过大人。”


    云蓁俯身,大理寺卿连忙回礼,道:“陛下和殿下之命,臣铭记于心,定当不负所托!”


    “三日后,由沈掌印亲自护送你出嫁,扶音不必担忧。”


    宝座上传来了个坏消息。


    圣上还是要云蓁和亲。


    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她就不会再让别人执掌她的命运!


    “臣妹不嫁了。”


    言简意赅的五个字从敛衽而立的少女口中悠然蹦出。


    朝臣震惊,圣上动怒。


    “朕同你说过,和亲是换取两国和平的最善之法,难不成你想看到南戎铁骑踏过边关百姓尸身吗?!此事由不得你耍性子!”


    圣上大云蓁八岁,二十三岁的他已有了帝王该有的威严,动怒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云蓁上前一步,严肃道:“如果和亲当真能换取边关安定,扶音恨不得现已身在南戎。”


    “此话何意?”圣上蹙眉,问道。


    “南戎已备足兵马粮草,无论有没有和亲,南戎都会向北宣开战。臣妹就算去了,也会在踏足南戎的那一刻被取下首级以鼓舞将卒士气。”


    圣上皱眉道:“为何如此笃定?”


    上一世,长公主死后,南戎立刻借此挑起事端,大军攻城。


    虞靖领命前去讨伐,却发现对方并非临时起意,早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他们早有攻打北宣边城的心思。


    当时虞靖还叹息,漫漫和亲路,于长公主来说就是死路,哪怕没死在和亲路上,也会死在她抵达南戎的那一刻。


    “他们若诚心,和亲队伍出了这么大动静,也该派使臣来慰问了吧?”


    事关重大,朝臣面面相觑,而后纷纷将目光移至宝座上那位。


    圣上沉默片刻,冲殿中离他最近的沈今鹤吩咐道:“沈掌印,你即刻去边关走一趟,看看南戎究竟是何居心!”


    沈今鹤孤身而立,不属于殿内文武朝臣的任何一方,他眼帘微垂,将那双孤傲的眸子掩藏了一半,双手抱拳于空中轻轻一点,接了这份差事便大步流星离去。


    沈今鹤走后,圣上又向云蓁投来关切的目光,“母后得知你遇刺后担忧了一整夜,你去给她报个平安吧。”


    云蓁应声退下。


    她刚踏过殿门,殿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陛下,臣倾心虞府千金已久,跪请陛下恩准赐婚。”


    这句话如阴曹地府的召唤,云蓁身子猛地一抖,一阵寒意席遍全身。


    上一世,长公主离世,圣上特命举国同哀一月,故而陆见舟是在哀期过后两个月才求娶虞渔。


    如今没了这茬,他的计划竟是一刻也不想等。


    “虞都督尚在西部边关,朕也不好在他离京时就把他女儿许了亲,待他回京,朕问问他的意思。”


    不出意外的话,虞渔将在一月后的千秋节宫宴上“偶遇”陆见舟。


    云蓁扯了扯嘴角,重新迈开步子离去。


    长公主从不允许宫人行于她前面,今日她却放慢了步子,故意让宫人先于她引路。


    云蓁捕捉到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她并不在意,更不担心有人疑心她的身份。


    她将性情转变得如此明显,就是想看看这暗流涌动的皇宫里,究竟谁为敌,谁为友。


    昨夜雨帘密布,寿康宫前院仍有尚未舀走的水洼。


    水面上渐渐浮现出云蓁的身影,打扫的宫人一惊,向云蓁行了礼后就欣喜地跑去主殿门前禀告:“太后娘娘,长公主来啦!”


    宫人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了一道柔声,紧接着,声音的主人就迫不及待地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走到门口。


    妇人发髻簪着珠玉,身穿暗紫宽袖,比甲用以翡翠点缀,浑身散发着贵气。


    云蓁礼数还未行完,她就握住云蓁的手,拉着她进了屋。


    “扶音,真是苦了你了。”


    说着,她抬手用袖口在眼角处轻轻擦拭了几下。


    云蓁拉起她的手在半空晃了几下,如孩子般用撒娇的语气说道:“让母后担忧,是儿臣之过。”


    “扶音看没看清刺客的样貌?”


    云蓁摇摇头,“个个蒙面,儿臣没看清。”


    太后钟氏轻拍着云蓁的手背,宽慰道:“无碍,缉拿刺客便交由大理寺去办,你且放心。”


    随即,太后向一旁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拍拍手,两个宫人恭敬地步入殿中,齐齐跪在云蓁面前行礼。


    不等云蓁发问,李嬷嬷就开了口:“经此一遭,殿下府上的人去了大半,殿下身边还是要有贴身伺候的,太后娘娘特意挑了两个机灵的给殿下当贴身丫鬟使。”


    “多谢母后。”


    太后话锋一转,脸上仍挂着慈祥的笑,眼中透出几分好奇,问道:“扶音是何时学会泅水的?”


    云蓁从未向任何人提过落水一事,她湿了衣发,旁人只当她被雨淋了身子,太后却精准道出事情的真相。


    是她猜得准,还是她原本就知晓……


    云蓁藏住心中的猜忌,眸色沉了几分,颤抖的嘴唇和止不住的泪珠将她的害怕佯装得淋漓尽致。


    “儿臣拼命挣扎,水一口一口灌入儿臣腹中,儿臣永远忘不了那种窒息感,若不是乱中摸到一块浮木,只怕儿臣真的回不来了……”


    云蓁一边说一边流泪,手里的帕子刚拭去一行泪,帕子还未离脸,又有泪水顺流而下,委实让人心疼。


    太后忙安慰了她几句,不再提此话题。


    约莫一个时辰后,云蓁出了寿康宫,身后跟着太后派给她的两个贴身丫鬟。


    自打虞家出了事,她就明白了凡事须得万分小心的道理,待人如此,用人亦如此,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太后指派的这两个丫鬟是万万不能用的。


    可是该如何顺理成章地把人打发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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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长公主府的人近来常常私下议论:经历过生死的人是否皆会性情大变?


    从前的长公主哪儿会把下人放在眼里,每次都是视若无睹地掠过身侧行礼的下人,如今竟能笑着说出“免礼”二字。


    从前的长公主一得空就去国公府见心上人,如今非但不去了,而且再未念叨过“国公爷”这三个字。


    从前的长公主最怕长虫,如今竟在府中养了好大一条!


    云蓁惬意地靠在院中躺椅上欣赏着笼里盘旋如环的大家伙。


    只要她将这条长虫放在身侧,那两个贴身丫鬟就不敢靠近她。


    云蓁朝站得远远的丫鬟招了招手,“柳儿过来。”


    柳儿特意避开那笼子,站在云蓁的另一侧,“殿下有何吩咐?”


    云蓁微微颔首,下巴往石桌上的那盘生肉一偏,随即又伸出纤细的食指指了指吐着信子的长虫,“它饿了。”


    “奴婢这就把侍卫喊来。”


    云蓁的吩咐再明显不过,但柳儿实在怕那玩意儿,就连看它一瞬都浑身冒冷汗,于是只能装傻充楞。


    “侍卫毕竟是些粗人,倒是你,做事细心,这活儿往后便由你来做。”


    柳儿正欲挪动的脚又轻轻放下,主子的话既已挑明,她这个做奴婢的岂能再推脱。


    云蓁手中捧着今晨刚送至府上的樱桃,看着柳儿三步一停顿地靠近笼子。


    “它是五步蛇,你要小心些哦。”


    “啊……五步蛇!被咬后走五步就会死吗……”


    云蓁歪头思索片刻,郑重其事道:“倘若注入的毒液较多,大抵撑不了五步吧。”


    柳儿被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殿、殿下……奴婢……”


    “你若不敢,就让碧珠来。”


    云蓁的话像是给了柳儿一根救命稻草,她一口一个“殿下恕罪”,然后灰溜溜地跑开了。


    “你去,殿下明明是唤你喂的。”


    “都是殿下的丫鬟,为殿下做事何故要分你我?”


    “我见不得那东西一眼,自打那蛇进了府,我走路都要多看几眼,让我替你喂蛇,你倒不如杀了我呢!”


    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姑娘,十有八九都是怕蛇的,云蓁正是瞧准了这点,才大着胆子行此绝招。


    相信不出十日,柳儿和碧珠便会跪在太后面前,抓着她的金箔花纹绣鞋,梨花带泪地哀求把她们调离长公主府。


    一个奴婢端着点心朝云蓁走来,也刻意避开了笼子,完事后她并未离开,弯腰附耳说了句:“殿下,奴婢有一计可让令国公对您刮目相看!”


    云蓁正好闲来无事,便容她继续往下说。


    “殿下可将蛇偷偷带去千秋节宫宴上,待众人被吓到之际,殿下挺身而出将这畜生擒了,论谁都要夸殿下一句果敢!”


    真乃一馊主意,云蓁心中白了她一眼,瞧她这得心应手的样子,应是不止一次献计了,而她也不是第一个如此行事的下人。


    懿贞皇后薨殁后,太后便指派了这些人来年仅五岁的原主身边随侍。


    云蓁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明面上被派来照顾公主的起居,实则是——


    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原本端庄大方的公主教成粗俗鄙陋的市井小民。


    这些日子,下人们总在她面前说些本不该从贵府奴仆口中说出的话,也总是提到令国公,常说谁家的小姐给国公府塞了情牍,在云蓁面前煽风点火,暗示云蓁该拿出长公主的架子到那小姐府上宣示主权。


    柳儿和碧珠两个贴身丫鬟也常在云蓁耳边念叨,说云蓁就该如从前那般放高姿态,长公主本就是尊贵之人。


    原主在过去的十年便是日复一日听着这些不像话的言辞,以至于到后来,她心智长成时,却已辨不出良谗之分。


    原主名声狼藉,故而死后无人问津,像是被人丢弃的石头,孤零零地长眠于潭底。


    入府以来,云蓁不止一次久久凝望着铜镜中的可怜人,她深知比蛇还要可怕的是佛面蛇心的人。


    陆见舟如此,太后钟氏亦如此。


    她定要让他们知晓——


    善恶终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