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少年志1

作品:《华京迷案录(探案)

    梧州,地处西北边境与华京之间,四周多山川,群峰绵延不断,只一条官道可通向外面,是个颇为封闭的地方。


    马车自华京出发,一路向北,天气愈发寒凉。一行人速度不快,加之山路崎岖,到梧州时已入了九月。


    梧州城门外,有人早早候着,见到马车后忙不迭上前,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可是琰王殿下大驾?”


    堂木同车夫坐在马车前,闻言跳下车,还了一礼:“阁下可是官府众人?”


    那人露出一讨好的笑:“回大人,下官是梧州府官员,刺史大人几日前便让下官候在此处,只等诸位一到,便带诸位去城中最好的酒楼,贵丰楼。刺史大人早在楼中备好宴席,为诸位洗尘。”


    堂木不能决断,敲了敲身后的雕花木门,马车内传来陆回的声音:“本王此行只为陪王妃回故乡看看,不欲张扬。何刺史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那人还要说什么,已被一旁的侍卫请到一旁。


    车夫驾着马车再次出发,马蹄溅起尘土,车轮碾过沙砾,檐角夜明珠撞到马车壁上,发出清脆响声,向城中谢府的方向驶去。


    马车内铺着雪白的狐皮,一左一右布着两张软榻。一张软榻铺着柔软的被褥,被褥上堆着果脯肉干,谢汐楼裹着厚厚的披风,边看杂书边啃零食;另一侧软榻表面镶着一层薄玉,触手微凉,陆回靠在玉枕上翻看游记。


    一方天地,两人各占一角,一路颇为融洽。


    谢汐楼听到陆回的话,将口中的肉干咽下:“除了来找李全,你真没别的事了?”


    陆回翻了页书,连眼皮都没掀:“有些别的事,和其他案子有关。”


    谢汐楼点点头:“懂了,我和李全一样,都是借口。”


    这话听起来怎么带着一股子酸气?


    陆回将游记搁下,饶有趣味地瞧着她,只见她扁着嘴,脸颊微微鼓起,甚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似在想象那柔腻触感。


    “有别的事是真,来找李全是真,想看看你出生长大的地方还是真。何必在意哪个更重要?”


    看她出生长大的地方……谢汐楼浑身僵硬,挤出个尴尬的笑容,掩饰似的往嘴里塞了块肉干,将手中画本子抬起,遮住脸,再不说话。


    陆回静静瞧了一会儿,面上是无人注意到的温柔。


    马车复行两刻,停在谢宅门口,谢家众人齐齐整整站在门口,各个身着华服宝冠,见到陆回下车,纷纷跪下请安。


    陆回装作没看到,转身去扶谢汐楼,扶着她一步一步走下马凳,站稳身子后,才道:“诸位免礼。”


    谢家百年商户,靠种茶卖茶为生,一直活动在西北一带,除了如今的谢夫人,甚至都无人去过华京。梧州城的何刺史,便是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官了,他们何曾见过王爷,见过这般阵仗?


    谢家家主谢商民瞧着是个老实人,一直垂着头哆哆嗦嗦。谢家夫人姜氏沉稳得多,微微垂头,波澜不惊。


    谢夫人身后跟着她的三个孩子。谢家大娘妇人打扮,已然婚配;谢家三郎,同原本的谢汐楼差不多大,尚未笄冠;谢家四娘娘瞧着稚嫩得多,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


    三郎抬头悄悄打量,以为混在人群中不会有人注意,实则人群中众人皆低头含胸,只他一人瞪着眼珠四处乱瞧,格外显眼。


    谢汐楼瞬间抓住他的目光,隔着帷帽看她,却见他眼神中全是好奇挑衅,没有任何对皇室的尊重和对陆回的惧怕。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被娇惯坏了啊,迟早惹出大祸。


    陆回懒得理这些小插曲,只温柔问身边的谢汐楼:“这可是卿卿出生长大的地方?”


    谢汐楼乐了,踩着他递过来的石头翻到墙上,掀开面前薄纱,视线扫过面前人,微微摇头,一颦一笑尽显柔弱:“妾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妾从未来过这里。”


    在场人面面相觑,谢商民面带慌张,匆匆忙忙解释:“二娘自小体弱多病,谢宅人员嘈杂,草民怕冲撞了她,是以将她养在城郊宅子中,这才能平安长大。”


    谢汐楼眨眨眼睛,面露疑惑:“这位老先生是谁?可是妾的父亲?妾自小长在庄子里,身边只有姨娘陪伴,从未见过父亲,更未见过母亲。”


    谢商民额角汗水滑下,尚还来不及擦拭,便听陆回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华京,若谁家庶女庶子被苛责,会被众人戳脊梁骨,这家孩子的姻缘也会变得艰难。是以就算家中再不和睦,兄弟姐妹间有再多的龌龊,也会藏着掖着,表面功夫做得极好。


    像谢家这般将庶女扔在庄子里,丝毫不掩饰对庶女的不喜,以至从未见过父亲母亲面的,实属罕见。


    陆回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寒意,让谢商民浑身发冷,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干脆利落认错:“是草民不对,草民对二娘看顾不多,以后必加倍补偿二娘。”


    谢家众人再次随家主谢商民跪下,他们脸上的不满未能妥善掩藏,在一起一落间泄漏不少。谢汐楼看着他们,心中突然觉得很无趣,周身被无力所包裹。


    他们并不是真的心存愧疚,不过是不敢忤逆琰王的意思,怕招惹杀身之祸罢了。


    她想起真正的谢汐楼死时的场景,心疾发作,嘴唇乌青,有药可医却无求药之门,临终前犹自念着庄子里无儿无女的老妪,心头起了无名邪火。


    她捏着衣袖,靠在陆回身上抽泣,声音哽咽:“两年前妾生了心疾,姨娘心疼妾年幼,曾来主宅求药,却连谢宅大门都没让进。那之后不久,姨娘也生了病,时常认不得人。妾为了救姨娘,救自己,只能逃出庄子,一路南下,这才认识了殿下。”


    这话半真半假,情感倒是真挚。


    “二娘,这事母亲确实不知。郭姨娘常年住在庄子里,家中新来的仆役不认得也情有可原……但此事确实是母亲的失职,是母亲的不是,母亲给你赔罪。若你还不消气,过几日我亲自去庄子里,给姨娘赔罪,直到求得原谅,再返回谢宅可好?”


    说话的是谢夫人,她面上满是悲痛,字字情真意切,盯着谢汐楼眸光闪烁,瞧着真有那么几分懊恼后悔之意思。


    谢汐楼被气得险些笑出声。


    母亲给女儿赔罪,妻给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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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赔罪,她敢说就是赌谢汐楼不敢替郭姨娘接下。


    短短几句话,谢夫人将事情的重点从“谢家庶女从未见过父亲母亲”“谢家曾虐待准王妃母女”,转到了“谢家当家主母被庶女逼得向姨娘赔罪”。


    好一朵盛世白莲花,若是原来的谢汐楼,怕是要被吓得不知所措吧?


    可惜她命不好,遇到了个假谢汐楼;可惜她太愚笨,忘记面前人除了谢家庶女身份,还有准琰王妃的身份。


    谢汐楼看向陆回,在他的双眸中清晰瞧见自己的身影。他的目光平和,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此间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差距。


    谢汐楼的心逐渐安定,她走到跪着的谢夫人面前,替死去的谢汐楼,以女儿的身份受了谢夫人的礼,理直气壮,毫无忐忑。


    “谢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底下不长眼的仆役犯的错,怎么能怪到您的身上?何况此事过去两年,妾一个小辈,哪里敢生长辈的气?只是——”她话音一转,神情再次忧郁,“可怜姨娘被磋磨得疯疯癫癫,至今仍是神志不清。妾作为她的女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既然母亲心存愧疚,妾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若母亲自去庄子里,将姨娘请到谢宅中可好?宅子终究清冷了些,不适合养病,妾看这谢宅倒是不错,说不准姨娘住上两日,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谢夫人愤然抬头,胸口起伏,只觉得自嫁到谢家后,再没受过这般侮辱。她的视线掠过一边时刻注意这边动静的陆回,咬牙挤出一个笑容:“就听二娘的。”


    谢汐楼心中满意了三分,转身走回陆回身边,陆回见她气出得差不多,也不再为难谢家人:“起来吧。”


    周围聚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他们不敢靠近,只能躲在不远处的街角探着脑袋。


    谢夫人耳边响起轰鸣,仿佛听到了他们指指点点的嘲笑,脸色愈发苍白。她深吸一口气,这次笑容真挚许多:“殿下舟车劳顿,还请进去歇息。”


    ……


    众人随陆回和谢汐楼步入谢宅,门前热闹逐渐散去。


    谢大娘跟在人群最后,正要抬步时,余光瞧见一旁的三弟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转过身看向他,一眼瞧见他眼中的兴奋和怨怼,心头一跳,板下脸训斥:“三郎,莫要冲动。”


    谢三郎咬牙道:“那就眼睁睁瞧着他和那个贱人生的作践母亲?”


    谢大娘头疼欲裂:“母亲真是把你娇惯坏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琰王是什么人?也是你可以怨怼的?你要拉着全家陪你送死吗?!”她看着弟弟稚嫩的脸,柔和了声音,“阿弟,你想想,二娘嫁入皇家,那是咱们家天大的福气。是姨娘养的又如何?还不是我们的手足。她嫁入皇家,于你、我、四妹,都有天大的好处。四妹的亲事不愁了,你的学业仕途也不需要母亲担心了,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三郎犹自嘀嘀咕咕:“也不知道琰王看上那贱人生的什么了,我瞧着还不如四妹机灵讨人喜欢。阿姐,你放心,我晓得此中利害,定不会冲动行事。”


    谢大娘心中依旧惴惴,只勉强点头:“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