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人借道！生人回避！”


    招魂幡翻飞，摄魂铃声音穿透山谷。


    一声锣响。


    “故人回家！生人避让！”


    草鞋青布长衫的老送葬师傅走在前面铃铛做引，簌簌夜风声响里夹杂着起伏不定的虫鸣声。


    熟悉的灯光渐行渐远，已渐近郊外，连犬吠声都没有了，远处的山脚下分明立着几户人家，却不见灯亮，不听家畜声音。


    这是主人家专门都给戴上了嘴套。


    洞里充斥着时湿气，青苔自洞深出蜿蜒生长在台阶上，羊肠洞道旁都是低矮的树丛间，偶尔的会闪过几只野物跳跃的身影，自人进来以后全数跳出洞口。


    洞外还时不时传来几声夜鸟叫，毛骨俱怂。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温沫捂着耳朵蹲了下来，“求你了，我真不行。”


    被吓傻的姑娘小脸苍白，头埋在双膝间时不时瞟一眼那黑漆漆的洞口。


    温沫本身长相便带着一些虚弱病气一样，但却并不失柔美，此时因为被吓到的缘故，整个人面色更显苍白，上挑的凤眼眼角红润。


    倒更像只被吓到的小狐狸。


    洞里一眼看不见光亮，好像下一秒里面就有东西会径直冲出来，至于冲出来的东西，在温沫的脑子里，不是白衣女鬼就是红衣女鬼，或者是僵尸也有可能。


    “我说了我要回家！”


    【恭喜玩家成功绑定“落叶归根”系统，请玩家根据系统分配完成任务，方可回到现实世界】


    “我不玩了！！！！”


    温沫真的是服了。


    好好的觉睡得好好的，一道硬雷落下，生生扰醒了温沫的好梦，再一睁眼，眼前就是绣着双凤呈祥的轻纱床幔，本来以为是做梦，她复又闭上了眼，可若隐若无的熏香飘进鼻子里，室友爱喷香水她知道，可这哪是香水味，香水怎么可能裹挟着烟火的味道。


    呆呆愣愣的少女坐在床上反应过天，才确信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但温沫心大，穿越就穿越吧，反正她在那个世界没什么至亲之人，反而这个世界里她有了兄长有了娘，有吃有喝，躺着就是二五八万的生活。


    何乐而不为！


    岂不快哉！


    于是乎这位少女在“自家院子”里搬了把椅子躺了整整一天。


    她就是想着一辈子这么快，躺一躺就过去了，结果没想到没过一天，大半夜正睡得香，她又被耳提面命的叫醒了。


    这回叫醒她的不是什么自然因素，但也不是什么非自然因素。


    是玄学因素。


    【欢迎玩家进入以送葬为蓝本的副本世界，玩家需完成系统分配任务，方可回到现实世界】


    温沫：“……”


    好系统，怕她不适应，直接给她开个VR，给她大半夜还穿着睡衣就给送在这荒山野岭。


    温沫真想不通自己是为什么就被送在这个世界，亦或是为什么就绑定了这么个系统。


    活了二十几年她连死.人都没见过，还让她去送葬？！


    这不是开玩笑吗？


    难道就因为自己那一通鬼听了鬼都摇头的毕业诡辩？


    人家毕业答辩，温沫毕业诡辩，口若悬河，舌战群儒，妙语连珠最后语惊四座，与众导师论“灵魂不灭论”。


    温沫是一个很擅长于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唯心主义者，并且很热衷于偷换概念。


    当导师以为她要讲述的是那些“肉身消散但精神永存”的人时，温沫却很神经的把主题转了一百八十度。


    “我要论述的是‘灵魂复生’论，即‘鬼’。”


    空间倏得扭曲，背后一阵接着一阵的冷风消失不见，温沫抬起头，环顾四周半天才回过神，终于回来了……


    温沫平常很热衷于看小说，一些穿书或者穿越也看了不在少数，原本以为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穿越，那她躺平不就好了。


    没成想半路杀出来个系统，那好，你给我分配任务，我完成。


    结果，让她去送葬！


    温沫皱着眉头躺回床上，这枕头实是硌得难受，被子也不软，床板儿怎么也这么硬。


    好想回家呀……


    温沫不敢灭蜡烛，刚刚被吓得不轻，又或者别再突然给她传送在什么别的地方……


    -


    夜里下过一场大雨，天快亮时停了下来，院里的桂花尽数落下，温沫喜欢雨，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吸着清晨的味道清醒一会儿，昨晚一晚上没睡好，临到天亮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给她发任务了。


    新手任务。


    【请玩家在丑时之前到达洛河无人战场，运回一具及一具以上的尸体及可算作完成新手任务第一关】


    运尸体……无人战场……


    尹国和靖国交战了十几年，两国以洛河为界彼此划分，而洛河上游有一片地带，是所有人都可畏的一片地方。


    战争会在那个地方开始，也会在那个地方结束。


    文人称之为无人战场。


    世人叫它乱葬岗。


    “我可以不去吗……或者换个任务？”


    【你最好还是快一点为好，此时是两国停战时机，现在出发丑时之前肯定可以到达，你不会有性命之忧，况且，我会保你人身安全】


    这句话是迄今为止这个冷漠的系统说出最有人气的一句话，温沫还惊了惊，其实第一开始听到这个系统的声音，温沫就觉得这声音还不错。


    “你到底是谁啊，是人吗？”


    【系统，为辅助玩家而生，在无不可抗力因素时系统不会干扰玩家在副本内的日常生活】


    温沫感觉自己真是有病。


    倘若现在面前有湖，她挺想直接脱鞋除衣跳了的。


    “沫儿！”身后传来声音，温沫心立马雀跃了起来，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娘亲，柳栀，


    柳栀是个美人，虽然年芳四十，但面上却并不显老态，温沫第一眼见到时，根本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去形容这位母亲，粉面桃花，掩面遮笑，宛若天上月。


    亦或是富贵的滋养，亦或是心态的调养。


    不过温家确算的上这村子里的富贵人家。


    有独立的院子，还有好几间砖瓦房，温家的家底实为丰厚，这便得归功于温家长子温澜。


    尹都最大的酒楼兰兴楼老板。


    如今的温家家大业大原因就是这兰兴酒楼上，温澜每月都会外出一趟，去各地找最好的酒供应。


    现如今已经走了将近半月有余。


    所以自己这位兄长，温沫还是尚未谋面。


    柳栀端着一盘糕点放在温沫的面前，温沫正好把要去无人战场的事情和柳栀说了，但略去了系统的事。


    柳栀脸色瞬间突变。


    “不行，我不同意。”


    温沫眨了眨眼睛，果然，她就知道。


    这个世界里温沫的父亲温长德早年便是送葬师，不仅温长德，温家所在的这一个村子，玉凉村村民，早年都是送葬师。


    而自从温长德和村里其他的几位长辈因为送葬时遇上山匪一去不复返后，这从几十年前传下来的整村传统便就此终结，这些温沫都已经通过系统了解，所以柳栀会是这样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充实，温沫不感到挫败，这是有人在关心她。


    良久之后，温沫拉起柳栀的手，莞尔说道：“娘，爹爹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人这一辈子，最不能缺的就是家，以前，我也会经常想，爹不累吗？不怕吗？但爹总是和我说，”话到此处，温沫还故意把声线放粗装腔道，“沫儿啊，‘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这就是我们温家的家规，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


    柳栀被她逗笑了：“这是什么家规，你就听他胡说。”


    温沫浅浅的笑着。


    不是她胡编乱造，都是系统给她的回忆。


    “娘，我是真的也想像爹爹那样，给走的人一份安宁，给活着的人一份慰藉，我想如果我重新去，爹爹在天上也会高兴的……而且爹爹肯定也同意，我还可以攒钱，给娘买胭脂，肯定比哥哥选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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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栀乜了她一眼：“就你伶牙利嘴，一有什么就搬出你爹，你爹没同意过你什么，之前就一把骨头了……”柳栀话音带着些颤抖，“天天带着你上蹿下跳，好好的丫头，给我快养成了小子。”


    温沫一只手一直在抠着拇指。


    心里七上八下，她这话说的是好听极了，但掰开来，有几分真心，倘若系统没给她下任务，她会提起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爹爹”吗？


    “再晚几天不好吗？再晚几天哥哥回来了让哥哥和你去好吗？”柳栀好看的丹凤眼里浸满了泪，眼神里有哀求，有不舍，更多的，害怕。


    “我……”


    【新手单个任务期限，两天，如若玩家超过期限，将永久停留副本中，并开启时间循环，届时玩家会同化为副本NPC】


    温沫：“……”


    【你还有四十个小时的时间】


    没办法，温沫只好继续硬着头皮打太极。


    好说好说，又减少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柳栀同意了。


    *


    走的时候柳栀硬是给温沫塞了一堆糕点。


    “娘，不用了不用了，我走不久，我很快就回来了。”


    “路上吃，你身体不好，一不吃饭就天天喊娘肚子难受……还有，最近夜里寒气也重，这衣服也带着。”


    温沫看着柳栀给她塞东西，忽就生出来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妈妈，也是这样的吗……


    -


    温沫喜欢的东西不多，除去雨外，唯爱夕阳，车走到半程，她专门停下站在官道边上盯着血日看了半天。


    但赶了将近一天的路，又没吃正饭，只吃了几块糕点，现在整个人都恹恹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外面车夫敲了敲的门框：“小姐，可以下车了！”


    “啊，好。”


    温沫披上了斗篷，外面很黑，又是猫头鹰爷叫，又是夜风刮的，她有点怵，而且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生出。


    白皙细长的手抖了起来。


    【别怕，我在】


    【走吧】


    -


    温沫下了车，点燃了火把。


    整片受尽战火满目苍夷的无人战场显露在眼前。


    白天马车路过集市时有说书先生的声音传过来，她本来没有刻意去倾听，但这会儿说书先生的话却一字不差的涌入耳朵。


    ——“来呀各位爷，今儿个咱们不聊那风花雪月，专拣那些个烽火连天血肉横飞的事来说道说道。”


    无人战场的遗体没有被胡乱摆放，也没有堆叠而放，甚至是有秩序的摆放。


    月光透下，映照出来的都是曾经鲜活的脸庞，年轻，张扬。


    现在却都是闭着双眼，闭着双唇。


    柳栀跟她说过，无人战场的尸体大多都无人认领，而且都很年轻。


    ——“天下纷争，英雄辈出，各路诸侯爷就为争那一口气，一片地儿，搅的那百姓是民不聊生！”


    惊堂木重重拍下。


    温沫脚踩到一个人的胳膊，她吓了一跳，但咬着下唇没让自己出声。


    再一低头，更是骇人，她挪开脚，就落入一个怒目圆睁的瞳孔里。


    ——“你在看那儿好好的小儿，抬腿进去，便是刀光剑影，再一回来，瞑目不了，爹喊娘哭啊！”


    温沫心口一紧，蹲下，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上了年轻战士的眼睛。


    定神看了年轻人的脸庞数秒钟，温沫起了身。


    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的人年龄不大，看着也就是十五六岁，如果在那个世界，那他现在应该是在好好读书，安安静静的，不用浴火上战场。


    她起得太快，起来是眼前黑了黑，摇了摇头。


    余光瞥见一抹银光，温沫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有凉飕飕的东西抵在了她雪白的脖颈上。


    是匕首。


    温沫攥着火把的手蓦地收紧。


    “别动。”


    温沫心口一紧，这个声音……


    她头微微一偏，就落入一双深邃冰冷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