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之日转眼就到，姜麟终于有信到，说自己准备和姬云亭出去云游，玉匣宫交给长离。这次离别太突然，但她怕准备太多，等待太久，此生都走不了了。她说不用离别，总有一天会和山月再见。


    从前自己告诉她会和李溋一起离开，可到现在也没能走，或许她和李溋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李溋的信和往常一样，问好报平安，再没有别的话，山月不免惘然若失。女仙伺候她换朝服，金鹤玄袍白玉冠在身，一切得当，帝师向祭祀地过去。


    仪式过半，山月注意到殿外一直有人看她，她让女仙去看看，女仙出殿询问，片刻后脚步匆匆过来，悄声道：“师尊，来仪跌了一跤早产了，现在不大好。”


    山月一听，和周太傅说明后匆匆赶去千秋殿。一入内，血腥气扑鼻，接生姑姑满手是血，冲出来道：“孩子太大出不来，师祖，要皇子还是……”


    居然严重到这个地步，山月进产房，来仪已经筋疲力尽，她道：“无论如何保住皇后。”


    “不！不行……”来仪紧紧抓着她的手：“保住我的孩子……”


    山月道：“护住自己，孩子还能再生，没人会责怪你。”


    “不会……”来仪哭着说：“不会了……不会有了……求求你……求求你……”


    她似乎想找个能说服山月的理由，哽咽道：“陛下……不喜欢我……妾在这后宫……不过虚度光阴，不会有了……如果不能生下他……他会怪我……”


    见她恳求着，那晚大雨的往事闪进山月脑海，她在来仪耳边低声道：“傻瓜，日子还长，他不在了……前事烟消云散，你还有以后，谁都不值得你赔命。”


    来仪怔怔听着，哽咽道：“……可是……可是……”


    山月道：“没有可是，别怕，还没有走到绝路。”


    她让太医把药端过来，划开手心滴血入药，给来仪灌下去。灵药入口，她面色恢复不少，良久，一声婴儿啼哭后，她生下一个皇子。


    来仪累极了，只看了一眼就睡了过去。山月头一次抱刚生下来的孩子，皱皱巴巴像只猴子，虽然早产，但哭声洪亮，很健康。


    鬼魂也凑过来看小孩，看了半晌说：“好丑。”


    山月嗔怪一句，对她摇头。穆王感慨有生之年还能看见曾孙，很是高兴。可惜他不能留太久，看完李婉，隔日就离开仙京。山月问他李溋如何，穆王说打仗都那样。


    李溋传圣旨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太子降生，雪居然停了，人们纷纷感慨小太子是有福之人。


    小皇子过了猴子期，变得又胖又可爱。这些天，山月发现鬼魂不喜欢小孩，但小孩变可爱了，她就乐意逗他，原来是个看脸的。有了这孩子，太后宫里热闹起来，李婉的精神好了许多。山月和她，加上女仙来仪，四个人夏季吃冰，秋季尝柿子，冬季烤牛肉，居然过上了安定祥和的日子。


    只是，这份好没有持续太久。又是一年冬至，李婉卧床不起，山月知道，她回天乏术，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晚风雪席卷仙京，山月睡到半夜，被狂风拍门声惊醒。睁眼见锦纱乱飞，大门被吹开，叫了两声玉露，无人答应。她披上大裘去关门，掀开纱，门外走进来一人。


    他穿着轻甲，戴着兽骨面具。


    山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冷冷淡淡的信件，越推越远的距离在此刻烟消云散。颤声道：“阿溋？你回来了？”


    她快走几步，李溋始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风雪萦绕身周。山月奇怪他怎么不过来抱自己，埋在心底的思念太多，她忽视了异常，迎着雪抱住李溋，可冷硬的轻甲冻得她退缩，寒意把她惊醒了。


    暖阁很暖，锦纱也不动，不是李溋，是梦。


    锋州大捷的战报早在一月前穿回仙京，明日就是大军回朝的日子，山月觉得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团聚在前，李婉却不好了，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南方，在期盼的眼睛里，山月仿佛看见穆王疾驰归来。可惜，李婉没有等到父亲，在穆王踏入殿内的前一刻，她合上了眼睛。


    他们父女，终究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穆王在殿中坐了一整晚，第二日，他似乎又老了些。


    他找到山月，递来一串手持。


    这是她的青蓝珠，有时忍不住看李溋是否安好，可青蓝珠已被她扯断，灵符是碎的。如今它被李溋重新串起，完好无损回到山月手里。


    山月不解，要还给自己怎么不亲手还：“他人呢？还在锋州没有一起回来吗？”


    穆王默了片刻，拿出一卷诏书，跪下道：“陛下遗诏，传位于皇太子李炎，请师尊监国摄政。”


    山月好似没有听清：“你说什么？李溋在哪？”


    穆王没有再说，山月一把抓过诏书，李溋的字迹清清楚楚。山月抓着穆王道：“他在哪？什么遗诏？！”


    穆王脸上闪过痛色：“他……他在数月前……中箭身亡……当时战事吃紧，不能走漏消息，所以……”


    山月道：“数月前？他上个月还传信回来！是不是又乱跑，又闹脾气了？”


    穆王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山月，沉闷的铜钟声从高处传来，敲过九声、十九声都不停，钟响三万，是帝王崩逝。


    “不会……我还没有给他过生辰……”


    她说着，径直往宫外走，穿过重重宫门，来到无极宫外。主街百姓听到了钟声，早已跪在街道两侧。一队骑兵正向无极宫过来，盔甲套着丧服，十六匹马牵着一副灵柩，与山月在街道中心相遇。


    李溋在那里吗？他明明刚刚和自己见面，现在和昨晚，到底哪个是梦？她不顾劝阻，登上栾车推开棺盖，骑兵跪了一地，可灵柩里只有一副玄色龙袍，人皇剑安安静静躺在衣冠上。


    山月看向穆王，穆王道：“他摔进海里，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山月：“掉在哪？无垠海？无垠海……没有看到人怎么能说死了？！”


    穆王道：“师祖，那一剑贯穿心脏，我看得明明白白，他……”


    山月：“那又如何！上次他伤成那样也好好的！他又躲着我是吗？！他……”


    穆王劝慰道：“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他真的不在了……”


    山月怒道：“你很希望他不在？好给真的李氏后人让路！”


    她割破手指召灵符，可李溋的灵符还是黯淡的，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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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会再发出光亮。山月茫然无措，质问这个梦为什么不醒，质问穆王为什么骗自己。可周围人的目光，让她的心沉到谷底。她忽然向仙京城外走，去广袤无垠的海把李溋抓回来，雪地抓脚，拖得她难以前行。女仙和李灵台劝着她，山月停在原地，折身回宫，她径直去紫薇殿找出李溋的回信。


    一封一封看过，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封都差不多，这些信似乎提前准备好。和那份遗照一样，是他的万全之策。


    女仙追了回来，担心道：“师尊？”


    山月道：“他真的不在了？没有骗我？”


    女仙红着眼眶道：“师尊，难过就哭出来吧。你还有我们，我们都会照顾你……”


    山月无措得抓着信：“混账东西……怎么可以……”


    灵中境在短短一日内，送走了太后和永宁帝。逝者要安息，幼帝要登基，山月只枯坐一晚，就投身于此。她从头到尾没有流过一滴泪，看起来并不难受。


    灵中境的雾散了，再有雾，也不会有鬼祟出没，山月也不再怕冷，一切变得越来越正常。这天，山月忽然问：“这个月没有信吗？”女仙道：“师尊，谁的信？”


    山月默了默，摇头道：“没什么，多久了还不来信，气性真大。”


    女仙想问一句谁气性大，山月道：“宫里的事忙得差不多，你和灵台的婚事也该办了。”


    女仙脸上一红，低头道“师尊做主就好。”


    山月道：“宫里的事政事殿比我擅长，我想出宫，和你们住一阵。”


    女仙喜道：“真的？灵台早就造了一座别院，等您去住。我看过了，布置和穹顶暖阁一样，他说请了名家去造，园里的树不多不少，假山植物恰到好处，冬暖夏凉，您一定喜欢。”


    灵台父亲被囚禁后，李溋在仙京另赐了新的燕王府给灵台，他忙前忙后收拾别院，好像弥补一桩遗憾般，一定要让山月住得舒舒服服。到了成婚那日，长离明真带着烟蒲宝荣一起来了，姜麟和云亭虽然没到，但让长离替他们带来厚礼。


    婚宴热闹了一天，仪式完成，穹顶师徒找了个露台躲清静，明真道：“师姐，你们俩不洞房吗？和我们呆着做什么？”


    李灵台敲他脑门：“要你操心！”


    女仙低头笑了笑，有些伤感道：“仙山不再归，俗礼总能逃一逃。”


    她们已经回不去玉匣宫，一时间气氛沉闷，明真笑了笑说：“我们还在一起，好像回到藏玉林的时候啊！”


    说完笑容僵在脸色：“只是少了大师兄……”


    还少了李溋，话到这里众人都提不起兴趣了，山月道：“今日女仙和灵台有了归宿，我最后一桩心事已了，打算离开仙京。”


    女仙站起来：“师尊，你不跟我们一起了？”


    屈长离道：“师尊，要回玉匣宫吗？”


    山月摇头：“从前我说带李溋出去，一直没有走成，这回灵中境好了，战乱也平息。陛下有政事殿和太后。”她握着青蓝珠：“我要去找他，然后和阿麟他们一样，云游四海。”


    众弟子闻言，忽然安静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屈长离小心道：“师尊，李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