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番外二·关于婚姻

作品:《两个人靠写信怎么谈恋爱[民国]

    邹照还以为小姑和姑父没领过证,其实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施辽和张默冲领过证,在昆明,不过后来历经几年战争,辗转颠沛,那纸文书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而已。


    而施辽,一向对这个东西不在意,又因为工作限制,从没想过要重新再登记一次。但其实“谈婚论嫁”的事,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也不止一次...


    第一回,是她在长沙,他在玉门,七个月没见面,头一回通电话。


    她特地调开时间,躲在办公室里,尝试了十几次才和他接通。


    一接通,居然生出陌生之感。


    “张默冲?”


    “我在。”


    两个人一时都没了话,还是施辽听见他先笑了,“说点什么。”


    “我想听你的声音。”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电话线,“午饭吃了吗?我今天吃了酸笋粉。最近一直下雨,虽然我挺喜欢下雨的,但是下太久也有点烦。你那边是不是大晴天很多?”


    “嗯,现在就是。”


    晴天再多,阳光再好,他还是想她。


    “对了,我终于发工资了!可以给你还钱了。”


    他无奈笑:“这就是你拿到钱的第一想法么,给我还钱?”


    “没有啦——”她正要解释,张默冲已经道:“我刚好问过一个律师朋友,我说,一直有个人追着给我还钱,但我不想要,怎么办?”


    “所以他说该怎么办啊?”施辽被他故意拖长的叹气语调逗笑。


    “他说这是一桩怪事,要么就是我与那个人完全断绝关系,我说这不行,我想她想得要命。”


    “那他说那就只剩一个方法了。”


    “是什么?”


    “合并财产——”


    她听到,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这时却有人来喊她,她急急应了一声“来了”,冲电话解释:“抱歉,我——”


    “去吧。”


    “对不起。”


    “没事。”听不出情绪。


    她心里叹了口气,挂电话前快速说了句“我也想你,特别特别想”,那边的情绪好像才好了一点,他笑了:“去吧,不要太累了。”


    施辽往外的走的时候,脑里想的还是那句话,不小心撞到一名护士,那护士笑着打趣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小董,你说,两个人合并财产是什么意思?”


    小董一脸不解:“还能什么意思,结婚呗。”


    ......


    两周后,梁领言跟邓弋逢在长沙登了记,领了证。


    众人聚餐时,都调侃,起哄,偶然想起施辽,话题又一股脑地转向她,问她,和张默冲什么打算?


    张默冲几个月都没回来了,施辽那会儿正吃饱了饭,困得打盹儿,根本应付不了一群人的瞎起哄,干脆找了个理由,和梁领言打配合,偷偷溜了。


    她在医院忙得双脚水肿,一回出租屋,顾不上洗澡收拾,倒头就睡。平常她也这样,下了班去食堂打饭,回家后先睡觉,起来再热饭菜吃。


    一觉醒来,窗外都黑透了。


    又半睡半醒地在床上流连一阵,睁眼,却捕捉到床脚蹲着个人影。


    她兀地全醒了,跳起来去抱他:“张默冲!”


    他老是这样,不知道哪天回来,回来也不知会人一声。


    热烘烘的毛茸脑袋在脖间蹭了又蹭,施辽环得紧紧的。


    他就势站起来,听得背上的人小小惊呼一声,用腿死死将他攀住。


    她伸手开了小台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


    “怎么不去外面坐着?”


    卧室里窗帘严丝合缝,昏沉一片,他也不开灯,就蹲在地上,皮箱就放在手侧。


    “就想看一会儿你。”


    她心里软软的,低头亲亲他的眼角。


    下一瞬,他一只手揽在她背后,将她整个人翻转到前,托着她的臀肉,面对面。


    施辽居高临下,看着他,他头发长了,乱糟糟的,眼睛亮晶晶的,视线胶着,像要将她烫出一个洞来。


    再往下,单衣领口解开几颗纽扣,露出似乎有些发烫的胸膛。


    施辽低头索吻,嘴唇还没碰上去,他先凑上来,狠狠含住,暴风骤雨一般掠取。


    他忽然停下。


    施辽迷糊睁眼,脸颊绯红。


    “累不累?”


    她笑了,摇头。


    手指卷起裙边,烫得她一个激灵,他坚烫的手臂蹭过她的膝弯,撑开。


    雕叶的吊床灯在墙上投出枝桠,施辽像在浪潮中寻找支点,摇摇晃晃,他起伏如弓的背前前后后,像她的桨。


    ......


    第二回,是在1938年11月,长沙文夕大火之后。


    11月初,岳阳沦陷,长沙岌岌可危,国民政府为断日军念想,秘令火烧长沙。


    张默冲刚从玉门回来不久,11月12日夜,他和施辽在大火中被吵醒,早有传言说政府要放火烧城,张默冲无论如何也觉得不可能,直到亲眼所见城市的一角被火光烧得通红,灰屑和硝烟渐渐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施辽在窗前站了不知多久,气得满眼通红,张默冲给她拿衣服,一边迅速收拾着行李。


    老板也得了消息,上来敲各房客的门:“都快醒醒了,快走!赶紧走!”


    平常人们催赖床的人,都说火烧屁股了,今天这句话居然荒谬地成了真的。


    他们收拾了两个箱子,沉默地排队,坐车前往湘潭。


    但要坐车的人太多,司机命令大家一律把行李扔下去,那旅馆老板见施辽为难,提议把箱子留给他,他有认识的人要坐火车去浏阳,让他把他们的行李带去浏阳,等以后再联系。


    相处快一年,他们和老板也有了感情,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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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尘越来越浓,老板呛得咳得泪都出来了,用笔在张默冲手臂上写下那人的地址。


    “你不走吗?”施辽问他。


    老板摇摇头,“我不走,我走了我的店让烧光了怎么办?”


    “别管你的店了!跟我们一起走吧。”施辽忍不住道。


    那老板不是贪财,绝对不是,只是单纯地舍不得,他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要是真让烧光了,人光秃秃地回来又有什么意思?


    “别管我了,快走!”


    施辽还想说话,却被呛得咳嗽,张默冲将毛巾浸湿递过来给她掩鼻,在人群的推搡下上了车。


    老板目送他们离去,眸光翕动:“行李我给你们看着!一定要平安啊……”


    十天后他们重返长沙,再回到这家旅店,原本的三层木楼被烧得只剩了空架,四处打听老板,邻居铺子的人告诉他们,火烧过来的那天,老板一直企图救火,后来眼看火势太大,救不过来,他便一头扎进去了,这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再次安定下来,施辽复了工,张默冲第一时间却是要去找那个寄出去的行李箱,先是去老板留下来地址,没人,别说行李箱,连那个老板的亲戚,那晚之后都再没听到消息。


    几天过后,施辽下了班回到旅店,锅里留着的饭依旧是温热的,但张默冲不在,她就知道,他是又去找那个行李箱了……


    从那天回来,他就一直在找,一直在找。


    他不死心,人没了,坐过的火车总在,他就沿着铁路线,一站一站往回找,一站一站问,都没有下落。


    当天走得急,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因此带走的都是些钱财药物之类的必需品,寄出去的箱子里,好像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们在长沙一年拍的所有照片,这些年两人来往的信件,张默冲给施辽送的那些小玩意儿,那个星星灯,那本他抄的诗…


    有人说,在那个时候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那些东西留下来有什么用?但施辽不这么想,张默冲更不这么想…


    可是那些细琐的东西,在灰暗的年代里艰难相爱的证据,就这样失踪,再也没有找见。


    她没吃饭,直接去火车站等他回来,天快黑透,最后那班列车缓缓停靠时,车灯昏黄,那个身影从光晕边缘浮出来。


    施辽站起来,看着他,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张默冲出现在乱糟糟的火车站,身后的售票亭烧得面目全非,他慢慢走,像钳在那个背景里最不起眼的一粒灰。


    他看见她,还是挤出一个笑:“阿聊。”


    施辽冲过去,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


    她想说别找了,可是说不出来,喉咙太堵了。


    最后。她泣不成声:“张默冲,我们结婚吧。”


    如果相爱的证据全都消失不见,那就让婚姻,这个最俗气却又最契约的东西,把我们紧紧绑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