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形奇特的妖被长剑钉在黄沙中，手脚不住痉挛，蓦地以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扭过脖子，吐出一口血。


    “什么人？！”


    其余妖纷纷拉开架势，警惕地四处张望。四周忽地沉寂下来，连风声也不闻。


    满月当空，一地的黄沙像金子一般。晏琦云挣扎着从黄沙中爬起来，扯扯衣襟，拍掉落在里面的沙子。她忽然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着黑衣，袖口、袍底处绣着与黄沙同样颜色的繁复花纹，他不紧不慢走来，一头乌黑长发半束在金冠中，金冠在月光下流转光芒，更显他面白如玉。


    他周身气派自然又放松，好似行走在无人之地，完全不把这些小妖放在眼里。


    男人冷淡看了一眼晏琦云，晏琦云下意识后退一步，怔怔望着他。她迟疑着开口：“杨诀？”


    晏琦云蓦地听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一个激灵，连忙回头去看，就见一行六只妖全部扔下武器，跪在地上，浑身抖得筛糠一样，“……王上！”


    “王上我们是被逼的啊，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都是那只杂血妖，他妖言惑众，我上有老下有小，王上明察啊！”


    “王上！……”


    男人一蹙眉头，斥道：“闭嘴！”


    六只妖同时闭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瞅着王上。


    王上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们，他径直走到晏琦云面前，打量着她。


    晏琦云怔怔抬首望他。月光下，他的那张脸挑不出一点毛病，他长眉斜斜飞入鬓中，眼窝很深，眼角上挑，鼻梁又高又挺，嘴唇却微微抿着下垂，面上细腻的一点毛孔看不出来……甚至偶尔能反射出冷光，好似上面长了一层薄薄的鳞片。


    她盯着这张十分眼熟，却又全然不同的脸，心中一片茫然。但她不开口，对面好似也不打算开口，晏琦云只好勉强笑了一下，没想到说什么，于是又笑了一下……她笑了足足有七八下，直到对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她才酝酿好词，“我……之前认识一个人，和你长得很像。”


    “……”男人深深看她一眼，道，“回家吧，别在外面逛了，不安全。”


    他说完不再看晏琦云，将目光转向地上正交换诡异眼神的几只妖。众妖立刻感到如芒在背，但不敢出声。男人二指并拢，指尖一缕青光窜出，钻入几步之外胸脯插着一柄剑的妖的太阳穴，那只妖浑身猛地哆嗦一下，大叫出声。


    晏琦云抬头看一眼身旁人，见他眉眼间蕴着冰霜，冷冰冰开口：“禹否在哪？”


    “我不知……啊啊！”


    那只妖刚吐出三个字，另一只太阳穴又挨了一道灵光，顿时挣扎地更加厉害。但他整个人被长剑束缚在地上，越挣扎流的血越多，很快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王上……王上……王上饶命，饶命啊……”


    杂血妖肠子流了一地，大口大口吐血，语无伦次地求着饶。其余妖怔怔的看着发生的一切。王上冷笑一声，“废物！”


    这时，忽然一缕灵力缠绕上杂血妖身上的剑，剑身一抖，“噗嗤”一声，飞了起来，杂血妖大呼一声，下一刻，剑尖在他脖子上一划，他脖颈上顿时喷出鲜血，杂血妖脖子一歪，彻底断了气。


    众妖战战兢兢地扭头，看向始作俑者，晏琦云收回手，朝他们微微一笑。身旁男人挑起眉，不悦地看着她。晏琦云道：“杀就杀了，别虐杀。”


    她抬眸看着男人，“——王上。”


    男人眸子一暗。晏琦云又说：“贺兰诀。”


    贺兰诀淡声道：“赶紧回家去，孤王不想再看到你。”


    他说着侧身，背对着晏琦云，冷冷扫视地上一排妖人，“你们也不知道禹否在哪？”


    “不知道啊王上！”


    “我们都是跟着他来的……”


    “好。”贺兰诀道。下一刻，长剑蓦地被他召动，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落入他手中时，地上一排妖人齐刷刷倒在地上。


    “你……”晏琦云被他这毫不拖泥带水的态度震惊了。贺兰诀冷淡道：“不是你说的，杀就杀了。你赶紧回家，我已给你兄长发了消息，别等他们来抓你。”


    他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你站住！”晏琦云道，见对方丝毫不理会她的话，愤怒地小跑几步，追上前，扯住贺兰诀的袖子，“你等等！”


    贺兰诀止步，侧首看着她。晏琦云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你去玄天宗了？你是去找我的？”


    “你想多了，”贺兰诀淡声说，“我只是去与玄天宗宗主商量人妖之事。”


    “你，你……”晏琦云深吸一口气，“你既是妖王，之前骗我做什么？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你骗了我，我对你有感情了，你要对我负责。”


    贺兰诀忙扯回他的袖子，斥道：“你在说什么！这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晏琦云叫道，“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与我婚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贺兰诀额角青筋暴起，强忍住将晏琦云打晕捆回玄天宗的想法，双手死死攥成拳，“人妖不可能婚配，赶紧回去，别逼我动手。”


    晏琦云忽地冷静下来，夜风吹起地上黄沙，迷了她的眼，她眼眶发红，“好，”她平静地说，“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曾爱过我？”


    贺兰诀不说话，默默看着她。


    “算我不识趣。”晏琦云转身，一步一步往前走，“算我自作多情。”


    夜朗星密，黄沙延续到天边，目之所及，尽是萧瑟立于沙中的石块。站在一块巨石上的云一鹤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番情景，“晏公子，请问你们晏家是向来如此吗？矜持都不带矜持的。”


    晏晗微微一笑，看了贺兰今一眼，不作声。


    妖族公主五百年前的亲戚站在黄沙中，颇有些手足无措，他原本想掉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可双腿却背叛了他的意志，擅作主张地跟上了晏琦云。


    “不是你自作多情，”他挣扎了许久，终于说，“是我的问题，我若不是……也……我……”


    晏琦云蓦地止住脚步，她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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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炯炯盯着贺兰诀，“我只听说过人妖不能生子，没听闻人妖不能婚配的……”


    贺兰诀：“你会后悔的。”


    晏琦云断然摇头，“我不会。”


    三天后，晏琦云回到了玄天宗。她整日闭门，研修医道，除了隔几日就与宗主吃一顿饭，几乎不与外人交流。


    彼时妖族内乱，妖王带着近臣四下周全，有人族门派趁乱围剿妖人，也有门派隔岸观火，为自己看重的妖人下赌注。


    但两族和平终究是大多数人的期盼，因此更多门派明里暗里都在支持妖王。


    妖王雷霆手段，短短两个月就治理好北方三只叛乱大妖，自北向南一路推进，将其余族人与人族分开，安置在西南处。


    又过两个月，内乱基本平息，妖王在南方一个小镇上捉到禹否，将他羁押回西南，设坛作法，当众斩下禹否头颅，挑在剑尖上。


    自此，妖族内乱彻底平息，众妖跪地称王。


    瑞雪兆丰年。年前下了好大一场雪，年后春风和煦，春雨润润，人们重新翻土耕种，连年灾荒有好转的迹象。


    人妖重新会盟，设定和平方针。尽管大家表面上都和和美美，但半年过去，两族之间隔阂愈深，有些甚至隔着血海深仇，要他们重新混居在一起，简直不可能。


    于是两族划清界限，妖族独占西南一隅，各不干扰，各自为政。


    天下恢复太平模样，可玄天宗内部，半分也不太平。


    尽管晏琦云尽力遮掩，乃至闭门不出，她越来越明显的胎象，也引起了两位兄长的怀疑。


    二哥晏修易大骂晏琦云，将她屋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质问是哪个人欺骗了她。


    晏琦云立在一旁，垂眸默不作声。


    大哥将门关好，连加几层隔音符，捂着太阳穴道：“好了！你也消停点，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不说这个说什么？”晏修易反问，“我的妹妹就这么平白给人家糟蹋了！晏琦云，你快说那个人是谁！老子现在就去灭他满门！”


    晏琦云终于开口：“不用你管，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掺和。”


    “你……！”二哥气的眼前阵阵发黑，胸闷气短，他忽然扬起巴掌，但盯着晏琦云的脸，最终也没有落下来，“你是非要气死我不可吗！”


    晏修平挤到两人中间劝解。


    晏琦云叫道：“我说了不用你管！我自愿的，我自己高兴，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这能叫好吗！！”


    晏修易额头爆出青筋，“你不说是吧？你不说你以为我就查不到吗？是那个杨诀？你可知道他骗了你，他根本不是什么江南风云道传人！”


    “我知道！”晏琦云拨开大哥，直视晏修易，忽然红了眼眶，声音都带了哽咽，“我自是知道。”


    晏修易看着哭了的妹妹，一时愣住了，他满腔的怒火消失殆尽，手足无措地站了会，求助般地望向大哥。


    宗主长叹口气，像是把自己魂都叹出来了，他茫然地看着晏琦云，低声问：“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