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里，似乎被包裹住的密不透风的世界，被紧紧锁死在这里。


    压迫感扑天盖地袭来。


    电梯一直在闪烁，但谭辞的手摁在门框上，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平静，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姿势舒适，并没有给姜末一丝压迫。


    在这样漫长的注视下，她还是感到呼吸开始急促，大脑缺氧般一阵眩晕。


    她甚至看不出谭辞这话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亦或是其它的意思。


    过分安静的空间，导致姜末的听觉格外敏锐，她快速剧烈的心跳在耳边响起，如鼙鼓般在催促着做出一个决定。


    她在拼命地保持淡定，可惜在这样的空间里，她的淡定都被心跳抽离，所有的感官中，只有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紧张让人慌乱，她后退了一步，穿着平底鞋时，居然还小小的崴了下脚。


    她看到谭辞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轻轻蹙起了眉。


    在长达半个世纪这么久的沉默中，电梯外面走进来一个女子，还领着一个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孩子。


    突如其来的哭闹声，反倒像一股清泉注入到姜末的心里。


    她的心跳瞬间得到平缓。


    瞥见来人，姜末卡壳的理智一点点回笼，她揉了下自己的脚，抬头看向谭辞。


    因为有人走进来，他的手也放了下来。


    在这样薄淡的光线下，他的五官变成寡淡，唇角却扯出一个浅淡的弧度。


    “......谈谈你下一步的创意......”


    姜末目光一瞬，电梯门已经在慢慢合拢。


    外面的谭辞对她挥了下手，瘦高的身影转过来，在门缝之中变成越来越渺小。


    姜末慢慢吐了口气。


    她总觉得谭辞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可万一是她想错了，他就是工作的事呢？


    刚才迟迟没有回答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创意要跟她讲。


    这样一想，她马上掏出了手机。


    电梯里的小孩还在闹，一会儿让妈妈抱，一会儿要牵着她的玩具狗。


    姜末开始觉得烦躁，她划开微信界面，手指动了几下。


    姜末：【你刚才说的什么创意？】


    删掉。


    姜末：【要不我们明天谈？】


    删掉。


    不知不觉中，电梯里安静下来，等姜末再转头看那个小孩时，早就在上一层离开了。


    她这才意识到，电梯开始下降。


    可是她却浑然没有反应，身体也没动，脑子里还在想着该发个什么消息过去。


    好不让谭辞误会她以为他喜欢自己。


    这个想法刚一形成，姜末又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仿佛一直被锁在某个空间的怪兽突然冒出来，开始毁灭她的世界。


    姜末心跳又开始加快，电梯里的空气闷热，像看不见的火焰正在一点点燃烧，吞食着她全部的血肉。


    就在姜末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时，微信自己震了一下，吓得她跳了下脚。


    Peter：【对了，你上次在我家煮的粥是怎么煮的？】


    姜末盯着手机看了几遍，噼里啪啦的心跳终于恢复到正常。


    电梯又在一楼停了下来，大门打开时，姜末刻意抬起头往外看了一眼。


    单元门外漆黑一片，只有树影在摇曳。


    她叹了口气，抬手摁了自己的楼层，然后才回消息给他。


    姜末：【米和水的比例是一比一，电高压锅直接摁煮粥就行。】


    她真是服了，家里装修得这么讲究，厨房比脸还干净，厨艺比她这个小白还怂。


    姜末蓦地笑出来。


    回到家里，她换了衣服才看手机。


    Peter：【米用泡吗？】


    姜末：【不用。】


    Peter；【用多少米？】


    姜末：【你自己喝的话两小勺就够了。】


    她喝了杯温水，看时间还早，想坐下来构思一下自己的创意。


    只是拿起笔，脑子里空空如也，比口袋还干净。


    看来跟谭辞谈谈创意还是很有必要的。


    开始后悔，刚才不该胡思乱想。


    Peter：【ok，不明白的再问你。】


    煮个粥有这么困难吗？


    姜末胡乱回过去。


    姜末：【嗯嗯，不明白随时可以吻我。】


    放下手机，她打算去洗个澡。


    拿了浴巾走到浴室门口时，脑子里灵光一现。


    她转身朝着书桌奔跑回来。


    地上的小圆凳子被她踢飞好远，连茶几上的几本书都被她碰掉到地上。


    客厅里一时间狼藉一片。


    可姜末却没管这些，她划开手机，疯狂地摁住撤回。


    可是已经过了时间，微信提示无法撤回。


    姜末抱头坐了下来。


    手这么快干么，把‘问’打成了‘吻’。


    她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偏偏，谭辞好像没打算放过她，发过来两个问号。


    姜末哀嚎了一会儿，抬起头深吸口气。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淡定回过去。


    姜末：【打错字了。】


    Peter；【理解，我没多想。】


    姜末：“......”


    没多想就没多想，就别说这句了不行吗？


    她盯着手机半天，不知道要不要再回过去，还是中止谈话。


    谭辞又嘴欠地回过来一句。


    Peter；【毕竟，不明白的话，吻你也没用，我一般都是自学成才。】


    姜末：“......”


    姜末：【明天我一定在手机里装一个五笔，再不用拼音了。】


    回完这句，她又补充了一句求饶的表情包，直到五分钟后谭辞没再回过来，她才去洗了澡。


    谭辞开着车直奔南城区别墅。


    他时不时地看一眼微信信息，直到姜末发过来一个求饶的表情包，他才轻轻笑了一下，抬手把手机锁屏。


    回到别墅时，还是灯火通明。


    韩欣君早前就说有事，让他晚上回来一趟。


    没想到还挺正式，韩欣君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连咖啡都不喝了，正环着胸一副不太好惹的女强人模样。


    “妈。”谭辞放下车钥匙，在对面坐了下来。


    王嫂给他端了杯热水过来，看见他马上垂下头站在一旁。


    韩欣君没有看他，身体转向另一边，侧颜透出懊悔：“上午王世杰打电话给她，说他跟姜爷爷的孙女联系过，但对方提出的赔偿金额让他难以接受。”


    谭辞喝了口水，抬起头：“多少？”


    钱不是问题，谭家不缺钱。


    闪婚这件事也是谭家提出来的，赔偿也是合情合理。


    韩欣君余光瞥他，旋即说出一个惊天数字：“十个亿。”


    “多少？”谭辞眉骨深蹙


    十个忆？


    他身体向后一靠，翘起了腿，呼吸都开始粗重。


    她这是把谭家当成冤大头了吗？


    居然狮子大开口？


    “钱，倒不是问题。”


    韩欣君叹了口气，看着儿子多少有些愧疚：“你的幸福最重要。”


    她话峰一转：“只是我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谭家有钱，也不能被人威胁。”


    谭辞抬手揉了揉眉心：“那妈的意思是要打官司？”


    “对。”


    “妈，姜爷爷的孙女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否则我想不出，她为什么会要这么多钱？”


    谭辞想到姜爷爷：“是不是姜爷爷有事？”


    韩欣君摇头：“王世杰说姜爷爷现在很好，在美国休养，而且我们谭家之前已经给了她五千万，够她在美国花一辈子了。”


    “十个亿，我真的不能接受。”


    谭辞盯着杯中的水，目光沉沉。


    他记得小时候姜爷爷总是给他讲花的知识，各种花的品种，如何种如何浇水，哪里喜阳光，哪里不喜。


    他的笑容和蔼慈祥。


    有时候看他学习累了，还会给他做桂花糕吃。


    这么善良的老人，他的孙女不至于是这种人。


    “就一千万，多一分钱我都不会出，她如果不同意离婚，那就法庭见吧。”


    韩欣君说完这句，从沙发上站起来，特意叮嘱谭辞：“这件事你别插手，更不要给她钱，我谭家不惯着这种女人。”


    谭辞抬起眼，没有讲话。


    离婚的事他本来想自己办，本来就打算好，不管对方要多少，他都会给。


    闹上法庭，对人家也不好。


    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对方为什么会要这么多钱？


    如果她真的有困难，这笔钱他会给。


    如果不是，再对簿公堂也不晚。


    接下来的工作还是和以前一样，姜末在谭氏这些天，有时候有看着楼上发呆。


    她在想自己怎么才能去到九十九层，有时候又觉得没必要。


    离婚的事已经谈完了，她等着结果就行。


    一天的工作又在金宁的指导下完成。


    今天是周末，下了班，办公室的同事默契地准时离开，都是一面走一面亲昵地打着电话。


    电梯里的气氛都充满了暧昧。


    出了办公大楼，谭辞的车没有出现在外面。


    姜末旋首看了一眼，果然没有谭辞的车。


    她拿出手机，刚要给谭辞拨过来。


    再一想，人家也没理由天天非得来接她不可。


    姜末甩了下头，习惯这个东西可真是要不得。


    她把手机放回书包里，抬步往公交车站走。


    刚走到公交车站，谭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下班了吗？”


    “我快到公交车站了。”


    她强调：“你有事不用刻意过来，我自己回家就行。”


    “晚了一点，我到你公司楼下了，你把定位给我，我现在过去。”谭辞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


    姜末也没别问的，把定位给他发了过去。


    两分钟后，谭辞的车停在了公交车站前。


    等车的人看见停下的车，都有些不耐烦，不高兴地侧首看了姜末一眼。


    她抓着书包飞快上了车。


    车子快速驶离公交车站。


    谭辞转头笑道：“抱歉，迟到了。”


    姜末眨了眨眼。


    他这么说，好像更加奇怪。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姜末转了个话题：“你昨天不是说要庆祝吗？那就今天吧，反正明天不上班。”


    “好啊，你想去哪儿？”


    “上次星华酒店不是赠了我们两张餐券吧，反正不用也过期了，干脆我们去星华吃。”


    面对如此精打细算的姜末，谭辞失笑摇头：“你倒是省钱，如要给你十个亿，你是不是都不知道怎么花？”


    姜末还真是认真地想了一下。


    她给爷爷看病也就几百万，剩下的钱买房子买车也用不了一千万。


    她自己有工作，如果这次能拿到奖，以后每年收入丰厚。


    十个亿的确用不上。


    “那可以捐了，给有需要的人。”


    她只是随心一想，随口一说。


    但谭辞转过头时，看着她的目光透出惊艳。


    姜末的笑容简单，在黑暗的车里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她五官都是柔和的，有种带着骨气的傲慢。


    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转过头莫名其妙地嗯了一声。


    谭辞转过眼，鼻息中嘲讽般轻轻笑了一声，他看着前方不太明朗的路，喃喃道：“如果你是她就好了。”


    “你说什么？”姜末没听清楚。


    “没什么。”


    姜末撇了下唇，她今天见谭辞，总觉得他有些萎靡不振。


    她聪明地没有开口问。


    十分钟后，两个人就坐到了星华酒店的西餐厅里。


    这个时间就餐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他们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刚坐下，姜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姜微的声音。


    她转过头，同时后面的姜微也转过了头。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有打招呼。


    姜末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乔治身上。


    他没有徐意姜末，还在同姜微有说有笑地聊天。


    姜末转过身。


    她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事务上，反而在听着身后两个人的对话。


    服务员过来点餐。


    点餐这种事一向是谭辞做的，姜末低着头看菜单，耳朵却听着身后的声音。


    几分钟后，服务员微笑着开口：“二位想吃点什么，需不需要我来介绍一下？”


    听到声音，姜末这才慢慢抬起头。


    服务员职业化的微笑无屑可击，她微微弯着腰，看向姜末。


    看她干么，又不是她点菜。


    姜末目光落在对面的谭辞身上，然后神情微愣。


    谭辞低垂着眼，目光虽然落在菜单上，但他明显心不在蔫，指间慢慢地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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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前后后也没有规律。


    不像在点菜，倒像是来吃霸王餐的。


    气氛有些莫名的诡异。


    看到谭辞如此神情，姜末奇怪地唤他：“peter！”


    谭辞慢了半拍抬起眼，哦了一声，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几乎是脱口而出了几道菜。


    不仅是服务员，连姜末都透出不可思议。


    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刚才在想事情。


    姜末也没有多问，只是这顿饭吃得极度安静。


    连一向聒噪的谭辞都专心吃东西，也没有要讲话的意思。


    牛排配咖啡的醇香弥漫在姜末的鼻尖。


    她听到身后的乔治好像在报怨：“那女的简直就是个吸血鬼，一直在找我们家要钱，离个婚还得要这么多赔偿。”


    姜末切牛排的手顿住。


    多？


    两千万还多？


    当初谭家承诺给她的钱没有兑现也就算了，赔偿金连两千万都不想拿吗？


    嫩滑的牛排瞬间不香了。


    姜末有种难以下咽的感觉。


    她听姜微劝道：“或许人家有什么困难呢？”


    “她有什么困难，就是贪慕虚荣。”


    “既然是这样，那还不如离婚，总比你天天看着她恶心强。”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乔治问姜微：“对了，上次给你的钱花完了吗？不够我可以再给你一些。”


    姜微笑笑没有讲话，乔治起身上卫生间。


    姜末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身后的姜微发过来的。


    姜微：【末姐，我看乔治的态度很强硬，这件事可能不好办。】


    姜末想到刚才乔治说的话，她垂下眼。


    看来乔治对姜微还挺不错。


    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他喜欢姜微，自然也舍得为她花钱。


    姜末想了想，回过去。


    姜末：【乔治不是想给你钱吗？他给你就要，不要白不要，至于我的赔偿我再跟律师谈，反正他想离婚就必须得出钱。】


    姜微：【......我总觉得拿他的钱不太好意思。】


    姜末：【救你弟弟要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对我不好，但对你还不错。】


    为了姜微考虑，姜末果断打过去。


    姜末：【如果你觉得他不错，他也是真心对你，可以考虑一下他，谭家富可敌国，你弟弟的病也会容易些。】


    姜微：【末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末拿着手机，心中一些烦乱。


    她正想回过去时，身后姜微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听姜微声音轻笑着：“我没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过两天我可以有一大笔钱了。”


    “嗯嗯，谭家是个冤大头，他们一定会给钱的，乔治也会给我钱，我现在可不愁钱了。”


    “你不用给我省钱，我最爱你了，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姜末吁了口气，知道这电话是姜微的弟弟打来的。


    她弟弟知道她们的事，也支持姐姐帮姜末拿回那笔钱。


    姜微多半又在安慰弟弟。


    她放下手机，情绪本来已经稳定下来，谁知对面的谭辞哐啷一声放下了刀叉。


    她抬头看过去。


    谭辞脸色阴霾，灼亮的灯光下显得神情威肃，眉眼墨黑深浓，像化不开的坚冰。


    周身散发出令人畏惧的寒意。


    周围的客人都向他们看过来，连服务员都一动不动地瞧着他们。


    生怕谭辞会闹事、


    他抿着唇，端起咖啡嘬了一口。


    姜末？？


    姜末：“吃个牛排，也能这么义愤填膺？”


    姜微与弟弟的对话，在姜末听来是在安慰。但在谭辞听来——


    她这边想要谭家的钱，当谭家是冤大头，另一面还钓着乔治，想让他赶紧离婚；


    然后背后还养着一个小白脸。


    从进门到现在，谭辞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峰。


    昨晚他还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困难。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还是韩欣君说的对，谭家有钱，但绝不做冤大头。


    实在不行，就法庭上见。


    谭辞没答，动作也很零乱，一会儿端咖啡，一会儿切牛排，切了又不吃，再次端起咖啡。


    姜末扫了两眼，直觉得莫名其妙。


    旁边两桌的客人都站起身离开了。


    姜末吃完牛排，对面的谭辞赫然站了起来。


    她仰起头，以为他要走。


    可是下一秒，他离开自己的座位，向着后面姜微那边走去。


    姜末不明所以，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谭辞走到姜微面前，目光低沉。


    姜微也抬头看他，眼中有些不确定的光芒在跳动。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姜末的意思。


    两个人四只眼睛，同时看向谭辞。


    他看着姜末，神情严肃且崩紧，一只手还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抵在桌子上。


    样子有些不羁的慵懒。


    姜末慢慢站了起来，她听谭辞狎玩着声音：“不好意思，你刚才打电话吵到我了，给你十个亿，给我滚出去。”


    说着最狠的话，用着最完美的笑容。


    姜末和姜微同时骇住


    “peter！”


    姜末喊他。


    她不知道谭辞发什么神经，怎么什么闲事都管。


    她走到他面前，对姜微颌头：“不好意思，我朋友喝多了。”


    她拉了下谭辞。


    谭辞拽住她的手，转头看过来时黑沉的眼透出汹涌澎湃般的怒意。


    但他对姜末说话时，声音很轻很柔：“没事，你等会儿我。”


    他还要讲？


    姜末拉住他，拧着眉问道：“你干什么？你又不认识人家。”


    谭辞并没有因为姜末的阻止而罢休，而是推开她的手，神情一片肃然。


    他转过身，直直地盯住姜微，目光黑得瘆人。


    姜末急坏了，这个时候他可千万别胡说八道。


    一会儿乔治就该回来了。


    “哎哟，我肚子疼！”姜末急中生智，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装肚子疼。


    这招果然有用，谭辞转身扶住她，神情紧张：“你怎么了？”


    “肚子疼！”


    “很疼！”


    姜末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谭辞扶着姜末。


    他叹了口气，最后狠狠瞪了姜微一眼，然后抱起姜末，大步离开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