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如今尚佛，但道学依旧盛极。


    如徐临福这样的道人，喜欢钻研炼丹推演之术的，也比比皆是。


    但这里，是大耀，许是在大唐的千年前，道学刚刚崭露头角。


    徐临福与其他的方士不同，他不会花言巧语，也曾有方士讥讽他的推演炼丹之术，可偏偏他的丹，王上最为喜欢。


    听姜沉说，王上生来体弱，天寒时，总要有一个月卧榻，是以朝堂有人虎视眈眈。


    说这话时，姜沉盯着她的脸，岁岁福至心灵，便明白他说的这人是阿怜的生父——当今的丞相苏钦。


    自从王上知道道学，便广罗天下方士，徐临福就在这群方士当中，却毫不起眼。


    可唯有他的丹药，让王上不必再在冬日卧病，也唯有他在王上四十生辰时，召来传说中的凤凰。


    他说：“王上乃天上真龙，凤凰自然也要俯首称臣。”


    王上大悦。


    如此，他便住进了王宫，成为王上最为宠信之人，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道人”。


    可岁岁不知，为何徐临福看向阿怜的眼神，如此阴冷森寒。


    阿怜自幼长在山野间，苏家的小女儿亦不曾走动在人前，她的身份，徐临福自然不会知晓。


    那他又为何这样看她？


    不待岁岁多想，徐临福已换上一派泰然神色。


    他一身灰色道袍，很是质朴，浑身上下无一多余的配饰，就仿佛真的是个世外的高人。


    他一手挽着拂尘，一手竖起双指，冲他们二人略施礼，“将军，夫人，老道等候多时。”


    “有劳道人。”姜沉回了一礼，不再多言。


    岁岁看得出来，姜沉是真的厌恶徐临福，而徐临福也不见得多敬重姜沉。


    徐临福面无表情地看了二人一眼，寒暄着：“将军为大耀出生入死，夫人温婉娇柔，果真天作之合。”


    他的语气无半分起伏，神情更无分毫变化，听不出是种恭维。


    许就是因为这副样子，才让王上觉得他与其他的方士不同，更与世人仙凡有异。


    他如同一个真正的仙家，不入世俗。


    可岁岁见过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神，自然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个好人。


    更何况，徐临福虽不高大，看人时，却偏偏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睥睨模样，同那个大理寺少卿一样的令人讨厌！


    姜沉对他的恭维，只是扯了下唇，便拉着岁岁向宫门内走去。


    徐临福对姜沉的漠视，并不在意，至少他面上是不露声色的。


    可有了刚刚那一幕，岁岁在心里暗自留意。


    她与姜沉在前面，徐临福落他们半步的距离，其余大臣看着这一幕，都不敢吱声，一个是王上宠臣，一个是大耀的英雄，谁也不能得罪。


    这一路行来，格外沉寂。


    宫宴设在御庭阁，此处春日可赏桃，夏日可听雨，秋日可观菊，冬日可看雪。


    是王上最喜欢之地。


    宫宴设在此处，更说明徐临福如何的得圣宠。


    岁岁随姜沉坐到位子时，正巧看到坐在他们对面的苏家夫妇。


    将军府与丞相府虽有姻亲，但两家关系实在冷淡，姜沉见到苏钦与苏夫人，连声招呼都懒得打。


    岁岁也不喜欢他们。


    但奈何苏钦先看到了她，还给她使了个眼色。


    岁岁眨眨眼，不大明白，就不尴不尬地扯了下嘴角。


    苏钦看到她的神态，脸色一僵，又重重咳了两声，冲她挑了下眉，眼角抽动。


    “夫人？”姜沉唤了声，将酒杯推至她身前。


    岁岁收回视线，喝了一口姜沉为她倒的酒，末了，在他耳边小声说：“苏……”


    想到自己在幻境里的身份，岁岁咬了下唇，改了话头道：“父亲的眼疾，似乎更重了几分。”


    在丞相府时，她听说过苏钦有眼疾，尤其到冬日大雪时分，他的眼疾就更重了。


    但如今还是夏日，日头正好，想来是一朝丞相“日夜操劳”吧。


    姜沉闻言，捏起酒杯的手一顿，多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岁岁也再没看苏家夫妇半眼，说起来，她是替阿怜不服的，比起娇养长大在丞相府的小女儿，阿怜不曾被他们真正放在心上。


    如今找阿怜回来，也只是因为小女儿的身子不好，舍不得小女儿嫁给视他们为敌的姜沉。


    姜府，是苏怜不愿踏足的。


    可他们，心安理得地将阿怜嫁进姜家，不曾在意她的半分喜怒。


    岁岁对丞相府，全然都是讨厌的，如果不是为了婆婆，她才不会帮他们的忙，嫁给“黑面将军”。


    想来阿怜当初，也是这般吧。


    岁岁摩挲着酒杯，发了好一会儿呆。


    不知过了几刻，一声鼓响，衣袍摩擦的声音响起，大臣们纷纷起身。


    远处传来爽朗的笑声，是王上来了。


    “哈哈哈哈！”王上的声音很是浑厚，听不出他曾是常年卧病之人，“诸位爱卿，不必多礼，是寡人来迟了。”


    当今王上，四十有五，头上戴着七色珠缀着的冕旒，倒显得他个子很高，只是他的身子其实是偏瘦削些的，就衬得衣袍略显宽大了。


    不过，他的面色红润，目光如炬，瞧着十分康健。


    如此，也难怪他会这般看重徐临福了。


    宴起时，穿着粉色宫装的宫人，端着盘盘珍馐鱼贯而入，阁中亦响起悦耳的丝竹声，舞姬从远处缓缓而来，翩然起舞。


    那位道人适时起身道：“王上，虽有仙丹护体，但浮蚁之物，到底于身子无异……”


    徐临福说到此处，又幽然一叹，“王上，仙道贵生啊！”


    从大耀到大唐，道学无不信奉“仙道贵生”这四个字。


    人人想成仙，人人想长生。


    想来，大耀王亦然如此，而徐临福所炼的丹药，恰恰能称他心意。


    更何况，徐临福这样的好手段，有丹道大成之能，却以这般谦恭姿态劝谏于他，大耀王无比欢悦。


    他抚掌大笑，指着徐临福道：“你啊你啊！你也说了是仙丹，你亲自试炼而成送予朕的，还信不过？”


    话虽这样说，王上却到底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冲身旁的侍官使了个眼色。


    侍官躬身而去，大耀王起身对众人道：“今日设此宴，便是请诸卿一观道人炼出的金丹。”


    金丹只存在于传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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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一众大臣闻言，不由惊呼出声。


    徐临福炼丹，从不会用金子，那丹药，色泽如金，又是怎么炼出的呢？


    不过多时，那侍官反身而回，手中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枚泛着金色色泽的丹药。


    丹药足有半个拳头那么大，金光熠熠。


    大臣们见了，顿时议论纷纷起来，无不赞扬这位道人炼丹的高超手段。


    看着被盛放在盘中的金丹，岁岁不由得想到朱雀大街上的佛骨。


    都是被人追逐的东西，那样高高在上，却被人忘我痴迷。


    岁岁的心里，不大舒服。


    她瞧了眼身侧的姜沉，见他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在意那枚金丹。


    他扫了眼徐临福，看他面色波澜不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看穿了徐临福一般。


    岁岁转转眼珠，想了会儿，便想通了，徐临福若是真的不求荣华富贵，怎么会随着那群方士入宫？


    入了宫，又是这样一派质朴模样，从头到脚，无配饰点缀，更不添多余的衣料。


    面对王上的夸赞，亦是面无表情，对于大臣的恭维，更是无甚反应，看起来真的如得道高人。


    可他若真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从任人欺辱的下流方士，成为如今大耀王的宠臣？


    更甚至，大耀王在看到群臣放光的眼神后，宣布道：“徐道人炼出金丹，有不世之功，道学尚长生、求长生，朕——赐封其为长生道人！”


    如此，不论民间，还是朝堂，都要尊徐临福一声“长生道人”了。


    岁岁撇撇嘴，觉得大耀王的这决定还是太草率了些。


    这金丹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呢，且吃了能不能长生还是未知，徐临福就凭借着金丹又爬了一个台阶。


    明明是个妖道……


    自从宫门前，岁岁看到徐临福的那一眼，就认定了他是个妖道，而且不知是不是阿怜认得此人，只要看到徐临福，这个身体便会发抖。


    倒不是怕，更像是……一种气怒？


    岁岁奇怪极了。


    “啊！夫人恕罪……”


    一声惊叫打断了岁岁的沉思，手上一凉，她低头看去，衣袖和前襟已湿。


    她抬头看了眼眼前瑟瑟发抖的宫人，粉颊煞白，想来也是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将水洒在了她身上。


    “夫人，奴婢有罪，还望夫人……”


    岁岁不是真正的阿怜，也不是什么贵女，她只是潏水画舫的小舞姬，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是以，她摆摆手，“无妨，你、你起来吧。”


    她这样说，又侧眸瞧了眼姜沉，不知这样做是不是对的，见姜沉眸光未动，就明白这实是件再小不过的事。


    那宫人见状，也不由松了口气，然后对岁岁道：“夫人的衣裳湿了，宫宴还有些时辰，不若随奴婢去换身衣裳吧？”


    岁岁用眼神问姜沉。


    她其实并不觉得湿了衣裳能怎样，但她如今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头，不好丢了姜家的脸。


    姜沉感受到她的目光，却不曾看她，只是低垂下眼睫，在他那面具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半晌，他道：“去吧，让红绸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