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零开始教族人们习字修行，无疑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戚闻心为此制定了一个计划。


    她先是安排族长替她准备一份全岛族人的住址分布图，接着挑出了四十个记忆力好的年轻人，教他们背熟自己的“来历”——上古时代为躲天灾隐藏在此，教他们如何折算自己的年龄，伪造自己的新身份等等……


    待他们都记牢后，戚闻心从乾坤袋中取出预先准备的四十块小木牌分发给众人，每块木牌背面都有一个数字。


    “明日我会将所有人分成四十组，由你们分别带领监督。你们不仅需要督促组员接下来的修行，在平常生活中也须得教他们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就像刚才我教你们的一样。事关全族存亡，我希望你们都能认真对待。可明白？”


    四十位年轻人一齐道：“明白！”


    众人散去，木莎却紧紧捏着手中木牌未曾挪步。


    她直视戚闻心道：“你来了，刚好这里就要塌了。是你带来的灾祸吗？”


    一个健壮的男子连忙挡在木莎面前。戚闻心看着木莎明艳的面庞，眼眸如一幽寒潭，平静而深沉。


    “如果我说与我有关，你打算怎么办？”


    木莎咬了咬下唇。


    “坍塌是迟早的事，我没有害你们的意图，”戚闻心朝她伸手道，“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我叫戚闻心，澄秋的女儿。”


    木莎犹豫片刻，回握住她的手，昂首道：“我叫木莎。”


    戚闻心笑了，看向她身旁的男子，道：“不介绍一下吗？”


    木莎微微红了脸：“阿绵不是告诉过你了……”


    男子见她们相安无事，松了口气，直白道：“我叫里安，木莎的恋人。”


    -


    次日早。


    全族人搬来桌椅，在阿绵家不远处临时搭起来的一座凉棚里集合。除去不懂人事的幼儿和行动不便的老人，一共四百二十六人。


    戚闻心根据族长今早给她的住址分布图，将这些人按住址远近分别分给昨日的四十个年轻人带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将由我教授你们如何修行，如何伪造自己的新身份。我会每月定期考核你们的学习成果，表现差的组将被打散编入其他组……”


    道然立在不远处的小丘上，看着戚闻心有条不紊地安排，对身边人道：“你收了个好徒弟。”


    “我徒弟，那是。”齐仁露出既欣慰又内疚的复杂神色。随后又问道然：“你不去帮忙？”


    “我就算了，我在那里只会让他们不安。待一切稳定下来，我也该交出我的位置了。”


    “然后呢，你要走？”


    道然不解：“走？去哪？”


    “你这么说，我还以为你要离开这里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道然白他一眼：“我好歹也当了两百年族长，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你倒是说走就走，丢下她一个人，害她追到这里来。要不是我认出她手上的镯子，她早就和你一起变成树肥了。”


    齐仁被人戳中痛处，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


    道然沉默片刻，生硬道：“这些年，多谢你照顾她了。”


    道然和齐仁相处的这几日，已从齐仁处了解了一些前尘往事。若没有齐仁的照顾，就凭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道然很难想象一个身负特殊血脉的孩子要怎么保护自己平安长大。


    齐仁对他的话很是意外，笑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感谢我的？漆叔……我徒弟叫你叫得还挺亲的。”


    道然冷冷道：“别以为我放你出来，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他这几日见识过了齐仁的性子，心想自己就不该多嘴，于是注视着凉棚方向，转移话题道：“修行也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不知道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齐仁道：“起码能管一两百年，你就少操心了，将来自有将来的办法。说不定你们贪恋外面的世界，最后都会离开这里。”


    道然喃喃自语：“离开，这里吗……”


    -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部分学习快的人已经初步筑灵了。


    今天是初步核验成果的日子，戚闻心列了份名单，记录下了所有人的修行情况。


    一个女人一手抱着稚童，一手提着篮子，颇为吃力地往戚闻心这边走来。


    戚闻心眼角瞥见，连忙用手虚空一托，女人顿感身上负担尽去，冲戚闻心腼腆笑了一下。


    “我、我特意拿了些吃的过来。”


    戚闻心接过篮子，微微笑道：“多谢，有心了。”


    女人见戚闻心没有嫌弃，松了口气，抱着稚童离去。


    戚闻心揭开篮子一看，里面有一碟鸡蛋烙饼，还有上次篝火时喝过的天涧。


    “我能吃一点吗？”男子名叫时刻，组长之一，性格开朗，这段时间常来请教戚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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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她混得很熟了。


    戚闻心回道：“天涧归我，其他随意。”


    时刻拿了张烙饼咬在嘴里，含糊道：“我这组排名第几？”


    “明天你就知道了。”


    “行，那明天见。”


    身旁有个女孩还在整理东西，戚闻心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指着篮子示意她过来一起吃。


    阿绵高兴地放下了手中事物，走过来倒了一碗天涧。


    戚闻心对她传音说：“这段时间，多谢你帮忙。”


    阿绵以手指沾酒，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谢”字。


    “谢我教你修行吗？应该的。待你修为再进一步，我们便能传音交流了。”


    这句话有点长，阿绵努力消化了一下，然后欣喜地点头。


    暮色四合，忙碌一天的人们渐渐散去。阿绵拉着戚闻心的袖子，在桌上又写下了几个字：去海边，你娘去过的。


    戚闻心愣了一下，道：“你是说，你想带我去海边，那个地方我娘去过？”


    阿绵点头。


    两人喝完最后一点天涧出发。阿绵带着她穿过岛林，爬上了海边一处岩壁。这里位于岛屿一角，隐蔽在丛林后，地势高，视野开阔。站在这里，能目极整片海洋。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我娘常来的地方？”戚闻心传音问道。


    岩壁向下有块突出的礁石，风吹日晒雨淋，宛如记录历史的无名碑。阿绵绕到石碑后，手指着上面的什么东西。


    戚闻心随走她过去，只见石碑背面写了五个字。她一瞬间就读懂了其中的含义，一瞬间就确定了写下这五个字的人。


    “久在樊笼里……”她轻轻抚摸着字迹的沟壑，低声念诵出了那五个字，所有故事的起点。


    如果没有这五个字，不会有她的存在，不会有这许多意外，也许他们还能在岛上安稳许多年。


    娘亲，一直想逃离这里。她如愿以偿了，却不知，可曾后悔过？


    远处海平线吞噬了最后的夕阳，海水起伏，粼粼一片，海风送来湿咸的水汽，浸润了她的眼眶。


    她默立良久，阿绵再次拉了拉她的袖子，并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族长常来，不准我来。


    “那我们走吧。谢谢你，阿绵。”戚闻心自顾自道。


    没有传音，阿绵却像是看懂了戚闻心的口型，笑得温和。她踢散了写过字的沙子，带着戚闻心原路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