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嫣办的宴哪里都好，就是人太多。


    开宴不久，正是姑娘郎君们谈天说笑的好时机，沐雯不擅长跟一群人交际，于是在跟苏栖落交代后，自己拿了一碟糕点零嘴，在后园的亭子旁找了棵遮阳大树坐下，这里人少偏僻，宴上的声音传过来也不吵，清净又凉快。


    她打算等热闹消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一个人待着，有些奇遇在所难免。


    糕点吃了一半，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今日的宴宾客无数，总有人喜欢清净，沐雯寻的这块地方也不是完全没人来，所以当又听见脚步声时，她并无反应。


    直到来人似乎刚好停在了她背靠的这棵大树后面，距离不过三丈。


    “陶姑娘，就在这里说吧，”这男音很熟悉：“再往里就不合礼数了。”


    “你为什么跟我说话总是‘礼数’‘礼数’的，”姑娘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委屈：“如今这里就你我二人，我如何想的，你真的不明白？”


    沐雯把刚咬了一口的糕点放下了。


    男子语调平稳，面对姑娘的委屈也无反应：“在下以为，先前对姑娘的态度已经很明了，并无逾矩之处。”


    沐雯的眼睛睁大了，她已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大哥哥苏舟。


    天哪，她心想，五姐姐若知道她今日听见这些，定要悔青了肠子，恨自己为何不与她一道来。


    只是大哥哥的私事，她在这里听了也不好，可她离得太近了，若此时动作，担心会被发现。


    沐雯还没想出解决办法，那边陶姑娘传来的声音已带了哭腔：“为什么？你分明并无心上人，就不能试试喜欢我？”衣袖轻响，是她情绪激动之下，抬手想抓住对面的人。


    沐雯听得心中叹气。


    苏舟往侧边退了一步，平静道：“抱歉。”


    陶玭心里难受，索性破罐子破摔：“周大郎君这段日子一直与我示好，哪怕这样，你也无动于衷吗？”


    听到这里，沐雯本能地想嚼点什么东西。


    上次似乎听五姐姐说过周家表哥和陶姑娘之间有点什么，不过那时她不太专心，也没怎么听清。


    未想到能在这里再次听见这段复杂关系。


    而这样一句带着隐隐威胁的话对有些男子来说或许有点作用，可沐雯觉得凭自己对大哥哥有限的了解，结果恐怕会让陶姑娘失望。


    果然，听见陶玭姑娘这话，苏舟反应平平：“周表弟君子如玉，可为良配。”


    话音落下一瞬，沐雯仿佛听见芳心破碎的声音。


    “苏舷纪！你……”陶玭姑娘似乎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不过还是强行保持住了淑女的仪态风度，没有骂出来。


    沐雯盯着自己手上刚咬了一口的糕点，夏日蚊虫多，她一直不动，虫子已经闻食而来。


    她将手往旁边挪了挪，避开蚊虫。


    苏舟偏过头：“有人？”


    沐雯动作一顿。习武之人耳力佳她知道，但到这种程度还是夸张了吧？


    好在陶玭姑娘刚被伤透了心，根本不在乎他说的：“有人又如何，你又不丢人，还怕人听么？”


    她说完，再受不住留在此地，袖子一甩离开了。


    沐雯眨了眨眼，如有所感抬起头，正好对上大哥哥的视线。


    “七……”苏舟对自己看见的是沐雯有些惊奇：“七妹妹。”


    方才听见声音，他就猜出该是自己扰了旁人的清净，虽然不解为何刚到时没有察觉，但事关姑娘清誉，他还是想同这位看客道歉并请求保密。


    结果在这里的人居然是他的七妹妹。


    “大哥哥，”沐雯起身，行了一礼：“沐雯只是在这里躲清静，嗯……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她知道苏舟想说什么，便直接道明态度。


    苏舟感到惭愧，他和七妹妹的交流很少，说来他也是哥哥，让妹妹见到这样的场面，还要她包容，实在不安：“抱歉，打扰你休息，也让你见笑了。”


    沐雯摇头。


    二人沉默片刻，苏舟道：“我准备回主宴上了，七妹妹要一起吗？”


    沐雯愣了一下，仔细听了听宴上传来的动静，感觉热闹还没消下来的趋势，她想再待一会儿。


    “不用了大哥哥，沐雯还没休息够，先不回去了。”


    苏舟点头，看了一眼沐雯手上拿的碟子，只剩下半块糕点，他温和道：“那我帮你把碟子拿回去？”


    沐雯干脆道：“好，多谢大哥哥。”她知道他还在为打扰自己感到抱歉。


    沐雯将最后半块糕点塞进嘴里，苏舟拿过碟子，想到什么，又问：“要不要我再拿新的糕点过来？”


    这实在是客气过头了。沐雯无奈应：“不用了，沐雯已吃撑了。”


    苏舟这才离开。


    人走了，四周又安静下来。


    一个人在这里坐着，有零嘴吃的时候还好，现在手上空空，脑中也空，忽然就无聊起来。


    沐雯没再坐下，决定在这里转几圈就回去找苏栖落。


    走了几步路到凉亭旁。沐雯随意往里看了一眼，亭子的桌上似乎放了几盏饮品。


    沐雯转了个弯，抬步进去。


    吃了一碟糕点零嘴，没看见饮品时还没感觉，如今看见了，沐雯顿时觉得自己噎得慌。


    桌子上饮品有四五盏，盖子上都躺了一层水珠，散发着丝丝凉意。


    沐雯感叹于晨嫣的细心，连这偏僻地方都放了冰过的饮品。


    她伸手欲拿一盏。


    “这是我的。”带着凉意的声音忽然出现。


    沐雯偏过头，来人站在亭下台阶上，眼底毫无波澜。


    他看上去没有什么情绪，说的话也只是平静的叙述。


    沐雯下意识转变了伸手的方向。


    “这也是我的。”男子又道一句，还是很平静，他一步一步，走进了凉亭。


    沐雯缩回手，她打量着他，不知多久才很艰难地将视线转向桌上的冰茶：“这些……”


    他应声：“都是我的。”


    沐雯：“……”


    她的僵硬并非因一个人坐拥一桌饮品这件事，而是这男子的相貌。


    太像了。


    不要问。沐雯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转身离开就可以了，不要问。


    “您……”沐雯吐字困难，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问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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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您是？”她感觉到心中小人无力地垂下了头。


    “沈清许，”他回答问题时，眼睫都不抬一下。


    沈清许……


    若是在半年前，沐雯听到这名字定然不知他是谁。而如今，这名字已是如雷贯耳。


    她在五姐姐口中多次听见过这个名字，大理寺卿沈大人，他的事迹在短短数月传遍了京城。


    与他曲折的身世、秉公无私地查案相比，六姐姐曾经对他的那转瞬即逝的情意都显得鸡毛蒜皮，不值一提。


    沐雯怔然，可她未曾料到，这位她听过许多遍名字的大人，生了这样一副相貌。


    偏偏生了这样的相貌，又冷得让人不知所措。


    她想起，她见过他。随师父半夜去采晨露那次。只是或许因为回过头时沈香绫的面容过于晃眼，又或许是因为那日他说的话不小心触到了她心底深处。


    于是她选择性遗忘了。


    一个姑娘，用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但凡对面是个正常人都会感到疑惑。


    可惜沈清许不是。


    他只绕过了沐雯，坐在了桌旁的石凳上。


    开始喝冰茶。


    一盏喝完拿起下一盏。


    “你要投案？”沈清许喝完三盏冰茶，终于舍得开口。


    沐雯愣住。投案？


    大理寺卿，真是名副其实……


    沐雯最终什么也没说地离开了。


    离得远了，沐雯才感觉到身体的归属。


    她叹一口气，话本好像又有新内容了。


    不远处四姐姐正和昌陵郡主聊天，沐雯本不愿打扰，结果眼一瞟，看见晨嫣手上拿着的茶盏。


    记忆涌上来，沐雯无言。所以为什么一个人能喝这么多？


    这一愣神的功夫，晨嫣就瞧见她了。


    问了晨嫣，走到宴上，冰茶只剩寥寥几盏。


    确实好喝。


    “沐雯，你回来了？”苏栖落刚好离她不远，小跑过来，兴奋道：“你去哪偷懒了？”


    “就找了个少人的地方坐了会儿，”沐雯没与她细说，又问她：“五姐姐玩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苏栖落可来劲了：“你走了没多久，我们就开始打马吊，我赢了两局！沐雯，你要来么？”


    “你们人已齐了，”沐雯摇摇头：“我就不玩了。”


    苏栖落“哦”了一声，又兴会淋漓道：“那你过来看我玩？这一局玩完我换你！”


    “苏五姑娘，”那边人已在催她。


    沐雯轻推她一下：“五姐姐快去，我有些累了，准备去同四姐姐说一声就先回了。”


    苏栖落惊讶：“你要回去？如今还早呢。”


    沐雯：“嗯，五姐姐在这玩得开心。”


    听见沐雯说要走，晨嫣也是愣了：“七妹妹这就要走了，是哪里玩得不好？”


    沐雯摇头：“今日玩得很开心，只是雯儿这段日子身子不太舒坦，如今有些累。”


    晨嫣闻言，关切道：“长夏气候多湿，七妹妹要注意身子，不如同祖母说一声，请医师瞧瞧。等宴结束了，我给你准备些补品让人送到府里。”


    沐雯笑着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