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上元节灯会。十里长街人山人海，灯火辉煌。


    晨嫣站在一处卖面具的铺面前，抬眼随意一望，目光凝住了。


    那两位分明是......七妹妹和太子殿下？


    她僵了片刻，马上抬脚朝那个方向而去，可是这街上人实在太多，等她穿过人群到时，那两人早已消失在人海中。


    晨嫣站在原地，心内有些惶恐，太子殿下是与七妹妹一道么，该不会是她看错。


    她忽觉鼻头有些酸涩，明明街上人很多，可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却显得孤零零的。


    许多目光落在了晨嫣身上，多有异样——她实在美极，可从里散发的气息，又好似狼狈极了。


    晨嫣是绝不许自己有如此狼狈的时候的，她压下混乱的思绪，佯装淡定抬步欲行，一只手却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晨嫣僵着身子，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身后之人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么，怎么胡乱走，走丢了吧？”


    此言一出，晨嫣明显察觉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了，她转过身，看见的是一个戴着猫纹面具的男子，他将一个精致的花边面具递给晨嫣：“不是要我去买面具吗？给，戴上吧。”


    他的手很好看。


    晨嫣本以为这人是认错了人，可她都转过身来了，这人还是这个态度。


    那面具下的眸幽滟深邃，晨嫣瞧着，觉得不是个瞎子。


    那么，他是来给她解围的？


    晨嫣低头去看男子手上的面具，按理说不该接过这陌生男子的面具，可一来晨嫣莫名觉得这男子并不危险，她许久未有这种下意识的判断了；二来她确实需要一张面具，让她隐于人前；三来，这面具实在好看。


    于是晨嫣接过了面具，道了声谢谢。


    她戴上了面具，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道，也不知是从哪里沾上的，这香气令晨嫣感觉到安心，宁静。


    恍然间，忍了许久的泪落了下来。晨嫣慌忙要去擦，惊觉自己此刻戴着面具，又将手放了下来，任泪滑落，未至下颌已干透。


    反正也没有人看得见。


    男子似乎也没察觉：“想去猜灯谜吗？”


    晨嫣没回答。


    男子并不在意，朝她伸出一只手。


    晨嫣低头看着，心中猜测：能养出这样的手，定是极富贵的人家。


    京城中世家大族的子弟，她应该没有不认识的，可想了一会，也不知这人是谁。


    或者说，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想猜到他是谁。


    晨嫣心里挣扎片刻，没有去握男子的手，而是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一刻，晨嫣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她去看男子，什么也看不出来。


    男子引着晨嫣，走到一处许多人围着的灯谜铺前，当着众人的面，男子扯下一个又一个灯谜。


    “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打一字。这个是什么？”


    晨嫣心中还有些郁结，胡说道：“月。”


    “姑娘这可就猜错了，”那年轻的灯谜摊主道。


    “你猜是什么？”晨嫣看着男子问道。


    男子声音中含着笑意：“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男子又拿了几个灯谜给晨嫣。


    可晨嫣要么答的完全相反，要么答的毫不相干，就是不猜正确答案。


    把周围的人都看着急了：“这怎么能是‘争’呢，分明是‘乞’啊！”


    “哎，诸位，”那摊主提醒：“这可不能提醒，要猜灯谜的话，得先拿银子。”


    众人发出阵阵嘘声。


    晨嫣心中的郁气消失了，此时此刻，什么南安第一才女，什么丞相府大姑娘，通通一边去。哪怕她如今一个灯谜都没猜中又如何，无人认识她，这乱答一通花的银子她又不是给不起。


    结果那灯谜摊主道：“这灯谜第一个五两银子，第二个十两银子，第三个二十两银子......”


    这么贵？晨嫣惊讶，这不是奸商吗？


    晨嫣又想刚才自己到底胡乱答了多少个，她都记不清楚了。


    “这猜灯谜价格怎么这么贵？”旁边有人提出质疑。


    那摊主被人质疑语气依旧平静：“猜灯谜的价格贵，是因为最后猜对灯谜的彩头丰厚，猜对三个灯谜可得价值五十两的一盒香料，猜对五个灯谜可得价值两百两的一盒香料，若猜对七个灯谜......”


    “七个如何？”众人都很是好奇。


    连晨嫣都有些好奇地听。


    摊主道：“猜对七个灯谜，可得到价值一千两的香料。”


    “一千两！”众人惊呼：“什么香能卖一千两？”


    那摊主道：“是引香阁新出的一款香，其用料复杂，香味独特，且，整个南安国只此一盒。”


    言罢，他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个小盒子，打开了一条缝隙，又取扇子轻轻一扇。


    顿时，在场所有人都闻到了这香。


    晨嫣不知如何形容这香味，不过闻到一点，就觉飘飘乎仿佛如临仙境，太过好闻。


    一千两，确实是极品的香了。


    周围许多人闻到香，跃跃欲试：“我们试试猜灯谜。”


    晨嫣发现男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想要这香么？”


    啊？晨嫣忙摇头。这香确实是好，可这要付出的也太多了，她刚才胡乱猜灯谜，也不知要花出去多少银子。纵是不缺银子，在灯谜处花这么多钱，想想也有些冤。


    那摊主也转头看向晨嫣这边：“姑娘可是不猜灯谜了？那就将前头猜灯谜的银子结一下？”说前一句话看的是晨嫣，说后一句话看的却是晨嫣身边戴着面具的男子。


    “要多少银子？”晨嫣问摊主。


    那摊主张口还未说话，男子已上前一步，从袖中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递给他。


    晨嫣没看清楚，男子又退一步，对晨嫣道：“走吧。”


    晨嫣困惑，也不知为何就跟着他走了。走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刚才猜灯谜花了多少银子，我......”


    男子道：“花灯很漂亮，去看看？”


    晨嫣：“......”


    于是她被他领着游了花街，看了花灯。路上看见有卖汤圆的，他问她吃不吃。


    晨嫣不想摘下面具，于是摇头。


    这一路，晨嫣走着走着，有些恍惚起来，无论是谁，看见他们二人，都会以为他们认识很久了吧。


    可事实却是，她并不知道他是谁。


    最后，他们到了莲碧湖岸，湖上已有许多莲花灯。


    男子给了晨嫣一盏莲花灯，自己也捧了一盏。


    该放水灯了。


    上元节，许多人会给自己已逝的亲人朋友放水灯，寄托思念。


    晨嫣看着身边的男子，他放的很认真。


    她转过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莲灯发呆，她该放给谁呢？思来想去，好像只有母亲。


    可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念母亲。母亲去世时，她还太小了。


    晨嫣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应该，回过神，将莲灯放了。


    “这灯放给谁？”男子问她，声音怪好听。


    “给我母亲，”晨嫣回答。


    “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男子又问。


    “应该，是个美人。”晨嫣想起宋嬷嬷的话，道。


    “我娘也是个美人。”男子的声音飘得很远。


    “那她是什么样子的？”晨嫣好奇地问。


    “唔，”男子停顿了一下：“像你一样。”


    “那我相信她是个美人了。”许是因为戴上面具没有脸，所以就可以不要脸，晨嫣不要脸地说。


    男子笑了，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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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子。


    晨嫣听着他的笑声，觉得面皮又回来了，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莲灯也是放给......”晨嫣本想转移话题，结果话说一半，才觉得不好。


    男子咳了一声：“我娘还健在。”


    “......对不起，”晨嫣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说话不过脑子。


    “没事，”男子说道：“这灯是放给我外祖父的。”


    “这，这样啊，那你外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晨嫣这纯属没话找话了。


    “我也不知道，在我出生前我的外祖父就去世了，”男子回答。分明是一句很难过的话，他却没有表露出一点悲伤。


    晨嫣听着，莫名觉得这态度有些熟悉。好像曾有一个人也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过话，是谁呢？


    晨嫣什么也想不起来，又不愿就这样相对无言，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不识得你外祖父，为何要放灯给她。”


    男子静默许久，似乎在思考。


    很久后他轻声道：“谁知道呢？或许是求他保佑......”声音很低，晨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男子又说：“你应该也不怎么记得你母亲吧？为何要放灯给她？”


    晨嫣噤了声，片刻后问道：“你是谁？”


    男子没回答。


    晨嫣问：“我们认识吗？”


    男子还是沉默，久久后才轻声说话：“这要看你。”


    晨嫣伸手去摘他的面具，他没制止。


    面具揭下，是一张极好看的面庞，凤眼，细长的眼尾一点泪痣。


    “孟公子？”晨嫣惊讶于自己居然马上认出了他。


    她也明白了那句“这要看你”是什么意思。


    若她记得，他们就认识；若她不记得，他们就是陌生人。


    或许她早该察觉，早该在猜不出是哪一位世家大族子弟时就察觉，眼前人的服饰，分明是富而不贵。


    只是她不愿深想。


    孟涣抬手，也摘下了她的面具，突然笑出声来。


    这笑声打断了晨嫣的思绪，晨嫣疑惑地看着他。


    “美人变成小花猫了，”孟涣笑道。


    晨嫣连忙对着湖水看自己的倒影，果然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晨嫣这才想起自己躲在面具后掉了泪，妆容糊了一脸，实在不好看。


    她忙想拿出帕子要擦，结果找遍衣袖也找不到帕子，许是刚才在街上想要穿过人群时弄掉了。


    晨嫣束手无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孟涣。


    孟涣何其聪明，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他还在笑：“小花猫也很美。”


    晨嫣又羞又恼，不知该怎么办，手捂住了脸，声音很轻：“你当了一晚上花猫，如今也好意思笑话我。”


    孟涣看见一旁的猫纹面具，从袖中取出帕子，笑得有些无奈：“好了，不笑你，给你帕子。”


    晨嫣手放下，接过他的帕子，先将手上的胭脂水粉擦去，再去擦脸。


    浓郁的檀香入鼻，晨嫣身子僵住了，她清醒过来。


    她在做什么？她在和一个根本不怎么认识的男人嬉笑玩闹？她刚才是疯了吗？


    晨嫣擦去脸上的胭脂后，收起帕子，语气客气道：“今夜多谢孟公子，这帕子晨嫣回去，洗干净后想办法还给孟公子。”


    孟涣脸上笑意敛去。


    晨嫣继续道：“还有今日猜灯谜花的银子......”


    “不必给钱，”孟涣打断她的话：“今日的灯谜是手下人胡闹，不用钱。”


    晨嫣本有些迷惑，可想到孟家的生意有多广，也明白了。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孟公子，”晨嫣努力维持着客气疏离的神态。


    孟涣看着她。


    此时上元佳节的的烟火恰好升空，绚烂而美丽，可之后却连残骸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