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是充满意外，魏敏和嘉妃还待在天然图画苦心琢磨，怎么让魏敏在皇上面前惊艳一把，让皇上欣然笑纳。


    一天下午，皇上突然就来了。


    据说是皇上兴起游湖，游着游着看见了天然图画，想起曾经登上竹薖楼二楼瞧见的风景，兴之所至，要过来再瞧一回。


    这时魏敏已经将刘海和鬓发都梳上去了。应嘉妃的要求，她正在变着法子地倒腾妆容和衣裳，力图打造出惊鸿一瞥的效果，所以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皇上身边的太监过来报信，她来不及想太多，便赶紧跟着嘉妃去天然图画外面跪迎了。


    等她站起来，才察觉乾隆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谁？”


    魏敏听见乾隆问嘉妃。


    嘉妃笑道：“皇上，这是臣妾身边的大宫女，叫敏阳。”


    “敏阳？朕记得敏阳不长这个样子啊。”弘历颇为新奇，命令道，“抬起脸来。”


    魏敏抬起脸，因要表示不敢直视天颜又要垂下眼睛，是个很别扭的姿势。


    弘历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蓦地一怔。


    白皙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找不到一丁点儿瑕疵，精致的五官几乎完美地嵌合在脸上，带来美的绝对冲击。


    魏敏感受到他的视线停顿，忽地抬起眼皮，大胆朝他一笑。


    杏眼如春水，粉面如桃花。


    这盈盈一笑，仿佛画中无悲无喜的神女蓦地点亮了眼睛，刹那间，十里桃花盛开，她站在路的尽头等他，而他早已醉倒在了春风里。


    弘历：“……朕记得，你以前不长这样子啊，以前，以前你……”


    嘉妃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魏敏便已机灵回答：“回皇上，以前奴才留了刘海，嘉主子嫌弃奴才如此打扮太过小家子气，而且天越来越热，留刘海容易油污打结，不好清理，奴才便把刘海梳上去了。”


    弘历心中狐疑：“那你头上的发簪，你的衣裳……？”


    嘉妃笑道：“回皇上，是臣妾赏的。这么好看的姑娘天天穿那一身绿颜色的袍子，臣妾真是看腻了。圆明园春夏之景美不胜收，臣妾有意让天然图画再添一景，便赏了些簪子衣裳，让她好好打扮起来。”


    “确实是圆明园又一美景。”弘历盯着魏敏不停地看，抬手指了指嘉妃，打趣道，“你啊你，倒是挺会享受的。”


    嘉妃假作无奈：“臣妾如此费心费力，却让皇上意外撞见了。难道天底下的福气也知道天子的威名吗？竟全往皇上身上堆去了。”


    弘历不禁哈哈大笑。


    他一手揽住嘉妃，兴高采烈道：“走，陪朕登楼赏一回景。”


    说赏景，果然就是赏景。


    乾隆小酌两杯，诗兴大发，挥毫泼墨就是一首叙事抒情诗，还命令随同的画师将眼前的美景画下来，留作纪念。


    魏敏看了看，嗯，约等于朋友圈拍照记录心情，做诗的水平也等于发了个朋友圈。


    乾隆赏够了景，就要下楼登船。


    嘉妃冲魏敏使眼色：“去啊！跟上去啊！”


    魏敏：？


    这就要跟上去了？


    她还没做好准备啊！


    魏敏惊讶又疑惑，心中着急，却不得不遵守嘉妃的吩咐，默默加入了跟随乾隆的队伍。


    队伍里好些人偷偷看她，她抓住一个人的视线便大大方方回望过去，弯唇一笑，那人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儿蹦起来。如此两三回，就再也没有人偷看她了。


    上了龙船，一个年轻太监走过来，笑容满面地说：“敏阳姑娘，您身份贵重，不适合待在船尾，王总管给您安排了一个房间，我带您过去歇歇。”


    魏敏笑道：“劳烦公公了。”


    房间是个好房间，靠近船头，在甲板上面，还有两扇推开的大窗户，虽小，却装修精美，半点儿不觉逼仄。


    魏敏坐在窗边，看着船去了慈云普护，又去了杏花春馆。


    每到一地，乾隆便要下船走一走，四处赏景，或拜佛，或做诗，或与左右谈古论今。


    期间魏敏就像个挂件，像太监捧着的一件衣裳，像现代人刷短视频时收藏的一个短视频。


    ——有用，主人随时都可能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就放着。


    魏敏苦笑一声，摇摇头，将那些负面情绪甩到脑后。


    她不能沉溺在残酷的大势里，她要全神贯注于自己脚下要走的路。


    下午四点多，乾隆玩够了，龙船调头回九洲清晏。


    刚踏进后殿，就有太监过来禀告：“皇上，皇后娘娘等众位主子已在同道堂候了半个多时辰了，您看是否要……？”


    乾隆回头，视线仿佛在找她，魏敏反应极快，凑到他的视线里面冲他嫣然一笑。


    “不用了，让她们都回去吧，传膳。”


    太监嗻了一声，出去传旨。


    然后就有四五个太监拥上来，伺候乾隆喝茶、上厕所、换衣裳换鞋子、洗脸洗手，动作十分麻利。


    这边收拾好了，那边的桌子上也摆好了晚膳，请乾隆过去到主位坐下。


    魏敏思忖着，试探地走过去，那些太监也精怪，默默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魏敏走到乾隆身边，挽起袖子，拿起公筷，打算侍膳。


    却不料乾隆看她一眼：“你洗手了吗？”


    魏敏：“……没有。”


    不过片刻，就有太监飞快但稳当地端了热水和干净毛巾来，供她洗手，还给她换了一双公筷。


    魏敏执起公筷，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句不合时宜的吐槽。


    人果然比人工智能好用，狗头.jpg。


    她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赶紧凝神，细细观察乾隆的微表情。


    伺候嘉妃多年，她侍膳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能轻易地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他想要吃的菜，夹了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还有另一侧侍膳太监的配合，替她查漏补缺，这一顿饭有惊无险地伺候完了。


    吃完饭，乾隆冲她招手：“你跟我来。”


    魏敏跟着他穿过一道又一道槅扇门，来到一间小屋子前面，上方挂一匾额，写着‘长春书屋’四个大字。


    魏敏走进去，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好多镜子。”


    弘历应声回头，只见那桃花般的少女站在门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透着十足的鲜活美好。


    “进来。”他笑呵呵招手，“你觉得这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魏敏看了一圈，试探着回答：“看着特别宽敞，特别明亮？”


    弘历点头：“对了，这就是利用光的折射和反射制造出的效果。”


    他在屋子里踱步，身影时不时在某个镜面上穿梭而过：“这间长春书屋实际大小只有两厘半，视觉效果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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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了一倍。”


    他侃侃而谈，告诉魏敏早上和晚上的光线分别是从哪个窗户进来的，通过哪面镜子反射，照亮了哪些地方，使得屋子里一整天都能保持光线明亮，比蜡烛好使多了。


    魏敏虽然懂得原理，但实际应用上的细节却有诸多新鲜巧妙之处，所以也听得津津有味。


    弘历瞧着她的神情，反而觉得新奇：“你竟然都听得懂？”


    魏敏：“……”


    魏敏装出一副娇憨无辜的模样：“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太阳光么，每天都能看到。奴才伺候嘉主子梳妆，若是镜子的角度不好，要么亮得晃眼睛，要么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这便是如皇上所说的，对光线的用法不对。”


    弘历微怔，又释然一笑：“是这样。”


    魏敏看出他喜欢聊这些，便走到南边的一面墙前，故作惊讶道：“好奇怪，奴才在远处瞧时，以为这墙上悬空飘着许多古玩，还以为是什么仙法，走近了再看，居然又像是画了。”


    弘历忍俊不禁。


    他走过去，眼中浮起一丝怀念：“这是皇父的一项爱好，令人将古玩绘制在纸上，再层层粘合，做成较硬的板料，剪裁成型，再嵌入墙面的走槽内*，远看像是实物，近看却又是一副画。皇父勤于政事，无暇出去游玩，只能让人做些有趣的东西送来，疲劳时赏玩一番，也算解闷了。”


    魏敏没有说话，事涉雍正，一位皇帝，不是她这个身份能评价的。


    好在弘历也只是感叹一句。


    他走到书案后面，拈起一张纸铺平，拿起镇纸在角落处一压：“过来，给朕磨墨。”


    魏敏走过去，挽起袖子，往砚台里滴了三滴水，拿起墨条力道均匀且快速地研磨起来。


    弘历在架子上挑了根毛笔，沾满墨水，在纸上大开大合画好了背景和框架，再重新挑选一根毛笔，沾上别的颜色颜料，在背景和框架内填充细节，如此不断重复。


    他仿佛早就想好了，走笔流畅，从不停顿，简直是一气呵成。


    魏敏歪头去看：“这是…一片桃林？”


    弘历嗯了一声，又换了根毛笔，沾上墨水在纸的右上角题字：“朕初次见你，就仿佛置身于一片春日桃林中，如此感触实在罕见，当画上一副留作纪念。”


    魏敏蹲身：“多谢皇上夸奖。”


    许是跟乾隆的正面接触比她想象中和煦轻松，她竟忽地起了一点促狭心，故意问道：“那皇上为什么不把奴才画进这片桃林中呢？”


    没想到乾隆竟十分坦然。


    “绘制人像需要深厚的绘画功底，朕不是画师，也没有大量的时间学习技艺。”


    弘历放下毛笔，直起腰身：“朕作画，只是为了自娱自乐，陶冶性情，为了表达心中的感触，为了记录当下的心情。”


    “你若是真想入画，朕哪天找个画师将你画进去就是了。”


    “真的呀，皇上不骗奴才？”魏敏歪头，可爱地眨眨眼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弘历点了点她的鼻尖，在她白皙的鼻尖上沾上一点墨水，“小丫头，别以为朕感觉不出来，你一肚子坏水！”


    魏敏的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她反应极快，小碎步跑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瞧着他，装可怜：“奴才错了，请皇上恕罪。”


    弘历：“……”


    弘历确实生不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