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


    骄阳似火，蝉鸣声声，简易的铁棚子底下，几个学员正站在一台老式的自动贩卖机前面买水喝。学员都是三十出头的，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等了好久才发现机子出了故障，付不了钱。


    驾校在城边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想换个地方买水要多走一公里的路，几个人终于将话题转到机子上，琢磨着要不要打上面的保修电话。


    突然，一阵清冽而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虽然不大，可是下意识让人给他腾出一条路：


    “我来吧。”


    众人看了过去，只见三五人中走来个一米八几的高个头，一头紧贴头皮的短茬，黑得发青，浑厚的肩膀能清晰地辨认出肌肉的纹理，强而有力的手臂插在衣服口袋里。众人正想看清楚他的五官，就见这人利落地蹲了下来，朝投币口鼓捣了一阵，只听咯噔一声，人已经站起来了：


    “只是被硬币堵住了，你们可以继续买了。”


    众人这才发现这人有着一张与性格不相符的秀气脸庞，看样子不出二十岁。单眼皮，高鼻梁，说话时眼睛耷拉着，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天气热，他穿了件无袖的连帽卫衣，两条胳膊被晒得发红，可是再往上的一片肌肤还是白的。


    有人认出了他：“你是B625车的学员吧？”


    他听了，木然地点了点头。那人走了过来：“给你一瓶水，我也是彭教练的学生。我姓王，你怎么称呼？”


    他抿了抿嘴唇，接过水，道：“谢谢王哥，我姓谢。”


    被他这么一称呼，王哥爽朗地笑出了声：“不怕你笑话，我今天是第二次来学车，一上来就让我踩离合，直接把我给干懵了，我的腿到现在还是麻的。你来多久了？练到什么项目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才来，还没见过教练。”


    他所在的明河驾校都是一个教练管一辆车，四五个学员依次训练。他被安排在下午三点半到四点这个时间段，由于今天第一次训练，他早到了半个小时，教练还在带其他的学员。


    王哥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事开头难。我跟你说，这离合可不好压啊。我现在还腿抖呢，没少被教练削。什么时候轮到你？”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说：“应该快了。车上这个下来，就到我了。”


    “别紧张，控制好力度和速度就可以了。带烟了吗？记得给教练塞一包，彭教练大嗓门，脾气冲着呢。”


    “好。”


    “我走了啊。你慢慢练。”


    “再见王哥。”


    等人走了，谢扬才松了一口气。太阳渐渐西斜，训练场没中午那会儿温度高了，他一个人坐在铁棚子下面的教练躺椅上，舒展着自己的一双长腿。


    B625正在不远处爬坡，咯噔一声在半路熄火了。


    看得他眼皮一跳，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说不紧张是假的，他手心里已经出了汗。可是车是非常实用的生存技能，他不能不学。好不容易轮到他，下车的那个女学员几乎是爬下车的。谢扬忍不住扶了她一下，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腿抖。”女学员说，“你是新来的吧？教练先让你调座椅，他去办公室打个电话，马上过来。”


    “好。”谢扬朝不远处的办公室看了看，乖乖地坐上驾驶位。


    他调好座椅，忍不住转了两把方向盘。车里比车外还要热，可是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驱车上高速的潇洒肆意的画面了。


    另一边，明河驾校的老板急得直冒烟，冲电话里吼道：“你他妈个小兔崽子，你惹谁不好你招惹他？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电话里依稀嘟囔了几句，老板恨不得直接砸电话：“他还有10分钟就过来了，你让我怎么跟他说？你以为你惹了他能跑得出Y城？做你奶奶的梦去吧！我告诉你，这屁股老子不给你擦，你自个儿想办法。”


    彭教练只是进来喝口茶，见自家老板火气旺盛，笑着问了一句：“怎么了啊这是，发这么大的脾气？”


    “等会儿盛世那边的苏老大要来。”老板狠狠地灌了一口水，将办公室里的人扫了一圈，“你们嘴巴给我闭严实点。明河这块地还是人家的呢。”


    “苏老大？你是说苏阔玉？他来咱们这地方干什么啊？”彭教练不明白。


    “小霍捅了篓子惹到他头上了。估计今天是来兴师问罪找我要人的。我得想个法子赔个不是？晚上你留下来，咱们几个组个局请他吃顿饭。”


    “好叻，我还有个学员，带完我就过来。”


    彭教练刚跨出办公室，一个阴影就在拐弯处猝不及防撞过来。入眼的是一头略微蜷曲的头发，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装几近完美的展示着男人傲人的身材，窄腰窄臀大长腿，无一不默默宣示着眼前这人的得天独厚。只不过这个身体的主人，单手插在裤子口袋，眼中充斥着不耐烦的情绪：


    “是明河驾校吧？把你们这儿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小霍的，找出来，我有事儿问问他。”


    明河老板一听，忙摆了个笑脸，迎了上去：“哎呦，苏少，什么东风把您给吹来了啊！小霍他母亲生病了，他打了个电话说休几天假，我想找也叫不来人啊。苏少你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告诉我，我转告他，他这小子愣头青儿一个，也就对老母亲孝顺。”


    苏阔玉狐狸眼瞥了瞥他，将领口的领带扯松了一些：“你是明河的老板吧？我怎么听说当初明河的这块地，还是从我这儿拿的呢。”


    “要不我怎么说苏少宅心仁厚呢，照顾兄弟几个是外来的一时半会儿拿不到这块地，雪中送了炭，您的大恩大德我可一直不敢忘啊。苏少今晚有空咱们喝两口？”


    “行了行了。你直说那小子跑了不就成了？他欺负星宇的事儿我饶不了他。”苏阔玉打断了他。他今天没心情跟这帮驾校的人吃饭，一是他手里还有一些事要办，二是这帮人酒堆里混的，各个海量，他可不想被灌成傻/逼。


    明河老板一听就知道苏大少这是给手里哪位小情人出头呢，装模作样劝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执意不肯留下来喝酒，便客客气气地把人送了出去。


    扑了个空的苏阔玉很没劲儿，他走了出去，发现大热天的路上停了一辆学员车，大剌剌地停在路中央，里面坐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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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使神差地，苏阔玉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然后，他愣了愣。只见一个少年手撑在方向盘上闭目养神，俊美但不具有攻击性的五官十分养眼，贴头皮的青茬彰显着他呼之欲出的朝气，车里的光线将他领口的锁骨勾勒得性/感又流畅。


    毫不客气地说，光是看了一眼，苏阔玉的身体就产生了奇妙的生理反应。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妙的人。


    苏阔玉捏了根烟，抽了两口，扔了。他本来想走的，后来却大跨步地走上去，一把拉开车门。


    因为他的动作，车晃了一下，成功将驾驶位的人惊醒。谢扬茫然地抬了眼，因为逆光，他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只能凭本能地打了声招呼：“彭教练。”


    招呼完之后他吸了吸鼻子，坐直了身体。狭窄的空间因为苏阔玉的到来而充斥着一股清凉的罗勒味儿。谢扬没有想到大嗓门的彭教练竟然这么精致，还喷香水。


    虽然是中性香，可还是刷新了他对教练的固有认知。


    谢扬不由地反思了一下自己：要不下次来学车也喷点儿？


    “叫什么名字啊？”苏阔玉恬不知耻地坐在了副驾驶位，装模作样地拿出前面的考勤表，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结果考勤表上什么都没。


    “谢扬。”


    “看样子是第一次来学车？档会不会挂啊？”


    “会。”


    “那你开俩圈我看看。看看你什么水平。”


    “好。教练往哪儿开？”


    “唔……就绕圈。”


    “好。”


    谢扬深吸一口气，左脚踩住离合。结果一个用力失度，车平地熄火。他脸一红，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抱歉教练，我还不会踩离合。”


    苏阔玉扑哧一声就笑了。这小子手忙脚乱的样子怎么这么逗？他给重新转了钥匙，将车发动起来然后说：“你要控制左脚的力度，右脚不要一直踩在刹车上面。”


    谢扬重新振作了精神，终于将车开了出去。


    车一启动，风就从车窗钻了进来，谢扬缓缓吐出一口气，顿时觉得凉快了不少。


    “哎，学科二车速要放慢。你要压速度，别太快了。转弯的时候记得松离合，回方向盘的时候记得踩离合，速度要一直控制，不然车头容易飘。”


    “好。”


    苏阔玉说的话，谢扬一个字都不敢落地记在心里。


    彭教练的嗓门其实不大，非但不大，甚至可以说声音有些好听。这让谢扬不禁有些晃神。


    这一晃神，车就飘了。


    苏阔玉猛地拽住他的方向盘，呵道：“发什么呆，踩刹车啊，你想撞墙？”


    谢扬回过神来，猛地踩了刹车，车在离墙十公分的时候停了下来。


    “要命。”苏阔玉被吓出一身冷汗，抖了抖衬衫领子，这才说，“没见过头一回开车敢发呆的。”


    谢扬不好意思地将头垂下来。


    “加个微信吧。”忽然，苏阔玉将手机放到他面前，上面是个二维码。


    “苏……阔玉。”谢扬照着读了出来，眉头一皱，“你不是彭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