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逸一晚上没睡好，本来头就疼，结果大清早起来还痛哭流涕了一场，折腾得他出门时只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疼。


    他家离公交站台不远，走路过去也就三四分钟。


    时已入冬，清晨的凉风早已透着瘆人的寒意，程书逸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冷不丁被风一吹，空荡荡的后脖颈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把校服拉链一拉到顶，低着头，半张脸藏在衣领下缩着，双手揣兜，偏头看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也没等多久，公交车就来了。


    这趟车很空，加上他不过七八个人，可能是因为这会儿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早上赶着上学那波人已经坐前几趟车走了。


    他刷了学生卡，走到车尾处寻了个位置坐下，刚掏出耳机，手机嗡嗡振了两下，一看，又是宋西宝发来的短信，还是条带照片的彩信——


    【早上好啊小橙子，你看这是什么！噔噔！】


    “橙子”这个外号是读小学的时候宋西宝某天胡给他取的，小时候听着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听却只觉得说不出的尴尬——他一个男生，叫什么小橙子，宋西宝有病吧！


    程书逸皱着眉头身体往下窝了窝，他下半张脸还埋在衣领里，仿佛是十分怕冷，但又不肯关窗，风把他额前的刘海吹得乱糟糟的。


    前排的一个女孩佯装不经意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程书逸抬眼看去，女孩立马扭了回去。


    程书逸收回目光，把手机拿近看了一眼，眼神微变。


    他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包子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梅三嬢”家的豆沙包，因为包身上有三片红梅印记。


    这会儿都快七点半了，如果说她学校也有早自习的话，这会儿早自习应该都开始了，她这是还没去学校？迟到了？


    程书逸动手打了两行字，又匆匆删掉，心里吐槽自己：你干嘛上赶着关心她有没有迟到？管你屁事！


    吐槽完，程书逸狠心退出了短信界面，正准备戴上耳机眯一会儿，消息又来了——


    【你明明说过不会真的生我的气的！小气鬼！你说话不算话！】


    程书逸拿着手机看，眼前仿佛出现了宋西宝双手叉腰，一脸委屈地对着他发脾气的模样。


    明明是她冷落疏远他在先，结果她反倒还恶人先告状指责起他了？！


    程书逸气闷，连着换了好几个姿势都窝得不舒服，最后索性坐直了，一个键一个键地敲字给她回——


    【到底是谁说话不算话？】


    短信发出去后他浑身不自在，手机一会儿关一会儿开，心跳得有些快，莫名紧张。


    但他等了半天，对面那人却没再发消息过来。


    什么意思？


    让他说话她又不说了？


    玩呢？


    程书逸烦躁地把手机往兜里一揣，重新窝回去闭眼听起了歌。


    他家到学校公交车差不多要半个小时左右，他今天出门迟了，到校的时候早自习都快上完了，门卫登记了他的信息，又看了他的学生证，然后才放他进去。


    快到教室的时候，早自习下课铃也响了，兜里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程书逸爬楼的脚步一顿，气闷地摸出手机看——


    【太惨了我！刚给你发短信差点被老班逮住，还好我机智藏得够快！不过还是被罚站了T^T，那会儿我一直在教室外面站着，刚下课回教室才看到你消息，你终于回我消息了！！】


    程书逸还在打字，她的下一条消息就又进来了——


    【三嬢嬢家的豆沙包没变味！还是那么好吃！等你下次回来我给你买！】


    程书逸慢吞吞打字回：不需……


    “要”字还没打出去，她又紧着追加了一条消息进来——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好哥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消消气吧，好不好？】


    程书逸看着那句“好哥哥”没忍住红了耳根，心里就像被什么痒痒挠轻轻勾了一下，慌慌的，又有些麻酥酥的。


    宋西宝从小争强好胜喜欢当老大，一次“哥哥”也没叫过他，反而总想着让他当她小弟，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哥哥。


    程书逸不想因为一声“哥哥”就被收买，但确实也很难再对她生气，于是只好跳过这个话题，打字回了句：


    【上课不要玩手机。】


    宋西宝回道：


    【遵命！】


    【那我下课再给你发？可以不？】


    程书逸：【随便。】


    就这样，某人嘴上说着随便，但实际上每节课下课都会偷偷拿出手机来看她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


    宋西宝是个话痨，小时候是，长大了更甚！


    这点从她每天给他发的那些废话短信就能看出来。


    程书逸并不是每条消息都回她，因为他要学习，还要筹备参加各种理科联赛，所以每天能玩的时间其实是很有限的。


    他所就读的初中也比一般的初中学校压力更大。


    作为全海市重本升学率最高的海市二中的附属初中部，要想在这样的学校里常年保持年级第一，可不是纯靠一句“学习有天赋”就能做到的，除了天赋，他还需要付出大量的努力。


    程书逸原本对他们这样远距离的联系并不抱什么期望，毕竟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而她又是个没耐心的人，他想着，说不定这段复燃的友谊很快就烧干净了。


    可结果，他们这一联系就联系到了初中毕业。


    中考结束后的第四天，程书逸起了个大早到学校领毕业证还有毕业照。


    盛夏，阳光亮得刺眼，程书逸单肩背着包走在学校里，边走边用手机录像，顺便配音道：“这是一食堂，饭贼难吃！旁边这个是教师食堂，有小锅菜，还不错，林总开小灶带我去吃过几次……”


    他说着话，忽然注意到斜后方站了个人，于是收回手机暂停录像，转身看了那人一眼。


    “班长？”程书逸往前走了几步，“你找我？”


    站在程书逸身前的是六班的班长杨雅珺，女孩身高比较矮，站在身高快逼近一米八的程书逸面前更显得娇小。


    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因为什么，她脸色泛着一股诡异的红，说话时眼神也左闪右躲地不敢直视他。


    “你也是来取毕业证和照片的吗？”杨雅珺问。


    程书逸“嗯”了声，说：“我后面没时间来取了，刚好今天有空就过来了。”


    “哦哦。”杨雅珺迟钝地点着头，又问，“你假期是准备出去玩吗？”


    “不是。”程书逸说。


    程书逸觉得她今天看起来有点怪，但又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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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来具体是哪儿怪。


    他挠挠眉毛，正准备走，杨雅珺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直视他道：“程书逸，谢谢你把保送名额让给我。”


    程书逸了然一笑，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个。


    “没什么让不让的，学校本来就是在年级前十里面筛选，你成绩很好啊，被保送也是应该的。”


    哪知杨雅珺听了他这话却摇摇头，神情坚定道：“我知道是你让给我的，不然凭你的成绩，这个保送二中的名额肯定是你的。”


    程书逸没想跟她在这件事上过多的掰扯，于是故意语气轻松道：“那你说是就是吧。”


    杨雅珺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说：“我听林总说你中考感觉很不错，估分好像过720了？看来有望拿市状元哦！”


    程书逸谦虚道：“没那么夸张，只能说是有希望，我听林总说辰乐那边也出了两个估分过七百的，说不定今年市状元是辰乐的人。”


    杨雅珺笑着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我赌你是今年的市状元！”


    程书逸也笑，说：“那就借班长吉言了。”


    他俩平常其实很少闲聊，即便闲聊，说的最多的也就是跟学习和联赛相关的事。


    程书逸以为她是想打听他的中考成绩，但眼见这个话题都说完了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班长……”


    “程书逸……”


    两人同时开口，杨雅珺脸更红了，程书逸说：“你先说。”


    杨雅珺犹豫了一下，接着深吸口气，好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抬头看他道：“程书逸，我……”


    “嗯？”


    杨雅珺憋了半天，怎么都憋不出来“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最后她放弃了，眼里划过一抹失落摇摇头道：“没什么，我还是后面再跟你说吧。”


    程书逸笑笑，也没追问，只说了句好的。


    两人一起往初三教学楼走的路上，杨雅珺忽然说了句：“不知道我们高中还会不会被分到同一个班。”


    程书逸偏头看她一眼，说：“肯定不会了。”


    杨雅珺刹住脚，转过头一脸错愕问：“你怎么知道？”


    程书逸：“因为我没打算去二中。”


    杨雅珺：“……”


    杨雅珺愣住了，她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着急道：“你不去二中你去哪儿？还有比二中更好的学校吗？”


    程书逸点头道：“有啊。”


    杨雅珺：“什么学校？”


    程书逸：“云市四中。”


    金灿灿的阳光穿透枝叶缝隙落在少年清俊眉眼上，他眼里的向往是她往日从不曾见过的。


    杨雅珺怔怔道：“云市……是哪里？”


    程书逸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古怪，笑容温和疏离地回道：“我老家。”


    “那你以后还回海市吗？”杨雅珺又问。


    程书逸看着她，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说：“班长，以后就没法继续跟你当同学了，谢谢你初中三年的照顾，祝你未来一切顺利！”


    杨雅珺心中一涩，怕忍不住眼泪于是没敢抬眼看他，只僵硬地点着头说：“谢谢，你也是。”


    “那我先走了。”


    “好，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