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几度寒暑
作品:《岂非娇娇》 “父皇?”
浓重的药味令人喘不过气来,年老的帝王神情倦怠,注视着床上苍白羸弱的三郎。
他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储君,并不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他性情宽仁温和,又不伐为君的决断与冷酷,无疑是这个冉冉上升的王朝最佳的承继者。
太子方从昏睡中醒转,望见皇帝似是守了许久,挣扎着坐了起来,“父皇?”
是他年轻时造下的杀孽太多么?上苍在接连带走他的幼子之后,还要夺去他最寄予厚望的孩子吗?
明明他已经悔改了不是么?
在昌原那场大战后,他鲜少大开杀戒,他宽恕了那么多人,有仇的有怨的,只要无关大局,他统统一笔勾销。
自本朝建立,于外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选贤举能使得学有所用;于内他居行简朴,朝乾夕惕,从不流连禁中。
而今他御宇近四十载,海清河晏,时和岁丰,文人政客无不称赞他是个有为贤君——难道这样都不足以洗刷年少时的鲁莽轻率吗?
太子觉得喉头干痒,俯身一阵巨咳,费力咽下满口腥气,关切地唤:“父皇?”
“三郎,”他微乎其微地摇头,从食指上摘下那枚戒指,放到太子掌心,轻轻拍他的手,“这些时日你好生将养,不要再操劳朝事了。”
殿外苍穹如墨,枯叶落满玉阶,刺金的龙袍华贵而沉重,他浑身僵冷,步履蹒跚,在陈德全的搀扶下上了龙辇。
雨后满地潮湿,雾气在宫闱间流淌,他倚在软枕上喘息着,离开东宫之际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这么老了么?
明明几年之前他还和钟离等人于北仓山行猎,乘兴彻夜策马不归,所猎之丰随扈几乎搬挪不动,不过短短几年,他就连那把不射神弓都拉不开了!年少时并肩而行的钟离、石峻等人纷纷作古泉下。钟离死之前握着他的手说:“五郎,从年少时起,你的精力体力都强过我们太多,你至少还能活五十年!”
人人都恭贺他千秋万岁,可他又焉能不知这世上没有不死之人,没有不亡之国。他没有寿与天齐的妄念,这个王朝也无须千秋万世。大江滚滚东逝,贤臣良将迭代而出,属于他的时代渐渐走向落幕;可黎民百姓不过才安居乐业了几十载,而今国库日渐充盈,天下路不拾遗,门不闭户,大楚造福万民的理想应当被延续。
他毫不俱死,甚至有些隐隐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只是在将肩上重担完全交付三郎之前,他不能安心睡去。
可三郎多年忧心国事,呕心沥血,自棠山归来便缠绵病榻,他真的还有接手江山的那一日吗?若三郎为天命所弃,他又还能选谁?
九郎吗?那个年幼丧母,眉眼性情无不似石巍的孱弱小儿?他的养母李妃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母强子弱后患无穷。
还是三郎的松儿?他脑海中浮现起那个孩子慧黠的小脸,甜甜地唤他“祖父”,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陛下,冯氏怨魂作祟,残害皇嗣,为大楚国祚着想,您不该一再姑息忍让!”
他叹了口气,推开一线车牖,疲惫的目光落在了长街上那个伏跪着的黄袍道人身上。陈德全最善察言观色,忙招呼车驾停了下来。
那道人眼中铮然一亮,在地上深深地叩首,迫不及待道:“这冯氏真是不识好歹,替其迁坟,允其受香火供奉,皆不能消解其怨气,她既不肯往来世,依小人所见,就该撅其坟,鞭其尸,焚其骨,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放肆!”他一掌拍在冰冷的扶手上,腕上的佛珠霎时断掉,木珠如雨般滚落在地。这些事情他都是令人秘密处理的,怎会传到一介草民的耳朵里?他的身边已无人可托,无人可信了吗?
他鲜少在人前动怒,众人见状纷纷伏跪在地,风吹起了衣袍的下摆,在这万人之巅无人之境,他觉得有些冷,不经意间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个冬夜,有个人满眼怨毒地诅咒他的王朝和子嗣。
这一切真的要应验了吗?
年少时傲慢自负,自以为得天命庇佑,肆意妄为不敬神佛,对那些巫蛊诅咒之事只当作是蝼蚁的苟延残喘,而今垂垂老矣,想来却是胆战心惊,泰山将崩。
“陛下!”黄衣老道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重重地磕头,“那女鬼怨气极重,若不及时料理,恐太子殿下性命堪忧呀!”
“朕的儿子自有天命相佑,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妖言惑众!”他微微抬头,眉心一闪而过的狠戾,随即恢复了平静祥和,倚靠着淡淡吩咐:“来人,拖下去,绞!”
他是老了,却还没有糊涂,望向战战兢兢的陈德全,“是谁活得不耐烦了,举荐此等妖道入宫?”
没有陈德全的功劳,这个老道不可能这么巧地堵在他回寝宫的路上。陈德全御前伺候几十载,他从未薄待,到了这个阉人也要欺他老迈无用吗?
他眼神阴郁,“传朕的旨意,让这个人流放岭南,其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录用。”
“诺!”陈德全转身就想溜,被他立刻叫住。
“陈德全,你往李妃那里跑得勤,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你们竟然又染上了厌胜之术,意图戕害太子,真是死不足惜,黄泉路上何等无趣,你二人就与这妖道一同作伴吧。”
天子之怒,血流漂橹,无人胆敢多言半句,陈德全还想叫屈,先一步被禁卫塞住口,抓着两只胳膊拖了下去。
车行辘辘,往温室殿而去,一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途径太液池,遥遥望去水面之上白雾升腾,似有一窈窕身影隐匿其中。他招手停下车驾,颤颤巍巍下了龙辇,几个急着露脸的小太监刚要躬身跟随,被他一手挥退。
时值深秋,繁花落尽,他望着湖中央那个身着天蓝色流仙裙的身影,脸上忽然湿漉漉的。这是雨么?是雾气中蕴含的水珠吗?还是他的泪呢?
暌违五十余载,他再一次遇见了年少时的冯忆,太多的疑惑顷刻间涌上心头。
真的是她吗?他记忆中最单纯的姑娘,死后魂魄不愿安息,要用自己的生生世世来报复他。不,她是那么的善良,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的杀孽触怒了上苍。
月光皎皎,水面银波荡漾,她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抹花了的胭脂,含情脉脉的眼眸,他已然是个鹤发鸡皮的老者,而她永远无忧率直。她游荡在天地间,是否也时常想起他呢?
罗裙与宫绦随风飘动,丝丝缕缕笼络他的心神。她此番是来带他走的吗?如果这样就能换三郎一命,让他的理想后继有人,他愿意随她而去。
望着那张年轻的脸庞,他仿佛也回到了戎马疆场、剑指天下的岁月,像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步履轻快,毫不迟疑地向着那个缥缈的身姿而去。
她还是不愿意原谅他,仿佛戏耍他,身影融入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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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之中,剩下一湖死寂的水,他心灰意冷,脊背坍塌,执拗地向着浓浓的雾障跋涉而去。
衣袍将要入水的那一刻,有根手指在他后心点了点,他一回身,一张白皙的面孔近在咫尺,眯着眼睛朝他甜甜地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
天地因这个笑容黯然失色,他如释重负,在她身前半跪了下来,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脸深埋在她腰侧,这一瞬间没有江山社稷,没有荣辱尊卑,只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乞求他妻子的原谅。
宇宙鸿荒皆不复存在,唯有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她是他的良知,是神明,是一切。
“大外甥,不必行此大礼!”
烟水茫茫,微风习习,凝香蹲下把萧瑾抱了抱,调侃道:“苦肉计好使,你也不能天天哭呀!”
萧瑾身上只有件蓝睡袍,把脸庞在她身上轻薄的织物上一蹭,冷斥道:“闭嘴!”
他方才茫然失神的样子,大抵是陷入了幻境,眼神那样悲伤无措,是想起了他接连死去的子嗣,还是他那被叛军付之一炬的锦绣河山?
空空手来,空空手去,半生辛苦随水东逝,留下的不过黄土一抔。凝香无意追问,抓着小狸奴的两只爪子,旋了一圈,天蓝的长裙荡成了一朵花,笑嘻嘻地说:“小老虎,想不想姐姐呀?”
萧瑾扑过去将猫抢了过来,才察觉伤口一阵剧痛,仿佛伸手就能把头拎掉,忍痛道:“你都好了?”
“能吃能睡,有什么不好的?”凝香绕着萧瑾走了一圈,眼波流转,风流无限,“倒是你,我守了你两日,你人是醒了,衣服也不穿就往湖边走,若不是我叫你,你是打算来个投湖自尽?”
她点了下萧瑾脖间缠绕的纱布,“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不肯告诉我。莫不是你以为我要死了,准备来个生死相随?”
凝香俏皮的笑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姿容绝殊离俗,宛若洛水宓妃,萧瑾脖子都快断了,就是不争气地移不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脸还没有那么大——我不小心摔倒了!”
凝香勾住他的脖子,满脸天真,“我先前中毒时迷迷糊糊的,仿佛看见我师傅了!”
萧瑾眸色乍明乍暗,“你的师傅在燕京,听说谢安要尊她为太后。”他发现她的雀斑都没了,头发也和从前一样柔顺靓丽,将人拉近了些瞧,见她手上的红线还在,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点安慰。
“回家了么?”
“回了。我下半夜就醒了,林将军交代那天之事不得声张,你放心,我一个字也没有说。”
“我会为你讨回来的。”
下毒之人是冲着他来的,他为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讨不讨的已经不重要了。凝香牵起萧瑾的手,“你高烧才退,快回去吧。”
萧瑾指向湖边一叶扁舟,凝香迟疑片刻,与他携手上了船。凝香摇橹,萧瑾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水波轻拍,少顷始至湖心,水面如镜,映得天地透亮,白雾萦绕如诗如画,他忽然喊冷,一头埋进了她怀里。凝香只得放下船桨,把他抱住了。
无论前世今生,萧瑾都没有赖在女人怀里的习惯,唯独这个人是个例外,他知道她坚韧可依,又温柔似水。
他贪恋她怀抱的温度,神色忧郁,未束的长发垂落在凝香膝上,“你是在上元夜第一次遇见的我,我可是很早就听说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