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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荒域之主》 第61章
岑青消失在光中,巫颍和奢珵前后追了上去,其余人被巨木挡路,无法靠近金木和要塞半步。
“陛下!”
荆棘女仆飞速冲上前,接连被虬结的树根绊倒。树根疯狂扭曲,一层层叠加,全力阻止女仆靠近。
茉莉和鸢尾释放荆棘,试图越过障碍,立刻遭遇藤蔓缠绕。无数蔓枝从树顶垂挂,蟒蛇一般缠住两人,将她们拽上半空。
“天杀的!”卷丹低咒一声,迅速抛出水晶瓶。瓶中药剂迸溅而出,藤蔓和树枝迅速枯萎,使两人得以脱困。
三人刚刚汇合,狂暴的异魂就从四面袭来,更有枯瘦的手臂从地下冒出,手指抓住她们的脚踝,妄图将她们拖入地下。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情况发生。
她们感知不到岑青的存在!
“陛下?!”
“我感知不到陛下!”
女仆们惊恐对望,表情中尽是焦灼和慌乱。
她们是殷王后的伴生荆棘,岑青是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即使相隔再远,她们也能洞悉岑青的存在。
可在这一刻,她们彻底失去岑青的气息。
明明眼睛没有遮挡,她们能看到的却只有无尽黑暗。
没有岑青。
找不到他。
找不到她们守护的珍贵血脉,殷王后唯一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女仆们发狂。
恐怖的气息氤氲在脚下,带刺的荆棘蛇行窜出,犁过每一寸土地。尖端穿透挡住的树根,扭结绞碎碍事的藤蔓。
荆棘疯狂生长,女仆们的身形陡然拔高。
她们的脸上覆盖黑纹,自腰部以下化身荆棘,支撑着她们闯出异魂包围,直冲向要塞入口,岑青消失的地点。
“滚开!”
前方又遇异魂阻路,女仆们出离愤怒。
这次的对手非比寻常,他们是一队亡灵骑士,周身萦绕死亡气息。
白骨战马扬起前蹄,马上的骑士倒提长枪。人与战马合二为一,疾风般冲向荆棘女仆,撞碎她们释放的荆棘。
女仆们没有退让,她们完全不躲闪,正面迎击亡灵。
无论对手是谁,她们都必须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锋利的冰锥从天而降,暴雨般砸向地面,穿透奔袭的亡灵队伍。
弗兰闪现在女仆身前,万千冰锥释放寒意,硬顶住亡灵的冲击。
片刻时间,更多巫灵闪现在四周,手中凝结冰锥,击穿亡灵骑士和战马,将他们一同钉在地上,瞬间封在冰中。
“这里交给我们,快找到进去的路!”弗兰转向女仆,大声说道。
他的兜帽在战斗中滑落,俊美的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表情。
荆棘女仆迅速点头,同时脱离战场,化作黑光交替穿梭,直扑岑青消失的地点,试图打开通往要塞内部的道路。
魔族战士见状,也从旁侧展开攻击。
艾兰德挥舞燃烧的火鞭,击碎聚集的异魂。
异魂化作烟气消散时,他对上戈雅的视线,洒脱地扬起眉毛:“我的君王也在里面,我们可以暂时联手。”
“可以。”戈雅挽起长弓,箭矢擦着炎魔的肩膀飞过,击碎他身后的异魂,连续穿透多条树根,最终撞进纠缠的藤蔓,爆裂出耀眼的强光。
光束漫射开,蔓枝在光中消融,树根从外层剥落碎裂,中心处直接爆开。
一截碎块飞过艾兰德身侧,被他单手接住。碎块仍残留活性,诡异地收缩扭转。炎魔收紧手指,指缝间溢出粘稠的汁液,刹那被火焚烧,化作一团飞灰。
“谢了。”他说道。
戈雅挑了挑眉,再次拉开弓弦:“不必谢,礼尚往来。”
箭矢飞出,他没有再理会炎魔,身影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与弗兰背对背,两人默契配合,每一次开弓都能带走大片异魂。
目睹这一场景,艾兰德掀起嘴角,眸光肆意近乎邪恶。
“礼尚往来吗?”
他迅猛挥出长鞭,炽烈的火焰呼啸而出。
火光点燃树木,异魂同被消融,恐怖的热浪似要焚尽周遭一切
荆棘女仆终于找到要塞入口,位于坍塌的石墙下方。
石墙下压着破碎的绞盘,绞盘边缘缠绕生锈锁链。锁链因外力断裂,残留的半截垂挂在通道内。
通道幽暗狭窄,螺旋状开凿石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主人没有提到过这里。”茉莉凝视通道,眼睛中弥漫暗色。
“我感知不到陛下,但他一定就在下边。”卷丹伏身在地,耳朵贴在入口边缘。她的手紧抓地面,指甲变形延伸,前端长出细长的荆棘,笔直穿过土下,进入更深的地层。
“我们必须下去。”她强调道。
鸢尾架住压来的树根,听到卷丹的话,猛然将树根撕裂,回头道:“那就下去!”
三人达成一致,没有耽搁时间,当即合力移开绞盘,跳进幽暗的坑道之中。
下落过程中,茉莉胸前的链坠飞出衣领,包裹的发丝化作光点,脱离琥珀,先一步消失在通道尽头。
“艾莉森?”
茉莉握住链坠,不等仔细查看,前方突然涌来邪恶的气息。
灰白的树根交错在道路中央,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从树根中凸起,样子狰狞痛苦。
他们是梦魔,被金木捕获侵吞,残存最后一抹意识,沦为金木的傀儡。
“冲过去!”
无法绕路,想通过必须硬闯,三人别无选择。
海量荆棘冲撞树根,坑道中发生震荡,碎石和土块纷纷滚落,烟尘四起。
树根上方出现空隙,茉莉三人毫不迟疑,飞身冲过去,将带有梦魔意识的树根远远抛在身后。
属于艾莉森的光点在黑暗中穿行。
光芒忽闪忽灭,仿若星星眨眼。
大量树根盘绕在地下,根须上覆满灰斑,缝隙间填塞大量尸体。年深日久,大部分尸骸支离破碎,压根看不出生前模样,无法辨认出种族。
这是金木的根系,也是庞大古木构筑的地下世界。
根系延伸向下,掏空地层,环抱一座宏伟的地下宫殿。
粗壮的树根爬满宫殿外层,围墙一样包裹住建筑,层层叠加,看似密不透风。
强悍的力量连续爆发,墙壁打开两道缺口,巫灵王和炎境之主各踞一方,正准备冲过封锁进入宫殿。
光点先一步飞入,找到雕刻华丽的宫殿大门。
建筑整体由岩石打造,带有血族独有的艺术风格,深埋在地下不知多久,从外部看完好如初,一点也不显得破败。
厚重的石门露出缝隙,有光从门内透出。
门后直连一座大殿,光芒来自殿内成排的水晶吊灯。
灯台悬于穹顶,灯盘上并非火烛,而是一颗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明亮光辉,千万年不灭。
大殿两侧石柱林立,石柱之间摆设石椅,椅上是一尊尊石雕,无论男女皆衣着华贵,头顶佩戴王冠,俨然身份不凡。
岑青就站在大殿中央,面对正前方的王座,也是唯一一张没有雕像的椅子。
这是哪里?
他并不知道。
母亲的日记中没有写,黑塔的藏书也没有记载。
茉莉等人不曾告诉他,也许女仆们压根不知道,毕竟她们对要塞也是一无所知。
岑青扯了扯领口,摘掉一截枯萎的藤蔓。
他被光芒禁锢带走,立即有树根和藤蔓缠绕上来,妄图吞噬他。
危机到来时,岑青的力量彻底爆发,治愈天赋逆向流转,剥夺袭击者的生命,使它们瞬间枯萎。
吸收,汲取,剥夺,带给对方死亡。
这种方式和金木有很多相似。
岑青并不否认,自己是从金木身上获取的灵感。
面对生死,他不介意手段,只会有一个选择。
大概是被吸收的能量太多,包裹他的光芒倏然暗淡。他失控向下坠落,眼前的景物飞速流淌,变得模糊不清。
等到一切停止,岑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金木,而是置身一座陌生的大殿。
宏伟,庄严,寂静无声。
墙壁上对称嵌入高窗,窗户顶部呈半圆形,窗棱扇形撑开,每格镶嵌彩色琉璃。
在水晶灯照射下,琉璃散发光辉,光束相向投射入殿内。
彩光覆盖石椅,水波状流淌在雕像表面。
雕像庄严俯瞰地面,即便是坐着,也予人气势磅礴之感。
岑青迈开脚步,一排排走过去,发现他们中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华丽的铠甲,有的则是一身礼服,部分手持权杖,更多则拿着武器。
无一例外,他们全部头戴王冠。
岑青继续向前走,终于来到唯一空置的王座。
王座在三层台阶之上,由暗红的岩石打造,扶手雕刻成狮鹫,椅背镶嵌龙血石,组成古老的暗红色图腾。
像是血。
一张鲜血凝铸的宝座。
椅子正中摆有两只宝盒,宝盒前横躺一柄剑,剑柄呈金色,剑身窄长,剑鞘覆满盛放的金色蔷薇。
看到剑鞘上的图案,岑青不由得心生猜测。
他控制不住登上台阶,单手握住剑柄,缓慢将剑身拔出剑鞘。
仅仅两寸,血光映入眼帘。
剑身是红色的。
通体赤红,与宝座的颜色一般无二。
他的视线移向宝盒,没有贸然触碰,而是握住剑柄,用剑尖挑开盒盖上的搭扣。
咔哒一声轻响,链扣脱落。
岑青继续用剑挑开盒盖,一道金光映入眼底,猩红的绒里上,分明躺着一顶王冠!
王冠由秘金和秘银打造,双色完美融合,如日月争辉。
冠冕正中镶嵌龙血石,岑青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色泽,即使在巫灵的国度也不曾见过。
突然间,他萌生一股冲动,似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拿起这顶王冠,戴上它!
声音越来越响,蛊惑他行动。
在他即将伸出手时,一道光突然飞来,化作暗红色的荆棘缠住岑青,成功使他从幻觉中抽离。
“主人,不要听从它。”声音很轻,貌似耗尽最后的力量。
荆棘倏然消散,光芒也彻底消失。
岑青的视线恢复清明,他退后一步,单手按住额角:“艾莉森?”
没有声音回答他。
方才蛊惑他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迅速稳定心神,岑青环顾左右,重点观察雕像头上的王冠。
“果然都一样。”
巨大的雕像,同样的王冠,深藏在地下的恢弘建筑,这里属于血族,有极大可能建造者是血族王室。
那棵金木把他带来这里,企图是什么?
念头刚刚升起,身后突然传来轰鸣。
大殿的门向内飞出,巫颍和奢珵出现在门外。
他们的闯入触发机关,大殿内突然聚集能量,旋风平地而起,沉静的雕像同时发生震颤。
他们转动脖颈,从两侧望向殿外:“闯入者。”
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融合成一种奇特的音色,无法用难听或悦耳界定,每一次声波震动都蕴含力量,压力如有实质,仿佛雷音和风暴在大殿内凝聚。
雕像自脚底爬上裂纹,和石椅一同崩裂坍塌。
透明的影子接连站起身。
他们没有关注岑青,而是拔出兵器,迈步走向陌生的闯入者。
“巫灵,魔族。”
“血族的领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一刻,岑青终于意识到,这些幻影都是异魂,产生自我意识的异魂!
眼前不是梦魔编织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陷阱!
一旦他禁不住诱惑,戴上那顶王冠,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岑青正要冲向殿门,艾莉森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提醒岑青,带上两只盒子,还有那把剑。
“陛下,带走它们。”
岑青没有迟疑,他果断扣上盒盖,将两只盒子和宝剑一同抱在怀里,背后展开黑翼,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殿内,冲向宫殿门前的巫灵王。
几乎就在同时,大殿的窗户集体破碎。
琉璃碎片向内迸溅,窗后探入粗壮的树根,悉数卷向岑青,试图将他留在殿内。
“岑青!”巫灵王手中凝聚长弓,箭矢飞出,断裂缠住岑青的树根。
无视异魂带来的压力,他飞身冲入殿内,单臂捞住岑青,手中的长弓化作长剑,白光扫过,袭来的树根尽数被砍断。
断裂的根须翻滚在地,断口处流淌出墨绿色液体,大面积铺在地面,粘稠堪比沥青。
树根中涌出黑气,梦魔在黑气中现身。
他们身材细长,动作迟缓,周身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巫灵王没有恋战,抱紧怀中的岑青,快速向后撤。沿途抛出锋利的冰锥,阻挡梦魔和异魂靠近。
越过宫殿大门时,两人与奢珵擦身而过。
炎境之主向岑青微笑,语气依旧散漫:“美丽的王后,我在为你赴险,可你完全看不到我,真是让我伤心。”
“我认为您是为了他们。”岑青指向殿内的梦魔。
“为什么不能是两者?”奢珵坦然说道。
见岑青不再开口,他望向聚集的梦魔,赤金色铺满双眼,瞳孔中浮现一枚转动的魔纹。
“罪孽的族群,你们早该彻底消失。”
话音落下,奢珵抬起右臂,掌心朝前,火焰熊熊燃起,自他脚下袭入大殿。
炎魔的火焰极其霸道,能够焚烧万物。
异魂、梦魔、树根,乃至石柱和石椅都在燃烧。
火焰充斥大殿,沿着墙壁攀爬,从破碎的窗户冒出,包裹整座建筑。
火光照亮奢珵的面孔,他在笑,残佞、暴虐,却也无比地迷人。血腥气扑面而来,使人从沉沦中清醒,只感到不寒而栗。
金木精心设置的陷阱,未能发挥作用便已破灭。
它出离愤怒。
更多根须破土而出,它在破坏出口,试图将岑青彻底留在地下。
荆棘女仆在这时抵达。她们联手张开防护,以荆棘竖起屏障,撑住即将坍塌的通道:“陛下,快过去!”
巫灵王护住岑青,发现前方的路被堵住,通道岌岌可危,索性不再前行。
“抱紧我。”他说道。
岑青没有迟疑,用力环住巫颍的腰,将自己埋入冰冷的怀中。
下一刻,巫灵王的瞳孔凝聚霜色,森冷的气流聚成龙卷,自他脚下扶摇直上,击退袭来的金木,笔直冲向头顶,强撼堆积的土层。
奢珵没有袖手旁观,干脆祭出炎火,助他一臂之力。
能量冲撞爆裂,涡旋状的气流冲天而起。
双色巨龙咆哮腾空,顶端冲入天幕,巨响声惊天动地。
地面上,森林中,巫灵和魔族同时察觉到异常。
“是陛下的力量!”
“森林在塌陷!”
惊呼声中,森林中央轰然陷落,土石、骸骨和堆积的树叶杂草如瀑布垂落,沿着地裂边缘灌入地下。
树木歪斜倾倒,树根接连翻出地底,树干在吱嘎声中断裂,树冠倒载入坑底,被翻滚的气流撕碎。
可怕的震动向外蔓延,超过三分之一的林木在烟尘中消失,地面交错锯齿状的裂缝,边缘延伸向西面八方。
待震动告一段落,尘土散去,众人才看清从地下冲出的身影。
被光芒带走的岑青,忠心耿耿的荆棘女仆。手持长剑的巫灵王,以及周身涌动火光的炎境之主。
“陛下!”
巫灵和魔族同时冲上前,未等靠近,震动再次出现。
一棵古老的金木除去伪装,真实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已至穷途末路,不打算再做任何隐藏。
灰斑覆盖全身,它很难保有理智,仅剩下生存的欲望,即将彻底陷入疯狂。
“必须杀死它。”巫颍护着岑青远离金木,身上的斗篷掀起,手中的长剑化作长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身。
“或许我们可以联手?”奢珵开口提议。
巫颍扫他一眼,态度冷淡;“然后等着你在背后偷袭?”
“这是污蔑!”奢珵发出抗议。
“魔族没有任何信誉可言。”巫颍不以为然。
巫灵和魔族屡次交锋,紧要关头也曾经联手,对彼此了解甚深。
巫颍究竟是不是在污蔑,两人都心知肚明。
没给他们继续商讨的机会,金木聚集所有力量,不惜将全部林木染灰,抽取森林的生命,向岑青发起袭击。
它要活下去,必须夺取血族王室的生命。
岑青是世间的唯一。
它要吞噬他,必须吞噬他!
攻击迅猛,恶意滔天。
巫灵王连续开弓,奢珵也不再调侃,以火链弯成一把弓,从另一个方向放箭,意图点燃金木的树冠。
两人的动作就是命令。
地面上,巫灵和魔族同时组织起进攻。
两支本该是敌人的大军,在这一切同心协力,朝着森林的心木发起攻击,只为能杀死它,彻底将它覆灭。
岑青被巫颍护在怀中,察觉手中的盒子在发热。
不是装有王冠的那个,而是未曾打开的那一只。
敲击声隐隐传来,他下意识攥紧手指,用自身能量包裹住它。
源于本能,他的心跳增快。
直觉告诉他,盒子里存在某种生命,即将冲破束缚,破壳而出!
第62章
能量在暴动。
金盒中发出脆声,盒盖被顶开缝隙,金光漫射而出。
岑青用力扣紧盒盖,却完全压制不住。
终于,盒盖被弹开,一枚覆满金纹的蛋从盒内飞出,悬浮在岑青面前。
光芒极限舒展,金木的攻击都被阻挡,树根和黑气无法靠近,分明被金色屏障隔绝,只能在屏障外弥漫扩张。
“狮鹫的蛋。”巫灵王放平长弓,认出蛋壳上的花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狮鹫?”岑青凝视金光中心,脑海中闪过那张血色王座,座椅扶手正是两头狮鹫,鹰首、狮身、背生双翼,样子威风凛凛。
“根据记载,它们已经灭绝了。”他说道。
“如今看来并没有。”巫颍放开岑青,示意岑青暂时与自己拉开距离,“它在排斥我,离开我你才能抓住它,直至它出壳。”
黑塔中有许多藏书,其中就有关于狮鹫的记载。
岑青的祖先外出游历时,与它们缔结契约,彼此相伴征服广袤领土,创建血族王国。
历史中的某一天,最残酷卓绝的战役发生,战火蔓延四方王国。
在与古巨人的对抗中,狮鹫集体阵亡,血族的狮鹫军团就此销声匿迹,再不曾有文字记载。
不想会有狮鹫后裔留存,还是在荒域森林深处。
如巫灵王所言,即使尚未出壳,狮鹫仍排斥岑青以外的所有人。
金色的纹路覆满蛋壳,光束锋利如刀。除了岑青,没有任何人能触碰它,强行突破必然会被刺伤。
“它要出壳了。”巫颍提醒岑青。
岑青当下不再犹豫,展开双翼退开距离,果然见到狮鹫蛋朝自己飞来。
他轻松抱住这枚蛋,感受到蛋中散溢的能量。
须臾,脆响声加剧,细密的纹路包裹蛋壳,断裂金色花纹,直至裂痕首尾相接。
蛋壳被横向顶开,缝隙中伸出弯钩状的尖嘴,类似鹰的喙。
其后是一只湿漉漉的脑袋,遇光后逐渐风干。金色眼睛张开,灵动、活泼,片刻懵懂之后,闪烁猛禽独有的光泽。
它挣脱蛋壳束缚,径直冲了出来。
如书籍中记载的一般,鹰首狮身,一双翅膀覆盖飞羽,刚出生时就已具有凶兽的神韵,根本不像幼兽,完全是成年体等比例缩小。
狮鹫甩掉身上的蛋液,有些歪斜地绕着岑青飞过一圈,落到他的掌心里,抱着蛋壳大嚼。
源于古老的血脉契约,它天然亲近岑青,本能想要靠近他,保护他,和他一同踏上征服的道路。
当然,需要等它长大才能实现后一项。
狮鹫出壳后,金光完全收拢,化作力量融入幼兽体内。
屏障猝然消失,刹那间风声呼号,金木的树根疯狂袭来,黑气弥漫,梦魔的身形若隐若现。
奇幻场景湮灭,似一夕间由梦境回归现实。
众人从狮鹫复生的震撼中苏醒,看清周围场景,迅疾投身战斗,全力与金木展开对抗。
巨响声接连不断,恍如天崩地裂。
森林中心加速塌陷,粗壮的根须冲出地表,朝四面八方延伸,巨蟒一般穿过林间,冲击巫灵和魔族大军。
树根过处,大量黑气氤氲。
梦魔的力量肆意扩散,迷惑战士的感官,哪怕只有一秒,也能迟滞大军行动,带来致命的危机。
古老的异魂走出地底。
他们出现在阳光下,身躯逐渐凝实,手中的兵器反射冷光,威严肃穆堪比神族,带给众人无比沉重的压力。
“那是什么?”
“异魂?”
“血族异魂?!”
风暴在酝酿,森林中心腾起龙卷,缠绕异魂扶摇直上。
风中传出号角声,苍凉、恢弘、古老,来自数万年前的古战场。
亡灵骑士聚集到异魂身后,他们穿着古老的环甲和锁子甲,手持长枪、链锤和重剑,如生前一般追随他们的国王,英勇地向对手发起冲锋。
身躯腐朽,灵魂即将燃尽,仅有战斗意识留存,支撑他们冲杀向前,组成浩瀚洪流,席卷整座森林。
力量持续碰撞,轰鸣声接连不断,大量树木在爆裂声中倒伏。
橡木、松木、杉木、铁木,包括曾经拱卫金木的哨兵树,几乎无一幸免。
参天古木被剥夺生命,自树根向上枯萎,树干在歪倒前崩裂坍塌,一截压着一截,扬起大捧碎尘。
地面陡然开裂,没有任何规律,宽窄不一的裂缝随时出现,互相交错,吞噬附近的生命。
“离开那里!”
“退出森林外!”
地陷无法预期,金木似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军团损失迅速扩大。
魔族和巫灵当机立断,有序脱离战场,分批开始后撤。
魔雕和巨鸮同时降低高度,冲向最危险的区域,带走陷入困境的战士。它们的爪子强壮有力,能轻松抓起魔狮和座狼,带着它们飞向天空。
雪妖拉长胳膊,不管对方是否情愿,快速缠绕被困住的半人马和山地人,直接抓起来抛向安全地带。
挂角人按下肩膀上的卡扣,身后张开一双翅膀,以金属、木头和皮革制成,配备小型动力装置,能支撑他们短途飞行。
飞行距离很短,基本不超过两百米,就目前情况而言,足以让他们脱离险境。
地精跳上豪猪的背,顺便抓起岩妖和地穴人。
“快走!”
豪猪迈开四条腿,肉山一样的体型,奔跑时却格外轻盈。
它们的速度不亚于座狼和魔狮,更一度超出飞跑在前。如果不是战场形势严峻,八成会吸引大量注意,跌碎一地眼镜。
魔象体型庞大,行动相对迟缓,被陷落的地块追逐,屡次遭遇危机,差点陷入地裂。
火山部落的战士抛出绳索,绳索前端有金属制作的钩子,飞速缠绕过象牙,牢牢钩住。
“走!”
骨马迈开四蹄,它们几乎是在地上飞。
魔象被拖拽向前,象背上的巨魔飞身下落,双脚踏碎地面,横抱起倒塌的巨木架在地缝上,临时充当简易桥梁。
“快,从这里走!”
情况愈发混乱,附庸军团不分你我,都在拼命冲向森林外。
在他们身后,巫灵和魔族集中最精锐的力量,继续围杀发疯的金木。
“快跑,离开这里,别拖沓!”
“留下只会碍事!”
半空中,魅魔的身影持续飞过,尖锐的嗓音刺痛所有人的耳道。警告的效果极佳,至少不会有人自作聪明,打算掺和进这场战斗。
确认附庸军团都在撤离,魅魔调头折返,丢开了控制山魈的锁链。
它们中的多数已经逃走,没能逃走的基本掉进地裂,九成以上无法生还。
真有幸运的能借机溜掉,也是它们的本事。魅魔不会坚持抓回来,索性放它们自由。
“心木一旦死亡,荒域森林将不复存在。”
“梦魔依附在这棵树上,不铲除它,就没办法彻底杀死他们。”
“只要有活着的种子,森林就能再生,也会长出替代的心木。”
“现在要做的是完成陛下的命令。”
“覆灭它,让它彻底消失!”
魔族和巫灵快速聚集,隔空望向彼此,都生出一种奇妙之感。
做梦都难以想象,注定的宿敌,见面就要打个你死我活,竟然会联手对付一棵金木。
“真是想不到。”
“的确。”
“今天之后,会有新的传说产生。”
“更可能被视作谎话。”
“天晓得,真实比谎言更难以置信。”
金木的伪装全部除去,最后的灰雾消散,能看清它的真正模样。
粗壮的树干覆满灰斑,需数十人合抱。茂密的树冠张开,足能遮天蔽日,却不见半分生机,只有死气沉沉。
树根桥状隆起,互相盘绕纠缠,缝隙间涌动黑气。
随着地块大面积陷落,金木半径百米内清空,无数根须向下垂挂,包裹一座古老的建筑,正是岑青之前醒来的城堡。
城堡暴露在阳光下,能看到火焚后留下的残灰。部分完好的外墙反射琉璃般的光泽,与覆满灰斑的树根形成鲜明对比。
建筑屋顶嵌入树干内部,与金木浑然一体,仿佛共生。
梦魔的面孔凸起在树干表面,他们在痛苦嘶吼,貌似想要挣脱,却始终无法摆脱束缚,总在希望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他们遭到金木蚕食,也在反向侵蚀金木。
随着黑色气息渗入,金木疯得更加厉害,它很难再保有冷静,逐渐剥离思考,只剩下生存和杀戮的本能。
它的恶意如此明显,直指向空中的岑青。
黑发血族张开双翼,隔空眺望他,漆黑的眼睛意外沉静,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当然也没有宽容和怜悯。
他手持猩红宝剑,装有王冠的盒子则被荆棘女仆捧在手里。
幼年狮鹫扇着翅膀挡在他身前,未能发出咆哮,就被他一把抓住按到肩膀上。
“唳……嗷!”
狮鹫很不甘,但被力量压制,只能用前爪抱着剩下的蛋壳继续大嚼。
它发誓尽快长大,绝不会再像今天一样!
巫灵和魔族联手张开天罗地网,箭矢如雨飞落,投枪密集笼罩金木,令它动弹不得,遑论抓住近在咫尺的猎物。
金光闪烁,巫颍现身金木正上方。
他松开长弓,手中凝聚一杆长枪,枪头朝下,凶狠穿透金木的树冠,扎入树干之中。
奢珵掌心相对牵出火链,火链熊熊燃烧,尾端向上缠绕他的手臂,最终化作一把长刀。
他双手握住刀柄,刀背上的火龙睁开眼睛。
刀刃泛起红光,带出慑人的温度。
随着刀身挥下,金木的树冠被劈裂,断口处蹿起火舌,冒出刺鼻的烟气。
雪域和炎境的君王初次联手,爆裂的能量冲击四周,环状震荡开,连巫灵和魔族战士都受到影响,发生短暂耳鸣,有片刻被压在地面动弹不得。
唯有岑青例外。
他带着狮鹫升高数米,相隔一段距离观察战况。
与两位王者鏖战,金木竟然不落下风。
巫颍和奢珵轮番攻击,明明击伤了它,它总能很快恢复,不会有长时间虚弱。
“它在汲取能量。”岑青环顾四周,将目光定在树根下,那座被包裹的城堡。
是它?
不,不对。
城堡四周,异魂率领的军队正被围攻,他们一次又一次被粉碎,即使能重新聚拢,身躯也变得透明,随时像要消散。
不是城堡,那是什么?
茫然中,岑青想起雪妖丹比亚的话:“陛下就是雪域的化身?”
化身?
一个念头闯入脑海,岑青登时表情一肃。
他明白了!
森林的心木,它的根系无比庞大,不限于荒域森林。换言之,它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
只要荒域存在,它总能得到补充。
然而,这种汲取是饮鸩止渴。只有消耗没有补充,它会死,这片土地也将死亡,彻底变得荒芜。
狮鹫蹭了蹭岑青的脸颊,向他传递某种信息:“这棵树很虚弱,大地也很虚弱,需要养料。”
“养料,就是我吗?”
岑青终于明白了。
发疯的不只是金木,还有这片土地。
“活着的土地。”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直觉告诉他,这是唯一的答案。
轰隆!
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云层挤挤挨挨,拼接成鳞片状。
云间有闪电爬过,伴随着雷声轰鸣,丈粗的电光笔直砸落,击向巫灵和魔族大军。
这是荒域在反击。
岑青立即振翅向前冲,于千钧一发之际拽开巫灵王,避开电光笼罩的范围。
“小心!”
目睹这一场景,奢珵下意识皱眉。
这样莽撞的举动,看上去可不够聪明。
难道是被感情驱使?
血族,巫灵,纯粹的黑暗种族。
炎境之主不禁摇头,他一定是脑袋出了问题。
“陛下,它不仅是森林的心木,还是整个荒域的心脏。”岑青握住巫颍的胳膊,快速道出他的猜测,“那座宫殿很可能属于我的祖先。我是它的目标,是这片土地的目标!”
时间紧迫,他尽可能想要解释清楚,话出口仍有些混乱。
所幸,巫颍听明白了。
一旁的奢珵也获取到重要信息。
“荒域,这片土地想要吞噬你?”奢珵率先开口。他感到不可思议,转念一想,又认为相当合理。
按照这个血族美人的说法,荒域拥有独立意志,是否意味着它不再能被任何人夺取?
“它威胁到你,就让它永远冰封。”巫颍握住岑青的肩膀,当即做出决断,没有片刻犹豫。
银蓝色的光辉漫射开,中途化作数不清的光带,密集砸向地面,如同万千星辰坠落。
凡光芒笼罩处,大地尽被冰封。
这一幕,魔族们无比熟悉。
数百年前,冰魔就是这样被覆灭。
寒渊中诞生的种族却因冰冻而死,既讽刺又令人胆寒。时至今日,魔族们仍记忆犹新。
“巫灵王,他又要发疯了?”
“不好,快撤开!”
击碎最后一支亡灵骑士,魔族们飞身撤离战圈,绝不想被冻住。
奢珵召唤魔龙,轻盈登上龙背。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盘旋在半空,看着银蓝色的光环扩大,森冷的气息持续蔓延。
以巫颍和岑青为中心,蓝色光辉大面积扩张。
冰层自森林向外蔓延,流水一般,地裂、倒伏的树木、死去的异兽,一切的一切尽被蚕食,遭到冰层吞没。
巫灵们没有远走,陆续闪现在半空。目睹巫颍释放力量,他们的神情中满是狂热。
荆棘女仆多次释放荆棘的种子,用更多荆条包裹住自己,避免被冻伤。实在迫不得已,她们也只能暂时退开,以免真被冻成冰雕。
附庸军团陆续冲出森林。
没得到更多喘息时间,眼见冰层蔓延至脚下,他们不得不再次拔足狂奔。就连雪妖也在向前跑,一度领先众人冲在最前方。
“雪妖也怕被冻住?”
“废话,冰魔都能被冻死!”
希尔朝疑惑的半人马比划出手指,没有片刻停顿,继续飞速向前跑。
巫灵王冰封大地,隔绝金木与荒域的联系。
树根、树干和树冠全被冻住,巨大的古木沦为一座冰雕。它的力量和生命都在飞速流失,得不到任何补充,死亡是迟早的事情。
十分意外的,它身上的灰斑竟在消退,不是完全消失,而是颜色浅淡,缝隙间露出金木原本的颜色。
“黑暗的后裔。”
一个声音响起,直接冲入岑青的脑海。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冰封的金木。
“我很抱歉。”金木在道歉,沧桑的声音中透着慈爱,与之前伪装的和善截然不同。
“古老的荣耀在陨落,苍凉的大地即将失控,这是我的过失。你要拿起宝剑,与狮鹫为伴,以鲜血染红王冠,踏着敌人的尸骨登上血族王座。”
覆盖金木的冰层突然崩裂,冰壳一层层脱离,撞碎在巨木脚下。
巫颍没有再次冰封它。
不只岑青听到方才的声音,还有他和奢珵,全都一字不落。
金木挣脱束缚,没有攻击岑青。
抢在又一次陷入疯狂前,它用树根缠绕自己,自树干中部开始枯萎,树冠迅速灰败,像是一夕间走过千年岁月,以惊人的速度衰老。
“我将死。”
“荒域迎来新主宰,注入强悍的力量。”
“你的血亲失去机会,但你可以。”
“你唤醒了狮鹫,你可以……”
声音逐渐低沉,陡然又变得尖锐。
“死亡,吞噬!”
两股意志激烈撕扯,金木的树干在衰败和复生之间交替。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它挣扎着发出声音:“杀了我,用你手中的剑!”
声音落下同时,无数根须疯狂涌出,表面冒着黑气,朝岑青直扑过来。
巫颍再次释放寒冰,空中的奢珵也释放火链,两股力量同时撞向大地,粉碎疯狂的袭击。
岑青脱离巫颍的保护,张开黑色双翼,拔出了血红的宝剑。
剑身出鞘的一瞬间,磅礴的力量在他周身涌动。
一道幻影现身,红色荆棘缠绕过岑青,最终化作一个少女的身影,飘浮在他身前,仰望着他,向他展露微笑。
艾莉森。
他的伴生荆棘。
少女亲吻岑青的手背,身影很快变得透明,融入剑身之中。
金木再次发起袭击,疯狂中透出绝望。
“杀了我!”
“彻底摧毁我!”
“毁灭!”
岑青没有犹豫,他避开袭来的树根,持剑飞向金木。
风萦绕在他身旁,伴生荆棘保护着他,狮鹫牢牢抓住他的肩膀,金色弥漫两只眼睛。
岑青欺近目标,断开树根,将锋利的长剑切入树干,一直没到剑柄。
“岑青!”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巫颍和奢珵都始料未及。
荆棘女仆更来不及上前。
“陛下!”
岑青隔绝所有声音,他握紧剑柄,剑身穿入金木,伤口处流淌出浓稠的液体。
“感谢你,黑暗的后裔。还有,我很抱歉。”
金木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紧接着,树干爆发强光,将岑青笼罩在内。
光柱冲天而起,巨大的树木在光中消失,一寸寸犹如雪融。
根须自末梢碎裂,灰白褪去,现出原本的金色。死亡前的一刻,它终于重获自由,彻底脱离荒域的影响。
光芒暗淡后,一颗拳头大的树种落到岑青面前,手指轻轻触碰,即已支离破碎,沦为齑粉。
金木消失处,地面出现一个巨大陷坑,古老的城堡不见踪影,似和树木一同毁灭。
深坑无底,螺旋状向下延伸。
风从地下吹来,带来潮湿腐朽的气息。
岑青垂眸向下看,种子的碎末从指间滑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突然攥住心口,陌生的力量在他体内萌发,牵绊、争夺、压制,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不由得心头一惊。
荒域!
这片土地正试图融合自己!
这不对!
他恍惚间明白,金木的歉意由何而来,绝不限于他之前受到的攻击。
陌生的力量如藤蔓生长,蛛丝一般缠绕住他。岑青本能扣紧双臂,用力环抱住自己,绝不使对方得逞。
“咬我,喝我的血。”巫颍出现在岑青身侧,单手扯开衣领,大手托起岑青的背,“快!”
感受到血液的吸引,岑青抬起头,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咬住巫颍的侧颈。
冰冷的血液流入喉咙,陌生的力量瞬间被压制。
岑青的目光逐渐清明。
他环住巫颍的腰,埋在他的颈窝处,低声道:“陛下,我貌似代替了那棵金木。”
不算百分百贴切,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
“我明白。”巫颍抬手覆上岑青的后脑,手指拨过黑发,轻声安抚他,“不必担心,这不算一件坏事。”
话落,他再次释放力量,冰层渐次堆积,封住金木留下的陷坑。
冰块融化之后,这里会变成大湖。那座血族留下的宫殿无论是否毁灭,都将深埋于此。
做完这一切,他抬眸看向对面。
奢珵站在魔龙背上,正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岑青。
遇上巫颍的目光,他不怕死地开口:“他需要血?如果你的力量不够,我很乐意提供。比起冰块,火焰应该更合他的胃口。”
“奢珵,我不介意杀死你。”巫颍语气冰冷,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即使你是他的丈夫,也不能这样霸道。”奢珵环抱双臂,微笑着歪了下头,额角的饰物泛起彩光,语气不紧不慢,“应该让他自己选择,不是吗?”
“我拒绝。”岑青抬头看向奢珵,态度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含糊,“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需要,现在如此,未来也是。”
“真是遗憾。”奢珵耸了耸肩。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会就此罢手。
巫颍用斗篷裹住岑青,再次隔绝奢珵的视线。
荒域选择了岑青,无论金木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也无论过程如何,这片土地已经属于他。
如此一来,之前的计划就需要改变。
“奢珵,我们需要谈一谈。”他看向炎境之主,认真说道,“关于这片土地。”
奢珵挑起眉毛,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视线又一次扫过岑青,很可惜,只能看到漆黑的发顶。
他收敛起散漫的态度,周身气质发生改变。
火红的发垂落肩后,赤金色的眼睛对上巫颍,炎境之主颔首道:“的确,我们是该谈一谈。”
第63章
巫灵和魔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双方大军相遇,竟没杀个你死我活,反而心平气和地坐到一起,准备开始一场和谈。
事情略显仓促,一切都是临时准备,但过程和细节绝不能马虎。
巫颍、岑青和奢珵三人在场,选定森林边缘为会谈场地。巫灵、魔族各踞一方,岑青看似势单力孤,却是这场谈判真正的主角。
“你只代表自己。”
会谈开始前,巫颍将岑青带到林中,两人出现在金木陨落的地点。
森林中心大面积坍塌,植被尽数消失,一个巨大的陷坑取而代之。
陷坑被寒冰填满,深不见底。血族的古堡坠入地下,沉寂在黑暗中,许久不会重现于世。
冰层晶莹剔透,冰面反射夕阳余晖,呈现一种灿烂的色泽。
一道光弧跨过冰面,岑青探手抓去,尝试握住一捧光影。明知手中仅有空气,仍为短暂存留的色彩感到愉悦。
刹那间,他明确感受到了大地的情绪。
“你是这里的主人,掌控这片土地的一切。”巫颍掀起兜帽,俯身靠近岑青,双手托起他的脸颊,低头亲吻他的眼睛。
“你要一直强势,无人能撼动你的权力,这片土地将成为你的力量。如果衰弱,它就会吞噬你,像无底深渊。”
岑青握住巫颍的手腕,仰头看向他,深深望进那双银眸。
透过巫颍的眼睛,他能清楚看到自己,捕捉到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过于坦白,甚至不设防。
换成数月前,如果有人告诉岑青,他会有今日变化,他定然无法相信。
“就像雪域之于您?”他凝视巫颍,认真寻求一个答案。
“可以这样理解。”巫颍轻啄岑青的鼻尖,银色发丝滑过肩膀,发尾拂过岑青的脸侧,带来一抹凉意,“所以,你考虑好了吗?”
岑青低下头,良久陷入思索。
他在认真考量,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平衡一切。
金木已经死亡,他与荒域紧密联系,事成定局,无从更改。
他必须压低荒域的危险性,让这片土地成为他的助力,而非成为隐患,让他像金木一样发疯。
“我会接纳这片土地,设法掌控它,而非被它掌控。”他缓慢开口,声音和目光一样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你想好了?”
“是的。”岑青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未来有一天,我无法再压制它,无论产生何种结果,我都会坦然接受。”
巫颍认真凝视他,瞳孔中浮现微光。
他笑了。
没有太多言语,他双手握住岑青的腰,轻松将他举起来,以仰视的姿态吻上他的嘴唇。
冰冷的气息印上岑青嘴角,清澈的声音流入他耳中:“我的金蔷薇,你总能让我痴迷。”
他不会让那一天来临。
凡是阻碍岑青的存在,他都会亲手扫清,不惜一切,确保不留任何隐患。
“你会如愿以偿。”他侧过头,嘴唇轻触岑青的耳垂,“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这是祝福吗?”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手指穿入银色发间,缠绕上一缕发丝,一圈又一圈绕过白皙的指节,动作熟稔亲昵。
“不,这是承诺。”巫颍单臂箍住岑青,继续将他托高。另一只手握住岑青的手腕,轻咬他的指尖。
“我相信。”岑青任由自己被控制,放松地依偎在对方肩上。在巫颍松开他的手时,视线扫过指腹的齿痕,十分自然地递到唇边。
巫颍眸色加深,手臂不自觉收紧。
岑青则灿然一笑,主动低下头,吻上巫灵王的嘴唇。
既然做出决定,他就不会后悔。正如他年少时走入黑塔,又以联姻为代价重获自由。
他赌得起,愿意接受任何结果。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从未出错。
年少时,他救下荆棘女仆,保住了母亲留给他的力量。雪域的婚礼之后,他获得宠爱他的丈夫,尽管他总想用华丽的笼子锁住自己。
岑青这样想着,视野忽然颠倒。
他被织金斗篷裹住,背部触及地面,眼前充斥璀璨的银辉。
“陛下?”
“别拒绝我,我的王后。”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轻吻他的额心。语气温柔,动作却强势无比,不容许挣脱。
“我不会拒绝您。”岑青微微抬起头,轻触巫灵王的嘴角,“永远不会。”
巫颍垂眸看向他,松开他的手腕,扣住他的脖颈,吞噬了他所有的声音。
一双人影倒映在冰面,随着光线偏移逐渐朦胧,直至天光隐去,彻底模糊不清。
太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晖消失。
明月高悬,繁星璀璨,夜空中不见一朵暗云。
森林边缘,数座篝火熊熊燃烧,成排火把插在地面,组成一条条明亮的光带。
火光照耀下,两座营盘人声嘈杂,尤其是附庸军团,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为迎接即将到来的会谈,众人抓紧清理场地,移走倒塌的树木和断裂的树根,铲走石块、荆棘和枯草,在地面架设桌椅,有序搭建起帐篷。
山地人扛起大腿粗的木材,轻松搭建起方形篝火。羽人飞至上方,将容易引燃的绒草倒下去。
草叶带着细小的绒毛,附着在木头上,散发点点荧光。
雪妖主动帮忙搭建帐篷。他们两三人一组,利落地在地面打下钉子,顺势一拉,一顶三角形的帐篷就稳稳站在地上。
“大功告成!”希尔拍拍手,招呼同伴继续卸载大车,准备立起更多帐篷,方便容纳所有人。
挂角人在忙着打造桌椅。
谈判之后会举办宴会,如果没有当场谈崩地话。
无论哪个场合,都需要大量长桌和椅子。之前准备的不够用,好在森林中不缺木材,马上能够补充。
“桌板全部完成,还有椅子……长凳,坐成一排,这样更节省时间。”
挂角人忙碌时,岩妖在一旁跑来跑去。
他们看上去像无头苍蝇,比起帮忙更像添乱,实际上必不可少。
身为少数擅长书写和算数的附庸种族,他们专门负责调度,随时随地受到召唤,几乎没有片刻休息的时候。
“木材,钉子,食物,麻布。”
“这里需要更多材料!”
“天杀的山地人,把你的大脚挪开,看看你踩着什么?!”
别看个子小,岩妖的嗓门绝对洪亮。
他们忙得直冒火,喊话时咬牙切齿,仿佛随时要爆炸。听到他们的大嗓门,连体型魁梧的山地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发火的岩妖惹不起。”
“真是吓人!”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半人马,他们的反应速度总是慢半拍。
岩妖被气得跳脚,他们却不痛不痒。等到对方气哼哼转过身,他们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被骂了。
地穴人和地精凑到一起,远离岩妖的咆哮范围。他们专注清洗和处理食材,算是逃过一劫。
相隔不远,魔族大军的营地内同样热闹。
与巫灵的营地比对,忙碌的过程像在照镜子。
营地中架起数堆篝火,被魔龙的火焰点燃,跳跃明亮的橘红色。烟气笔直上升,连夜风都无法吹散。
大量帐篷拔地而起,排列十分整齐。双头魔指挥众人搬出桌椅,以及为大军准备的食物。
半空中飞过几道影子,是从森林中归来的魅魔。
他们完成最后的巡查,确认梦魔的气息消失殆尽,没有一丝留存的迹象,才来向奢珵禀报。
“他们已经彻底消失。”
一个族群的灭亡,他们说得轻描淡写。
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更不会对梦魔抱有丝毫同情。
梦魔犯下无可饶恕的大罪,他们早就应该灭绝,而非销声匿迹几百年,又突然间冒出来,给所有人造成麻烦。
“我知道了,你们做得很好。”奢珵席地而坐,压根不在意袍子沾上草屑。魔龙趴在他身后,下巴搭在爪子上,即使收起翅膀,庞大的身躯仍如同一座小山。
艾兰德在这时走过来。
他的斗篷在战斗中遗失,外套也被弄脏。趁谈判开启的间隙,他重新换了一件外套,搭配滚红边的斗篷,看上去身姿挺拔,英俊非凡。
“陛下。”他走向奢珵,单臂托起一只魔鹰。
魔鹰带来深渊城的消息,主要是留守大臣们的抱怨,例如堆积如山的政务,以及即将到来的重大节日安排。
除此之外,他们还提到一件事,关于血族王国。
“血族发兵北境,王城军队与乱军交战,目前处于僵持状态。这让金岩城颜面扫地,附庸种族开始蠢蠢欲动。”
搜集情报的是火山部落。
他们有多个分支,其中一支极擅长刺探消息。部落成员伪装身份四处游历,总能带回最新的情报,鲜少被人揭穿身份。
“金岩城出现异常,城内贵族互相仇杀,犯罪案件飙升。国王与王后失和,传闻王后即将被抛弃。”
看到最后一行字,奢珵目光微闪:“戈罗德又要换新王后,这是第几任了?”
“如果我没记错,血族之王已经有过九段婚姻。”艾兰德说道。
“血族之王?”奢珵语气嘲讽,“一个篡位者。”
他支起一条长腿,手臂压在膝盖上,单手提着轻薄的信纸,视线穿过夜色,眺望对面的巫灵营地。
貌似想到什么,他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笑声悦耳,触动人的心弦,令人心头发痒。
在场几人却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念头,反而脊背发凉,萌生大事不妙的预感。
“陛下,这场谈判很重要。”艾兰德试图提醒奢珵,最好别在这时突发奇想。就算想要搞事,也最好等到会谈结束。
如果陛下一意孤行……
艾兰德也只能摊手,自认没有任何办法。出言提醒已经是他的极限。
看看那些魅魔,他们甚至不敢出声。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艾兰德?”奢珵改变坐姿,放松地靠向魔龙。即使他坐在地上,仰望艾兰德,仍带给对方巨大压力。
“我绝无冒犯之意,陛下。”艾兰德立刻弯腰,声音紧绷。
奢珵笑了,他单手撑地,一跃站起身。
拍掉掌心的泥土,他又拍了拍艾兰德的肩膀,笑着说道:“别紧张,开个玩笑罢了。我很重视这场会谈,还会送给美人一个礼物。”
他扬起手中的信纸,翻开记录血族情报的一页:“我想他会很高兴看到这些。”
“恕我直言,陛下,巫灵不缺情报网。”艾兰德正色说道。
“我知道,这是我的示好,向那名黑发美人。”话落,奢珵越过艾兰德和魅魔,径直朝前走。他迈步时伸展手臂,活动两下肩膀,动作自然洒脱,看上去相当随意。
“您要追求雪域的王后?”艾兰德的脑袋嗡嗡作响。
当着巫灵王的面,追求他的妻子?
他错了。
陛下当真要搞事,比预想中更加严重!
“仅是示好,别想太多。思想纯真一些,艾兰德。”炎境之主朝下属们摆摆手,走向已经立起的大帐。他需要一件干净的外套,还有靴子,在会谈开始之前。礼节很无聊,但总要保持体面。
目送他的背影,艾兰德心情复杂。
他该不该相信陛下的话?
炎魔军团长捧住脑袋,深深叹息一声,顿感头疼欲裂。
魅魔们对视一眼,踮起脚尖悄悄溜走。最好别在炎魔身边久留,尤其在他混乱烦恼的时候。
奢珵的大帐前,几名仆从匍匐在地。
这些仆从都有魔蛛血统,头顶一双复眼,长有四条手臂和细长的双腿。他们是奢珵的追随者,忠诚地侍奉他、追随他、为他战斗,直至生命终结。
“我需要一件新外套。”奢珵越过地上的仆从,随口说道。
仆从没有发声,利落地爬起身,完成他的交代。
他们长有嘴巴,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像钢丝互相摩擦,令人感到不适,甚至毛骨悚然。
炎境之主不在意这些。
心情好时,他会大方给予奖赏,珠宝、食物、金币、丝绸,甚至会赐给他们土地。
“我需要快一些。”走进帐篷里,奢珵继续说道。
仆从深深弯腰,动作更加利落。他们迅速为奢珵展开外套,托起配套的靴子。
这套礼服专为重要场合准备,采用炎境特有的材料制作,价值昂贵,不亚于雪域的丝绸。
相关准备工作完成,时间来至午夜,两座营地皆是灯火通明。
巫颍和岑青从林中返回,巨鸮刚刚落地,就遇上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魔龙。
三人在巨大的篝火前相遇,相隔跳跃的火焰,能清楚望见彼此,两股力量发生冲撞,分别来自巫颍和奢珵。
以双方的架势,不像是要和谈,更像是准备开战。
岑青没出声。
事关巫灵和魔族的君王,贸然出声不是明智之举,最好静观其变。
何况,他也是会谈的参与者,不是作为巫灵王的王后,而是荒域承认的主宰。从最开始,他就应该摆正立场。
好在两人都有分寸。
能量碰撞持续数分钟,紧张的气氛倏然消散。
奢珵扬起嘴角,恢复散漫不羁的样子。巫颍拉住岑青,转身走向营地,过程中不发一言,将炎境之主甩在身后。
不料奢珵突然出声,还快行两步跟上来,道:“美丽的王后,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手持折叠的信纸,递到岑青面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道出里面的内容:“关于血族王国,以及金岩城的消息,我想你会感兴趣。”
出乎他的意料,岑青拒绝了。没有半分迟疑,相当干脆利落。
“以我的立场,不适合这份好意。”道出这番话,岑青向奢珵颔首。他自始至终没有去碰对方手中的信纸,拒绝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被握紧。
岑青侧头看向身旁的巫颍,即使有兜帽遮挡,他也能肯定巫灵王心情很好。
他应该在笑。
清浅、柔和,能轻易迷惑世人,使灵魂战栗。
目送两人的背影,奢珵缓慢收起笑意。
手中的信纸无风自燃,火光跳跃,眨眼间团成一枚火球。信上的字迹在高温中碳化,被烧得一干二净。
奢珵展开手指,粉末悉数飞散。
“我似乎一直被拒绝?”他眯起双眼,嘴角再次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难得一见的黑发美人,聪明的头脑,不容动摇的心志,巫颍还真是走运。”
生平第一次,奢珵产生这种情绪。
雪域之主的好运令人羡慕,内心难以平静,他确定自己在嫉妒。
抢夺的念头油然而生,瞬间如烈火燎原,再难以熄灭。
第64章
两座大营比邻而建,会谈场地设在营地之间,恰好压在中轴线上。
场地面积足够宽敞,视野开阔,周遭环境一览无余,既方便进行谈判,也能用来举办宴会。
夜色下,方形篝火熊熊燃烧,近两米高的火把圈出边界。
火焰腾空跳跃,橘红包裹幽蓝,爆发出万千火星,随夜风扶摇直上,似一条盘旋的火龙。
篝火旁设有三张高背椅,椅子后是数排长凳以及搭配的长桌。
参与会谈的巫灵和魔族渐次落座,附庸种族的代表出现在外围。巨魔和山地人最为醒目,即使是坐着也比旁人高出一大截,活像是一堆小山。
人数众多,会场中却鸦雀无声。
火光频繁跳跃,焰心爆裂,炽烈的焰舌交替上升。
随着三道身影出现,与会众人同时起身,向走入会场的三人恭敬弯腰。
“陛下。”
岑青和巫颍联袂现身,分别选择一张高背椅。奢珵则独自走来,向岑青微微一笑,坐到了空置的椅子上。
三人落座之后,与会众人也陆续坐下。
艾兰德和戈雅行至场地中央,向上首三人行礼。
两人手中各持一张卷轴,上面写满文字,并盖有巫颍和奢珵的印章,表明各自的立场和诉求。
围绕荒域的确属权,雪域和炎境争夺已久。巫灵和魔族的战争持续百年,一直难分胜负。
土地无主的情况下,双方各凭本事,可以依靠武力争夺。
如今情况发生改变,荒域选择了岑青,争端失去意义,他们都应适时调整立场。
“荒域不再是无主之地。”巫颍率先开口,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银色的瞳孔泛起明亮色泽,“基于现实,我承认这片土地的确属权。”
奢珵没有直接反对,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提出对炎境不利的漏洞:“他是你的王后,承认他的权力,是否意味着荒域将归属雪域?如果是这样,我不会接受。”
在展开的卷轴中,他清楚写明这一点。
如果巫灵打的是这类注意,炎境会反对到底,不惜再次开启战争。
“我仅代表自己。”岑青适时开口,给出奢珵回答。他坐直身体,前臂搭在椅子扶手上,说话时表情严肃。他没有佩戴雪域的冠冕,黑色的头发仅缠绕一条发链,自然垂落在肩后。
“自己,”奢珵看向岑青,目光认真,“而非雪域王后?”
岑青颔首,继续说道:“荒域承认了我,我为其主宰。任何人未经允许,试图掠夺这片土地,视为对我的挑战,我不会听之任之。”
“我可以理解成,这其中也包括你的丈夫?”奢珵步步紧逼,坚持得到答案。这样的态度与他平日里的散漫大相径庭。
“是的。”岑青没有含糊其辞,明确给出回答。
“原来如此。”奢珵缓慢点头,目光移向巫灵王,“巫颍,你也是同样想法?”
“我不会触碰妻子的财产。”巫颍对上奢珵的视线,给出自己的承诺。同时反问对方,要求奢珵正面回答,“奢珵,你如何决定?”
选择摆在面前,彼此一清二楚。
奢珵要么承认岑青,放弃对荒域的争夺;要么不承认他,发兵攻打,像以前一样依靠武力夺取。
“我必须提醒你,炎境的主宰,”巫颍缓慢开口,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充满威慑感,“我不会触碰妻子的财产,但我会保护他的一切。在你做出选择前,最好考虑到这一点。”
荒域属于岑青,巫灵王不会触碰。但是,身为岑青的丈夫,他有责任保护妻子,身为雪域的君王,他也当维护自己的王后。
如果炎境决定发兵,他不会坐视不理。
两支大军都在现场,大可以正式对垒,厮杀决出胜负,为长达百年的战争画上句号。
“你在威胁我?”奢珵靠向椅背,语调没有太大起伏,金色的眼睛锁定巫颍,眼底流淌嗜血的暗光。
“目前仅是提醒。”巫颍掀了掀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华丽的袖摆搭在木雕扶手上,修长的十指交握,与奢珵针锋相对。
毫不意外,气氛陷入僵持。
半晌,奢珵发出一声轻笑,他看向岑青,道:“我愿意承认你的权力。但是,你是否考虑到一点,你是血族。”
“所以?”
“据我所知,你拥有血族的王位继承权。如果血族要求你将荒域并入故国,你会如何选择?”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并且直指要害。
没有给岑青更多思考的时间,奢珵继续说道:“未来某一天,你佩戴血族的王冠,同时握有荒域,意味着你拥有绝对广大的领土,四方王国的平衡注定被打破。”
话说到这里,他又转向巫颍,好奇道:“巫颍,你是否考虑过这一点?”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的国王。
三顶王冠加身,岑青拥有的领土和权力将超越任何一名王者,包括巫颍和奢珵。
“如果那一天到来,我将送上祝福,亲吻他的权戒。”巫颍回答得十分自然,没有丝毫勉强。
奢珵愣了一下,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幕画面。
战场中,岑青义无反顾扑向巫颍,托付的信任和情感浓烈到令人刺目。
陌生的情绪在心中萌发,异常复杂,一时间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明白,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奢珵说道。
岑青看向他:“请讲。”
“关于兽潮,以及侵害土地的灰雾。”奢珵提出关键问题,“我需要确认,它们是否不再发生。”
在座众人同时看向岑青,希望能得到回答。
这是困扰雪域和炎境的灾难,不仅魔族,巫灵也一样关心。
考虑片刻,岑青认真回答:“就目前而言,我无法百分百保证。但我会竭尽所能,避免灾难再次降临。”
灰雾成因复杂,在岑青彻底掌控荒域之前,他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至于兽潮,他可以摒弃人为因素。涉及到兽群自然迁徙,互相争夺领地,他不会过多进行干预。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需要再问。”奢珵摆正姿态,严肃看向岑青,明确说道,“以魔族之王,暨炎境之主的名义,我承认你为荒域主宰。荒域确属不为更替,魔族军队不会踏足此地。”
声音化作契约,飞入夜空之下。
火焰中跳出明亮的文字,烙印在卷轴上,燃烧在黑暗中,许久不曾熄灭。
巫颍在此时出声,蓝色文字浮现在另一张卷轴上:“以巫灵之王,暨雪域君主之名,承认荒域确属,这片土地的主宰。”
两张卷轴飞上半空,当世强者的力量互相碰撞,一瞬间爆发出强光,飞散出万千光斑,缠绕成绳索,使契约更加牢固。
在场众人共同见证这一幕,明确今日之后,四方王国的格局必然发生改变。
一股新力量加入,势必会搅动风云。
新生、陨落。
繁荣,衰败。
陡然间崛起,一夕间覆灭。
岁月的脚步不会停驻,一切的一切,不过在旦夕之间。
卷轴缓慢下落,飞入戈雅和艾兰德手中。
两人各自收起卷轴,再次向上首行礼,退回到席间的位置上。
事情就此敲定,顺利得超出想象,使谈判比预期更早结束。
宴会在星光下开场,严肃的氛围退去,长桌旁迅速热闹起来。
临时搭建的灶台旁,厨师们稍显得手忙脚乱。矮个子的岩妖在灶台间来回奔跑,雪妖和半人马都被叫来帮忙。
“快,动作快!”
“这些先送上去!”
“让路,别挡着,你是石头吗?!”
山地人挥舞着铲子,地精在转动烤肉叉。
烤肉和水果堆积如山,新出炉的面包散发着香味,面包上撒了果干和坚果,放凉后也暄软可口。
雪域的厨师手艺更佳,烹饪的佳肴异常美味。论起宴会上的酒,则是炎境更胜一筹。
魔族的附庸中有一支来自蛇岛。
他们拥有人形的上半身,下半身则是蛇尾。彩色鳞片覆盖后脑和脊背,延伸至整条尾巴。两条手臂有花色斑纹,脖颈和腰间凸起骨刺,看上去十分凶恶。
这些蛇人天性好斗,族群内部存在残酷竞争,见血的冲突稀松平常。在附庸军团中,他们的战斗力更是数一数二。
除了战斗,他们唯一的爱好就是酿酒。
麦芽酒,蜂蜜酒,血酒,甜酒,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品类,他们都有涉猎,配方信手拈来。
正如挂角人的铁铺遍布雪域各城,蛇人的酒馆在炎境也相当有名。
他们酿酒的手艺声名远播,许多种族的商队慕名前来,赶着货车进入炎境,在蛇人的酒市前大排长龙。
哪怕要交给魔族重税,商人们也甘之如饴。
不同的商人群体中,流传着一句相同的话:“炎境的顶级美酒与如山的金币等价!”
会谈顺利结束,宴会提前开始。
蛇人们送上大桶美酒,几乎耗尽军中存货,只为和对面一争高下。
“绝不能输给那群山地人,还有绿皮的地精!”
篝火熊熊燃烧,食物美酒鱼贯送上,宴会气氛愈发热烈。
延续会谈时的席位,岑青没有和巫灵王共桌,而是独列一席,象征他如今的身份。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未来某一天,他还将佩戴血族王冠。
他面前的桌上摆满餐盘,每只盘子里都装满食物。
肉类、蔬菜、水果,多种主食,还有来自炎境和雪域的酒。
清冽的酒水分别注入不同的酒杯,每一只杯子都雕刻精美花纹,镶嵌珍珠宝石。比起酒具,它们更像是艺术品。
主位两侧,长桌和长椅有序排列,巫灵和魔族陆续就坐,身后是附庸种族。
所有人都盛装出席,有的打扮还很怪异,例如巨魔,他们脱掉铠甲,袒露上半身,专为炫耀夸张的肌肉。腰间围着一条短裙,还是彩色的,搭配亮闪闪的腰带,出场就是焦点。
魅魔无论男女都穿着长袍。
袍子无袖,剪裁修身,衬托出他们傲人的身段。乍一看,这身穿着毫无问题,走到火光下,布料竟然变得透明!
几个魅魔走过岑青面前,刻意慢下脚步,朝他抛出媚眼,个别还朝他飞吻。风流的天性毫无顾忌,压根不在乎巫灵王就在旁边。
岑青刚端起一只酒杯,不小心撞见魅魔的样子,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爱好风流,肆意奔放。
难不成这是魔族的通性?
漆黑的眼睛转向奢珵,对方也恰好望过来,目光撞到一起。
大概是困惑于岑青的表情,奢珵歪了下头,朝他挑了挑眉:“美丽的王后,是什么使你疑惑?”
岑青正打算摇头,突然间想起,他的确有一件事要问奢珵。
“炎境的主宰,有一件事,唯有您能给我答案。”他开口说道。
“哦?”奢珵来了兴致,继续侧头看向他,“你想问什么,难道是我的兴趣爱好?或者别的方面,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炎境的毒会通过哪种方式流入血族。”没理会奢珵的调侃,岑青直接问出心中的问题,“这种毒能导致血族虚弱,蚕食血族的力量,最终使人衰弱而死。”
闻言,奢珵收起轻松的态度,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消失。
他想起关于殷王后的传言。
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不是陨落在战场,而是死在诡计和背叛之中,像蔷薇花一般凋零。
血族放出的口风是旧伤复发,重病缠身,最终不治身亡。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分明是死于阴谋和权力倾轧,背后策划之人正是她的丈夫。
岑青提出能使血族衰弱的毒,来自炎境的毒。
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岑青接下来的话肯定他的猜测:“我的母亲身中剧毒,这种毒让她变得虚弱,最终血枯而死。我也曾被这种毒困扰。”
“确定是炎境的毒?”奢珵问道。
“是的。”岑青颔首。
巫灵王适时出声,证实岑青所言:“这件事,我可以证明。”
他了解岑青身上的毒。
无论奢珵有任何怀疑,有他这番话都应该打消。
“我明白了。”奢珵朝身后招手,召来一名仆从,“找到巴蒂斯塔,让他立刻来见我。”
仆从俯身,退入阴影之中。
奢珵转向岑青,正色道:“我会查清这件事,给你一个交代。”
岑青点点头,表示接受奢珵的回答。
事情告一段落,奢珵朝巫颍和岑青举杯:“祝美好的夜晚。”
巫颍压住岑青的杯口,微微朝他摇头,其后转向奢珵:“我的王后不会与你共饮,尤其是魔族的酒。”
“真是小气。”奢珵啧了一声,倒也没有纠缠。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举高酒杯一饮而尽。
稍显粗鲁的动作,他做来洒脱和恣意。
红发流淌明亮的火光,彰显炎魔无与伦比的炽烈和激情。
见他移开目光,不再关注岑青,巫颍放下酒杯,侧身靠近岑青,道:“炎魔的传统,他们会在宴会上邀人共饮,还会寻机潜入对方的卧室。”
岑青睁大双眼,诧异道:“您说真的?”
“真的。”巫颍点头。
岑青迟疑两秒,以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巫颍,声音略显好奇:“陛下,我有一个问题。”
“别问。”猜到岑青想问什么,巫颍打断他的话,探手扣住他的后颈,越过高背椅间的空隙,侧头亲吻他的嘴角,“我能告诉你的是,除了你,我不会容许任何人靠近。”
“好吧。”岑青单手搭上巫灵王的肩膀,化被动为主动,轻咬对方下唇,“我的卧室永远欢迎您,也只欢迎您,我亲爱的丈夫。”
这一幕被奢珵瞧见,炎境之主不禁撇了撇嘴。
他从不畅想婚姻,认为那象征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想结束单身。
如果对方是一个聪慧的黑发美人,他乐意分享自己的宫殿,还有他的王权。
七弦琴被拨动,悦耳的声音流淌在火光下。
几名独角魔席地而坐,拨动琴弦,演奏出优美的旋律。
起初曲调轻快,像春日的微风,中途变得缠绵,化作靡靡之音,挑拨众人的心弦。
魅魔们踏着琴声,款摆腰肢走入场地。
她们解散头发,将束发的花朵抛向席间,赤脚踏着地面,舞动出妖娆和魅惑,在火光下轻盈旋转。
纱裙飞扬,发丝流淌。
火光照耀着她们,歌颂着她们,肆无忌惮地炫耀美丽,引发人心最深处的原始渴望。
手指轻轻一勾,就能引人陷入疯狂。
这样娇媚的姿态,与战场上的凶狠大相径庭,如同两个极端,堪称天壤之别。
舞蹈之后是一场杂耍,侏儒们使尽浑身解数,扯断魅魔张开的暧昧情丝,将众多陷入幻想的脑袋敲醒,方才功成身退。
“歌舞,杂耍,毫无新意。”艾兰德放下酒杯,他从席间站起身,朝对面的巫灵扬声道,“来比一场,如何?”
戈雅迎上炎魔的视线,平静道:“怎么比?”
“刀剑,枪矛,胜利者取走对方身上一件东西。”艾兰德单手叉腰,长发流泻在身后,浮现火焰一般的色彩。
弗兰轻啜一口酒,凑到戈雅耳边,笑道:“我美丽的戈雅,那个炎魔不怀好意。他像要砍掉你的脑袋,用来装饰他的卧室。”
“是吗?”戈雅单手按住弗兰的肩膀,轻松将他推开。随即从席间站起身,接受艾兰德的挑战,“可以,我接受。”
两人同为军团长,在百年战争期间,不止一次于战场相遇,对彼此的战斗风格都很了解。
艾兰德甩出一支长鞭,戈雅没有持剑,而是握住一把弯刀。
刀身银白,刀刃森冷。
巫灵右手横握刀柄,左手托起刀背,刀身映出他的眼睛,冰冷、淡漠,不含一丝一毫的情感。
巫灵和魔族崇拜强者。
这场军团长间的战斗远比歌舞和杂耍更加吸引人。
上首三人同被吸引目光。
岑青不由得生出兴致,期待两人开启战斗,以实力决出胜负。
一阵脚步声传来,巴蒂斯塔奉召唤前来,随仆人一起出现在奢珵面前。
他出身火山部落,依靠战功发迹,以部落酋长的身份出任奢珵的廷臣,与魔族们坐到一起。
他有聪明的头脑,也相当识时务,这让他在现有的位置上如鱼得水,并且有继续升迁的希望。
“陛下,您忠诚的仆人听从您的召唤。”巴蒂斯塔深深弯腰,细长的身材像一张弓。黝黑的肤色在火光下发亮,三只灰白色的眼睛反射微光。其中一只嵌在额头中央,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更增添一抹别样魅力。
被奢珵唤起身,他又向巫颍和岑青行礼,表现很得体,礼貌恰到好处。
“我有件事要问你,巴蒂斯塔。”奢珵示意他靠近些,赤金色的双眼紧盯着他,带给他巨大压力,“你要诚实回答我,如果有一个字谎言,我会将你扔进火山。”
锵!
场地中央,艾兰德和戈雅开始交锋。
甩出的长鞭缠绕弯刀,发出锐鸣之声,迸溅金色火花。
巴蒂斯塔登时心头一紧。
他再次弯腰,声音有轻微颤抖:“陛下,请您相信我的忠诚,以祖先的灵魂发誓!”
“我不需要你的誓言,只需要你的实话。”奢珵的身体向前倾,目光锁定他的廷臣,沉声道,“告诉我,巴蒂斯塔,火山部落的毒是如何流入血族,在一百年之前。”
闻言,巴蒂斯塔脸色骤变。
“看起来,你知道这件事。”奢珵声音轻柔,却让巴蒂斯塔冒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怀抱任何侥幸,当即匍匐在地,颤抖着声音说出一切:“我们没有卖给血族,绝对没有!是商队,一支来自联盟部落的商队。他们开出高价,有人禁不住诱惑……一次,就一次,请您相信我!”
“当时交易的人,还有商队,以及那个联盟部落,我要全部名单。”奢珵没有听他解释的意图,直接下达命令,“用笔记录下来,不许任何遗漏。”
“是、是的,陛下,我马上去做!”巴蒂斯塔连声应是,小心翼翼爬起身,退离三人面前。
奢珵示意仆人靠近:“盯着他。”
仆人弯腰领命,悄无声息进入阴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岑青从头至尾目睹,向奢珵表示谢意,相信事情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阴暗的行径无法永远隐藏,终将大白于天下。”他端起酒杯,俯视杯中倒影。
有朝一日,他必定重归金岩城,将篡位者扯下宝座。
届时,他会当面揭开真相,将所有证据扔到戈罗德脸上,让可耻的灵魂经历百倍、千倍的痛苦,远超他的母亲。
他发誓。
第65章
场地中央,艾兰德和戈雅的缠斗仍在继续。
彼此实力相当,稍不留神就可能落败,两人都没有保留,一招一式直击要害,使得战斗更加精彩。
换作逊色一些的对手,遇到这样烈度的战斗,怕是早就血溅当场。
场内胜负难分,气氛从热烈变得紧张。
岑青正看得入神,茉莉忽然急匆匆赶来,附到岑青耳边说道:“陛下,狮鹫在闹脾气,地精无法让它安静下来。”
“闹脾气?”岑青吃了一惊,侧头看向茉莉,“它不是在睡觉?”
“它在一刻钟前醒来,没有看到您,变得异常暴躁。地精把您的斗篷给它,它依旧不满,差点咬断老巴克的手指。”茉莉说道。
岑青皱了下眉,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他从位置上站起身,靠近巫颍耳边,低声说道:“陛下,我需要离开一下。”
“多久?”巫颍握住岑青的手腕,将他拉得更近,“需要帮忙吗?”
“是狮鹫,它在闹脾气。”岑青解释缘由,“我不确定时间,大概很快就能安抚它,也可能需要很久。”
“幼年的狮鹫,它们的脾气的确糟糕。”巫颍放开岑青,提议道,“你可以把它带在身边。”
“带它来宴会?”岑青面露惊讶,认为不太合适。
“我想没人会介意。与之相比,留它在帐篷里反而更加危险。”巫颍说话时,分明是意有所指。
狮鹫破坏力惊人,哪怕出壳不久,也难保它不会拆掉营地。
“我会视情况决定。”岑青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和女仆一同离开。
等他走到自己的帐篷,掀开帐帘,终于明白巫灵王为何会暗示他,不要将狮鹫单独留下。
情况与预想中糟糕。
满目狼藉,找不到一块整洁的地面。
悬挂的织锦扯成条状,随着吹入帐内的风摇荡,看上去破破烂烂。
大部分家具翻倒,上面有交错的爪痕。装饰品滚得七零八落,鎏金灯座断成两截,分明是被外力强行扯断。
地精们一边躲闪攻击,一边设法拯救蜡烛和灯台。可惜无法收起蜡油,只能看着飞溅的斑块在地毯上凝固,烫出焦黑的痕迹。
“难怪。”岑青单手压住额头,手指捏了捏额角。
不怪茉莉会失去冷静,在宴会中途找上自己。
一只幼年狮鹫,不久前才出壳,张开翅膀堪堪一只乌鸦大,就有如此惊人的破坏力,非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象。
见到岑青,狮鹫马上停止破坏。
它撇开受惊的地精,展开翅膀飞过来,丝滑地落到岑青肩膀上,讨好地蹭着他的侧脸。
“啾——”
叫声悦耳,和之前的粗哑有明显不同。
岑青没办法和它生气。
它大概只是不安,当然,脾气坏也是真的。
“一个任性的小家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抚过狮鹫的脖颈和脊背,决定接受巫灵王的建议,把它带去宴会。避免让它再闹脾气,造成更大的破坏。
离开之前,他对地精说道:“你们辛苦了,我会补偿你们。”
“陛下,这是我们的工作。”地精们样子狼狈,神情却不颓丧,反而斗志昂扬,看上去干劲十足。
他们能驯养豪猪,能照顾雪豹和刚成年的巨鸮,相信也能养好狮鹫。
这是一个挑战,他们不会认输,必定要迎难而上!
“陛下,我们只是没经验,才会显得生疏。相信时间能抚平缺陷,我们一定能照顾好它。”地精们信誓旦旦,看不出半分气馁,“请您相信我们!”
“好吧。”岑青不可能拒绝,也不愿打消地精的积极性,只能胡乱点点头,带着狮鹫离开帐篷,重新回到宴会上去。
彼时,戈雅和艾兰德的战斗接近尾声。
艾兰德瞅准机会,长鞭缠住戈雅的腰,作势要钳制他。戈雅趁势欺近,锋利的弯刀抵住炎魔的脖子,刀刃向外,已经染上炎魔的血。
胜负已分。
“我赢了。”戈雅开口。
刀刃继续向前,他或许会受伤,但能换来炎魔的脑袋。
艾兰德承认巫灵的胜利。
他收起长鞭,利落地缠过腰间。随即退后半步,放松地展开双臂,大方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取走。”
“包括你的生命?”戈雅挑眉。
“如果是你,我欣然接受。”艾兰德回答。他微笑着眨眼,比起交锋更像是在调情,“你喜欢我的头吗?可以用来装饰房间。相信我,炎魔的脑袋是不错的收藏品。”
戈雅对炎魔的头毫无兴趣。
他上下打量一番,最终选择了艾兰德的匕首,上面有一枚古老的图腾,反射不同的红光,仿佛跳动的火焰。
“你确定要这个?”
“不行吗?”
“当然可以。”炎魔军团长利落地解下匕首,隔空抛给巫灵,笑道,“愿赌服输,我不会破坏规矩。”
戈雅稳稳接住匕首,没有多言,在喝彩声中回到位置上。
落座后,他接过弗兰递来的酒杯,无视对方调侃的目光,送到嘴边轻啜一口。
烧灼感滑过喉咙,他侧头看向弗兰:“炎境的酒?”
“我以为你会想尝尝。”弗兰说道。
“不,我没兴趣。”戈雅放下高脚杯,朝岩妖示意,另取一杯雪域的酒,“我更喜欢熟悉的风味。”
“像你的性格。”弗兰笑了笑,同样换过一杯酒。他举杯与戈雅轻碰,没再提炎境的酒,以及失去匕首的炎魔。
宴会继续进行,不断有魔族和巫灵战士下场,双方在比斗中互有输赢,胜负在五五开。
附庸军团主动加入,半人马和火山部落展开群斗,气氛愈发热烈,鼓噪声和叫好声交织在一起,声音持续拔高,近乎要震碎夜空。
同样的夜色下,血族王国边境又起战火。
持续多日的暴雨告一段落,洪水悄然退去,河流水位下降,暴露出乱军的多个据点。
消化大部分北境土地,彻底占据坞堡,王城贵族们终于肯走出要塞,率领骑士冲击据点,扫荡残存的乱军。
偶尔会遭遇埋伏,骑士们掌握经验,多数能够设法化解。
至此,乱军失去全部优势,生命进入倒计时。
“王城传来消息,国王的多名私生子神秘死亡,他的情人接连遭遇不测。他怒不可遏,暴跳如雷。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递出把柄。”
贵族们无法再消极怠工。
他们必须有所行动,表示自己遵从王命,正在抓紧扫荡边境,避免有人借机挑拨,引导国王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在出兵之前,派依等人放飞信鸟,秘密向家族中送信,期望获取最新消息。
“我们需要宫廷最新的动向,尤其是国王。”
信鸟展翅升空,陆续穿过北境大地,掠过骑士和乱军厮杀的战场,乘风飞向血族王城。
彼时,金岩城内风声鹤唳,一派肃杀景象。
士兵手持燃烧的火把,列队在道路中穿行。他们肩负使命,搜寻城内的窃贼、匪徒和有罪之人。
他们找到目标藏身的地点,大力踹开房门,迅速冲进去,将藏匿的家伙拖出来,一个接一个掼到地上。
“老实点!”
“你被宣判有罪!”
套着铁靴的大脚踹在身上,哪怕皮糙肉厚的家伙,也会控制不住发出惨叫。
抓捕行动在夜间展开,往日喧闹的街道骤然冷清,只有士兵成排穿过,路中间押着被捆绑的罪犯。
他们来自不同种族,身份各有不同,落到士兵手里都只有一个待遇:被绳子五花大绑,狠揍一顿投入监狱。
运气好的,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运气不好,当日就会被绞死或砍头,尸体用木架竖在城外,成为警示后来者的路标。
“早该收拾他们了!”
“真是大快人心!”
对于抓捕行动,城民们无不拍手称快。
他们的忍耐濒临极限,随时将要爆发。假如金岩堡再没有行动,难保不会发生动乱。
这绝非危言耸听。
近段时间以来,金岩城内的犯罪率居高不下,有越演越烈的势头,闹得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贵族们看出危机的苗头,迅速下定决心,派遣家族骑士组件护卫队,力图肃清城内的犯罪。
在搜捕开启的同时,阴暗的行径也在发生。
几名贵族被拦截在道路正中,两侧房屋门窗紧闭,无数双眼睛躲在窗后,谨慎地观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围住他们的骑士手持长枪,单臂挺起盾牌,上面有扎克斯的家纹。
“扎克斯?”
“你想干什么?!”
身陷包围,情况相当不妙,贵族们高声呵斥,却暴露出内心恐慌,实则色厉内荏。
“你这是公然铲除异己!”
“我要禀告陛下!”
“让开,否则我会以袭击贵族的名义控告你们!”
无论他们如何叫嚷,扎克斯始终不为所动,更没有被激怒。
骑士们让开一条路,他策马走上前,装模作样地展开一张卷轴:“奉国王陛下命令,处决与乱军勾结者。”
“这是污蔑!”贵族们大声争辩。
“当然,我知道。”扎克斯收起卷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恶劣道,“你们真正的罪名是谋害国王陛下的私生子。不要狡辩,你们的做法并不隐蔽,有多名目击证人。陛下很伤心,这是他失去的第七个孩子。”
闻言,贵族们脸色大变。
没兴趣听他们争辩,扎克斯挥了挥手,便调转马头走开。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杀了他们。”
在他身后,骑士们沉默地包围上去,集体挺起长枪和盾牌,击杀贵族的护卫和仆人,很快就轮到他们本人。
惨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鲜血流淌在脚下,沿着砖缝蜿蜒,汇成暗红色溪流。
扎克斯拉住缰绳,短暂仰望天空,低声自语:“要下雨了。”
雨水涤荡,会冲刷干净一切,无论鲜血,生命,还是罪恶。
杀戮的声音远去,扎克斯策马穿过街道。
中途,他派人向王宫送信,禀告罪犯已经处决。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国王陛下不会想见到他,最好能把一切藏在台面下。
“虚伪的面子。”
扎克斯嗤笑一声,带着几名护卫去往城南。
那里有金岩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即使是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夜晚,依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马蹄敲打在石块铺设的道路上,哒哒声不绝于耳。
路旁座落着木材和石砖搭建的房屋,昏黄的灯火向前延伸,连接成飘忽的光带,直至长街拐角。
城头的云越来越厚,遮挡住月亮,漫天繁星不见踪影。
潮湿的风刮过城内,水汽弥漫大街小巷。远处天际响起雷鸣,今夜注定会有一场大雨。
扎克斯的队伍一路前行,经过一个三叉路口,队伍向右拐,走进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将寂静和幽暗甩在身后。
道路上人流穿梭,车马往来不断。
车内大多是贵族老爷,还有腰缠万贯的商人。车夫在前方挥舞着鞭子,驱赶路上的摊贩和乞丐。
装满酒和食物的货车穿行而过,车后跟着大个子的奴隶。他们大多赤着脚,脖子上套着锁链,无论天气是否寒冷,都只穿着麻布外套,腰间用绳子捆扎。
走进这条街道,扎克斯和护卫都拉起斗篷,用兜帽遮住半张脸。
此举有些欲盖弥彰,但规矩就是规矩。
贵族们来这里寻欢作乐,都自觉隐藏起身份。即使被认出,大多人也会装糊涂,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有家伙妄图威胁贵族老爷,简直愚蠢透顶,他们甚至没能活到太阳升起。”
“这里是金岩城,别去想不该赚的金币。”
“有的金币会咬人,沾上你的血,要了你的命!”
老板们的告诫无比严厉。
凡是在这条街上讨生活的人,哪怕是个乞丐,都会老实地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从不轻易惹事。
队伍持续前行,中途遇上数辆马车。
车窗推开一条缝,扎克斯转过头,与车中人对视。
他们认出了彼此,却默契地移开目光,态度无比冷淡,就如陌生人一般,在道路上擦肩而过,背向而行。
队伍来到街角,在一栋联排建筑前停下。
骑士们在门前下马,立刻有马僮上前牵走缰绳,利落地将马牵进马厩,准备草料和水。
招牌下的人站起身,他们身材中等,笑容谄媚,一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不为美观,只为足够惹眼。
他们是虫人,天生雌雄同体,是金岩城内很特殊的一个群体。
他们的来历已经不可追,据说早在金岩城创建之初,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战斗力一般,也没有经商的头脑,被多数种族看不起,在政治上毫无地位。
或许曾经有过,但也是数千年前的事情了。
他们有一个特殊天赋,能够揣摩人心,尤其是最黑暗的欲望。
仰赖这种本事,他们专门在南城讨生活,从出生到死亡,绝大部分人从未走出过这条街半步。
“尊贵的老爷,您的到来令小店蓬荜生辉,快请进!”一名虫人深深弯腰,维持仰起头的姿势,脖子能随意扭转,看上去很是怪异。
扎克斯没说话,直接越过他。
身后的骑士解下钱袋,抛给虫人一枚金币。
虫人稳稳接住,递到嘴边咬了一下,看到清晰的牙印,登时喜笑颜开。
他拉动屋檐下的绳子,店内的同族立刻得到提醒。
挂着花环的木门向内敞开,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扎克斯和骑士的靴子,以及他们脚下的台阶。
大堂内十分宽敞,一层完全打通,布局成酒馆的样式。
半圆形的吧台正对店门,木地板每天擦拭,仍留有斑驳的痕迹。有的是划痕,有的是斗殴中飞溅的血。
圆桌和椅子紧凑摆放,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来找乐子的客人,还有漂亮的男人和女人。
吧台左侧有倾斜的台阶,一路向上,消失在天花板后。
吧台右侧有一个壁炉,炉火常年点燃,即使在盛夏也不会熄灭。
扎克斯迈步走进店内,人群中突然传来鼓噪声。
一男一女跳上桌子,引发酒客们叫好。
男人穿着阔腿裤,腰间缠绕彩色丝绦,肤色棕黑,细长的眼睛勾勒眼线,像一条妩媚的蛇。女人披着轻薄的纱裙,画着浓艳的妆容,柔软的腰肢上缠着腰链,随着她的动作反射彩光。
两人都很年轻,长相漂亮,模糊了他们的种族。
“来,跳一个,这些都给你们!”
木桌旁,几个大腹便便的长须人拍出钱袋。袋口的皮绳松散,露出一抹金光,那里面装满了金币。
“遵命,慷慨的老爷。”
桌上的两人同时亮起笑容。
男人赤脚踏出鼓点,搭配击掌声,在桌面中心旋转。女人掀起裙摆,朝桌旁的客人抛出飞吻,随即折腰舞动,像一只花蝴蝶在炫耀美丽。
“好!”
众人大声叫好,多种钱币如雨飞落。
目睹这一场景,扎克斯和骑士们习以为常,没露出任何异样。
边境在发生战争,对乱军的围剿仍在继续。
国王因私生子和情人的死亡变得暴躁,宫廷内每天都会抬出尸体,有的只剩下飞灰。贵族们忙着排除异己,陆续有人死于非命,消失在黑暗的巷道。
现在,道路上还在飞溅鲜血,充满了哀嚎声,有窃贼、盗匪、杀人者、也有贵族和无辜之人。
但没人在意。
这家店就像金岩城的缩影,沉湎享乐,纸醉金迷,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入沙子里,不知大祸临头,仍在醉生梦死。
扎克斯拉低兜帽,阴影遮住他的大半张脸面孔,只能看到极薄的嘴唇和苍白的下巴。
“我约了人。”他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将一枚金币按在上面。
店铺的主人迅速收起金币,在头顶的绳索中挑选出一条,用力拽动三下。
很快,一个小个子从楼梯上现身,朝扎克斯的等人招手示意,将他们引上二楼。
靴子踩在木楼梯上,台阶吱嘎作响,像在发出痛苦的哀鸣。
与大堂的热闹不同,二楼十分安静,走廊笔直幽暗,两侧并列数个房间。
个别房间外有随从把守,他们身材魁梧,斗篷下很可能穿着盔甲,有着不一般的身份。
小个子弯腰行走,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渺小。他有驼背人的血统,可惜不被家族承认,只能流落到这里干活。
来到预订的房间,小个子得到酬劳,随即被打发走。
骑士们推开房门,扫一眼门内的情形,迅速退出来,站定在房门两侧。
扎克斯独自走进去,将房门从内部掩上。
房间内十分安静,地板上铺着毛毡,摆在正中的大床格外醒目。
壁炉前站在一道人影,身上裹着斗篷,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看不清她的模样。从身高和体型判断,应该是一个女人。
“左娜,你太冒险了。”扎克斯背对房门,开口说道。
闻声,壁炉前的女人转过身,抬手掀开兜帽,露出和扎克斯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正是戈罗德的第九任妻子,王后左娜。
“我不得不冒险,扎克斯,我的兄长。”左娜伪装出行,长发解散在身后,身上没有更多饰物,只有右手的戒指能证明她的身份。
扎克斯不置可否。
他抬眼环顾室内,走到床边坐下,双手一撑看向左娜:“能让你这样冒险,看样子事情的确不小。 ”
左娜不喜他的态度,想到自己的目的,终究压下到嘴边的抱怨。
她走向扎克斯,站在他对面,两双相似的眼睛对望,一人焦急,一人冷漠,一种淡漠到极致的荒芜。
左娜有片刻愣神,随即摇摇头。
她一定是昏了头,否则怎么会在扎克斯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国王秘密召见了巴希尔。”她沉声说道。
“仅是这样?”
“我知道他秘密写下文件,有意迎娶新一任妻子。如果事情不成,他就会恢复某个前任妻子的身份,让他的某个孩子重新获得继承权。”左娜一口气说完,等待扎克斯的反应。
“你亲眼看到了文件?”扎克斯问道。
左娜点点头:“是的。”
她嫁给扎克斯多年,在那之前还曾是他的情人,对国王十分了解。趁戈罗德某日醉酒,她溜进国王的办公室,发现了藏在抽屉里的文件。
猜测被证实,她全身发冷,随即怒火中烧。
她耗尽最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撕毁文件的冲动,把它们重新放回原处,确保恢复原样,才悄无声息离开房间。
“他没有剥夺第一王子的继承权,还打算给予其他私生子权力。我的达尔顿,他会被抛弃,被他的父亲剥夺一切,我绝不允许!”
“你想怎么做?”相比左娜的激动,扎克斯表现得异常冷静,“你想让我怎么做?”
左娜倏地抬起头,紧紧盯着自己的兄长。火光照在她脸上,一只眼睛隐于黑暗,另一只浮现诡光:“毒。”
“毒?”
“必须让戈罗德失去力量,在他剥夺达尔顿和我的地位之前。”左娜缓慢坐到地上,像幼年时一样趴在兄长膝头,“殷王后喝下的毒,炎境的毒,扎克斯,我需要它。”
国王的行动难以预判,左娜必须冒险,也只能冒险。
她没有力量发动叛乱,只能另辟蹊径,将戈罗德的手段用到他自己身上。
“这件事需要时间。”扎克斯压住左娜的发顶,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和炎境接触会被视做叛逆,我只有通过联盟部落购买,那些人相当狡猾,而且无比贪婪。”
“金币不是问题,你会帮我的,扎克斯。”左娜握住扎克斯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必须帮我,我的兄长。”
扎克斯回视她,神情莫名:“左娜,你是否想过,这样做会带来毁灭。”
“不这样做,我们一样不会有好下场。”左娜手指收紧,用力到在扎克斯的胳膊上留下指印,“戈罗德一旦下定决心,绝不会心慈手软。他的历任妻子,他的儿女,都是任他摆布的棋子。唯一的例外是朱殷和她的儿子。然而朱殷死了,第一王子被送往雪域,我绝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达尔顿更加不行!”
“第一王子。”扎克斯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坐直身体,一只手被左娜握住,另一手覆上心口,掌心压在血咒烙印的位置。
“我向你保证,我的妹妹,把第一王子送去雪域,是国王陛下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当然,也是我的。”
左娜莫名地看向他。
扎克斯却不打算多说。
他利落地站起身,顺便拉起左娜,亲手为她拉直裙摆,拍掉斗篷上的灰尘。
“我的妹妹,我会让你如愿。”扎克斯按住左娜的肩膀,亲吻她的额头,承诺道,“我会联络那些狡猾的商人,戈罗德不会有机会宣判你,达尔顿不会沦落为私生子。”
“你保证?”
“我保证。”
灯光摇曳,照亮扎克斯的面孔。
他的瞳孔收窄,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一瞬间显露出凶狠,使人不寒而栗。
第66章
狂风骤起,呼啸穿过街道,敲打着路旁的建筑。
窗框持续震颤,金属插销脱落,紧闭的木窗猛然敞开,窗扇拍向墙面,发出一声钝响。
雷声轰鸣,闪电在城头炸裂。
蓝紫色的电光爬过云层,酝酿多时的暴雨终于降下。
雨水湍急,瀑布般悬下天空。眨眼间,灰色雨幕覆盖整座城市。
“下雨了。”扎克斯望向窗外,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瞥见路上行色匆匆的车辆,他将目光转向左娜,沉声道,“你需要马上返回王宫。暂时收起你的爪牙,停止窥伺国王,言行务必谨慎小心。”
“我会的。”左娜掀起兜帽,遮挡住自己的面孔。她没有走向房门,而是来至窗前,单手撑着窗台,从窗口翻了出去。
斗篷飞扬,暗色裙摆在下落时张开,像一朵绽放的黑色玫瑰。
窗外是一条小巷,巷子里停靠一辆马车。车厢没有任何标识,拉车的马也很普通,在城内随处可见。
车夫是忠心耿耿的哈布克。
待左娜进入车厢,关闭车门,他立刻挥动缰绳,驾驶马车穿过重重雨帘,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扎克斯走到窗前,双手负在身后,目送车辆走远。
他攥紧手指,习惯性地转动拇指上的戒指,感受戒托的棱角压入指腹,留下清晰的印痕。
马车闯入夜色,迅速被雨水覆盖,只余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他正欲回身离开,突然间一阵心悸。
震颤来得十分突然,扎克斯单手按住胸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脸色煞白,大颗汗珠滑过脸庞砸向地面。
目光所及,房间中的一切发生扭曲。凌乱的色彩填充在眼底,扎克斯大脑晕眩,他险些晕厥过去。
视野恢复后,他迅速扯开衣襟,移近蜡烛观看,发现心口的烙印发生变化,边缘长出锋利的荆棘,颜色更加鲜明。
只有一种可能。
烙印血咒的人发生蜕变,力量和天赋攀至顶峰。
“发生了什么?”扎克斯放下烛台,心中困惑不解。这股力量异常可怕,能轻而易举摧毁他,胜过全盛时期的朱殷,更不提戈罗德。
究竟是怎样的机遇,才能导致这种变化?
不等他想明白,耳畔传来敲门声,是走廊内的骑士提醒扎克斯需要离开。
“大人,时间到了。”
扎克斯当即收拢衣襟,重新围上斗篷。他拉起兜帽,确保遮住自己的脸,才走上前拉开房门:“走吧。”
无论是何种契机导致岑青的变化,对他而言都不会更糟糕。
换一种想法,他被烙印血咒,成为岑青的傀儡,岑青变得更强,意味着胜算更大,戈罗德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对一名背叛者来说,这不算坏事。
扎克斯胡乱想着,快步走下二楼。木楼梯在他脚下吱嘎作响,频频发出哀鸣。
矮小的身影藏在扶手后,躬身送他离开,态度小心翼翼。
直至声音远去,小个子的店员抬起头,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反射火烛的光,与表现出的敬畏截然不同,看上去相当违和。
一行人穿过喧闹的大堂,在门前上马,冒着大雨赶回府邸。
马蹄声被雷声和雨声掩盖,数骑飞速前行,恍如烟尘飘过,倏忽间远去,再不见踪影。
店铺招牌下,几个虫人凑到一起,低声交换情报,打出只有彼此才懂的手势。
“是外交大臣。”
“他密会一个女人,来自王宫。”
“告诉泰姆。”
虫人结束对话,一人回到店内,其余人继续守在门外,接待下一拨客人。
店铺吧台内,泰姆拉动绳索,几个店员替代他招呼酒水,他则转身绕过壁炉,避开众人视线放出一只信鼠。
虫人不只经营着风月场所,他们还是暗地里的情报贩子。
还有什么比美酒和美人更让人沉迷?
躺在美人怀中,被烈酒麻痹神经,总会在不经意间吐出些有用的东西。
“奥尔加夫人,我信守承诺,相信您也会一样。”泰姆目送信鼠消失在雨中,口中喃喃自语。
他们曾有机会走出这条街,只要朱殷成为女王,登上血族王座。她亲口承诺所有虫人,改变他们在王国中的处境,作为他们搜集情报的奖励。
然而,这一切都毁在戈罗德手中。
泰姆憎恨戈罗德,所有虫人都是一样。
沉默伫立片刻,泰姆重新回到店内。
灯光覆上脸颊的一刻,他重拾虚伪的表情,又成为谄媚的风月场主人,贪婪的双眼盯着客人,锁定他们口袋里每一枚金币。
信鼠在地下穿梭,进入通向城外的隧道。
这条隧道藏在王城西北方向的隘口下,该处日夜有重兵把守,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没人想到虫人胆大包天,会利用这里传递消息,而且屡次成功,迄今没有被发现。
信鼠在地下潜行,它在搜寻有占星师印记的骷髅。
骷髅接到信件后,会第一时间送往千湖领,呈递到奥尔加手中。
彼时,千湖领内,晚归的俘虏们在夜色下忙碌。
他们推动大车,拖拽绳索,合力运回砍伐的木材,还有开采的岩石,在营地外堆成小山。
今夜月光明亮,惠风和畅,黑骑士们围在篝火旁,一边用刀切割烤肉,一边高声谈笑。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一直在紧张忙碌,罕见有如此放松的时刻。
最后一批木料运达,铁木等人跳下大车,清点过俘虏数量,确保没有遗漏一人,才前往地精处领取食物。
西科莱姆在车旁记录,手捧着羊皮卷,下笔速度飞快。
尤莉跟在兄长身边学习,帮忙递出卷轴,将写好的羊皮收起来。千湖领人手紧缺,每个人都该发挥作用,她也不会例外。
“尤莉,你看到母亲了吗?”西科莱姆停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接过领地内的统筹工作,他才发现黑骑士的文字记录有多糟糕。翻阅米诺交给他的文件,年轻的子爵登时两眼一黑。
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清楚不能指望一群粗鲁的家伙干精细活,可这也太粗糙了!
不提相关记录一塌糊涂,连简单的算数都会出错,两位数的加减竟然错得如此离谱,亏他们还是贵族!
“十一加十三等于二十八?!这太离谱了!”
西科莱姆脸色铁青,头顶冒烟,握着文件的手都在颤抖。
黑骑士则是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掏耳朵。
他们是天生的杀戮机器,上马冲锋异常简单,临战时无比兴奋。让他们埋首案头,一笔一划写字?黑暗神在上,饶了他们吧!
对这群家伙,西科莱姆束手无策。好在他不是孤军奋战,尤莉主动提出帮他。
他的妹妹真是可爱的天使。
想到未来某一天,某个家伙会获得她的芳心,西科莱姆就觉得牙痒,恨不能咬断对方的脖子。
“母亲和布叶特爵士在一起。”尤莉接过写满字的羊皮,熟练地卷起来,“她对女爵带来的卷轴很着迷。”
卷轴?
西科莱姆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乱军俘虏。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布叶特骑在马上,当着众人的面撕碎卷轴。
一枚巨大的血咒符文出现,一次性烙印数千人,所有俘虏都被覆盖,没有一人逃脱。
他们受到血咒束缚,任何逃走的念头都不被允许,背叛更不可能。
“这是陛下的恩赐,让你们清楚立场,至少能在三个月内活着。”布叶特说话时,目光森冷无比,看着俘虏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回忆当时的情形,西科莱姆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的母亲对血咒感兴趣?
他更倾向于是对陛下的探索欲,希望通过布叶特的讲述,更多了解这位血族王室的正统后裔。
“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西科莱姆晃晃头,压下突起的念头。他继续拿起笔,投身于记录工作。
这批文字材料必须在今天内完成,不然越积越多,他迟早会被压垮。
营地西侧,领地治所遗迹外围,大批骷髅忙着清理碎石瓦砾,铺平道路。沿着道路一侧,成排木屋拔地而起,替代帐篷成为营地成员的住所,也是城市重启前的过渡建筑。
木屋以实用为主,建筑风格简单。
它们出自边境贵族艾尔伍德的设计,由骷髅和俘虏负责搭建,几天时间就大功告成。
一座木屋内,布叶特拉起衣襟,遮挡血咒烙印。想到血咒发生的变化,猜测是岑青遇到某种契机,才会间接影响到她。
布叶特方才受到冲击,差点跌倒。奥尔加走近扶住她,手指搭住她的手腕,掌心覆上她的心口:“第一王子的血咒?”
“是的。”布叶特继续系上扣子,为免她误会,解释道,“是我主动要求。毕竟血族的誓言不算牢靠,而我需要陛下的信任。”
“我了解。”奥尔加回到椅子上,沉吟片刻,突然道,“如果能尽快见到陛下,我也希望获得这种恩赐。”
布叶特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你确定?”
“我是占星师,习惯与死亡为伍。”奥尔加绽放笑容,白皙的手指覆上右眼,在眼尾短暂停留。指尖顺着脸颊和脖颈下滑,扣在长裙领口的宝石上,“血族的占星师,是否听起来更不牢靠?”
“确实。”布叶特没有否认。
“所以,我的想法你应该可以理解。”奥尔加侧头看向窗外,视线穿透夜色,似在眺望流失的岁月,“我曾经犯错,尽管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希望能够弥补,用我的一切。同样的,也为我的儿女铺路。”
布叶特看向她,无法完全体会她的情感,但能理解对方的目的。
“我与陛下分开时,他已经抵达荒域。”她给出奥尔加期待的回答,“不出意外地话,兽潮很快会覆灭,召唤你的旨意应该不日送达。”
“借你吉言。”奥尔加笑着说道。
两人说话时,营地外又开始喧闹。声音吵吵嚷嚷,伴随着马蹄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距离木屋越来越近。
她们对视一眼,各自起身看去,原来是又一批奴隶送达,负责押送的依旧是里贝拉。
“北境又燃起战火,更多乱军被驱赶,佩诺尔特忙得不可开交。”她对众人说道。
火光映照下,俘虏的队伍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营地内爆发出欢呼声,包括之前被送来的乱军,一样在欢喜雀跃。
如果受苦的仅是自己,他们会感到异常煎熬。如今多出大批难友,看到对方桀骜不驯的模样,预期他们将受到的惩罚,这些人突然生出一阵扭曲的快意。
痛苦和幸福都需要对比。
有了对照,他们的日子不再绝望难熬。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需要禀报陛下,必须尽快给他们烙印血咒。”布叶特走出木屋,在人前开口说道。
米诺点点头,见里贝拉面带疑惑,当即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
事情解释明白,他转头看向布叶特,希望她写成书信,再加上他记录的领地近况,准备一同交给乌鸦。
“嘎!”乌鸦当场发出抗议。
羊皮卷叠起来是它的几倍重,是要累死鸟吗?
信不信它真给这个黑骑士报丧?!
好在送信的不只一个。
奥尔加当场召唤骨鸟,分担信件的重量。
看向身后的鸟骨头,乌鸦不太情愿,终究没有继续怠工。
几只鸟抓起书信,组成一支怪异的队伍,在夜色下腾空,化作数个黑点,很快消失不见。
荒域森林外,宴会已经结束。
人群陆续散去,喧闹化作冷清。桌椅和酒桶都被移走,餐具送到河边清洗,场地迅速清空,只余下篝火继续燃烧。
岑青的帐篷被狮鹫破坏,实在没法住,他很自然地走进巫颍的大帐。
巫灵王散开头发,随意靠在软枕上。他手边摆放着两只箱子,是从暴风城送来,里面的卷轴全部出自长老之手。
“陛下。”岑青出声。
巫灵王抬起头,银色的眼眸望向他,放下看到一半的书信,向他伸出手臂:“来这里。”
岑青上前两步握住巫颍的手,被后者一拽,毫不反抗地扑进他的怀里。
“陛下,我想做一件事。”岑青趴在巫颍怀中,手撑在他的身上,扫一眼摊开的羊皮卷,随即收回视线,“可我没有太大把握。”
“你想做什么?”巫颍单臂撑在脑后,右手托起岑青的下巴,拇指擦过他的嘴唇,“需要我帮你?”
“千湖领是我的领地,荒域如今也属于我。”岑青压低身体,顺着巫颍的力道靠近他,轻啄他的嘴角,“我想把它们连在一起。”
两地之间有捷径,自然该贯穿起来。
这样一来就需要改变地貌,岑青没有绝对把握,毕竟他之前从未做过。
但他想要试一试。
至于金岩城会否不满,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不错的想法。”巫颍扣住岑青的下巴,深深凝视他,忽然笑了,“我会帮你,但是,我的王后,你要如何感谢我?”
岑青似早有预料,他凑到巫颍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随即解开束发的长链,任由满头黑发覆在身后。
几缕发丝滑过肩膀,发尾缠绕领口的宝石。
岑青直起身,抬手抓住身旁的织锦,用力向下一拽。
金光洒落,遮挡住两人,也模糊了黑发血族的声音。
“陛下,我属于您,您可以拥有我的一切。”岑青单手抵在巫颍身前,缓慢靠近他。乌黑的长发散落,似张开一张黑色的网,网住世间灵魂。
“以您喜欢的方式。”
最后的声音落在唇间,淹没在冰冷的气息之中。
岑青的腰被扣住,视野瞬间颠倒。
他没有挣脱,任凭自己被控制,手腕被牢牢禁锢。
夜风顺着帐帘流入,掀动滚落的宝石。
金色织锦完全落下,覆盖住一双人影。
织锦边缘,华丽的外套交叠,上面压着彩色发链。灯光照耀下,外套上的刺绣愈显夺目,镶嵌的珠玉流光溢彩。
第67章
帐外,一只乌鸦掠过天际,身后跟随几只怪模怪样的骷髅鸟,引发巫灵战士的注意。
“那是什么?”
“报丧鸟。”
“我是说后边那些,骷髅?”
“会飞的骷髅鸟。”
“它们是骨鸟。”
“占星师。”
弗兰和戈雅出现在火光下,两人仰望天空,轻易辨认出骷髅鸟的来历。
“不是雪域的占星师,也不是炎境。难道是血族?”
“血族很久不曾有占星师。”
“他们不会消失,只是躲了起来。不肯侍奉一名篡位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说话时,鸟群在营地上方盘旋,引来更多关注。
直至荆棘女仆出现,乌鸦才俯冲向下,带着骨鸟降低高度,落到女仆抬高的手臂上。
“嘎!”
乌鸦叫声沙哑,能听出抱怨的情绪。
它朝女仆亮出爪子,松开抓了一路的信件,捆扎在一起的羊皮。
认出羊皮上的印记,女仆们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沉静地站在原地。
等到巡营的巫灵走近,茉莉扬起视线,翻转手腕,亮出信上的蜡笺:“它们来自千湖领,是为王后陛下送信的鸟。”
“王后陛下的领地?”弗兰扫一眼信件,开口问道。
“是的。”茉莉颔首。
“王后陛下的追随者中有占星师?”巫灵继续询问,目光落向女仆托起的骨鸟。
它们的骨头苍白干枯,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羽毛,无法推断出生前模样。
从骨架大小以及鸟喙和爪子的锋利程度来看,应该都属猛禽,很可能是鹰、鸮、或者是雕。不会是隼,个头差距有些大。
听到弗兰的询问,茉莉摇了摇头,不是否定占星师的存在,而是她并不了解内情。
“您的问题,我无法立刻回答,需要等陛下看过这些信。”她说道。
鸟群带来数捆羊皮,看上去颇具分量,读它们需要时间。何况在今天之前,她同样不知道占星师的存在。
不,或许她知道。
那个在主人弥留之际,当面发下重誓的女人。
巴希尔丞相的夫人,西科莱姆子爵的母亲,奥尔加女爵。
会是她吗?
如果她遵守誓言,这个猜测有极大可能成立。
“我明白了。”弗兰点点头,接受荆棘女仆所言。
他与戈雅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火光下。附近的巫灵也陆续散去,只剩下好奇的地精和雪妖在探头探脑。
“都去做事,别围在这里。”女仆们挥手驱散地精,顺便赶走了雪妖。
地精们不太情愿,仍老实离开。
雪妖们一步三回头,他们对骨鸟很是好奇,迟迟不肯走远。好在知晓分寸,没有继续围上前,只在不远处观望,不时交头接耳,满足旺盛的求知欲。
“真的是骨鸟,整整四只!”一名雪妖瞪大双眼,语带惊叹。
“王后陛下的追随者中竟然有占星师。他们都是恐怖的家伙,能把人变成骷髅,眼睛不眨一下。”大概是想到某种场景,说话的雪妖搓搓胳膊,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希尔单手叉腰,一巴掌拍在同伴身后,安慰道:“你又没有骨头,不会被他们盯上的。”
“你说得对,这样我就放心了。”雪妖恍然大悟,憨厚地抓抓脑袋,顿时放松下来。
“不过,我们的确应该关注那位占星师。”希尔眺望女仆离开的方向,似在与同伴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的孩子要前往暴风城,跟随在王后陛下身边。将来有一天,或许不会太久,总能遇上他们。为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甚至惹上麻烦,必须让孩子们谨慎一些。”
说到这里,希尔的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陛下会有许多追随者,肯定能人辈出。脱颖而出很难,要求年轻人拔尖也不容易,但绝不能被轻易比下去,这一点很重要!”
雪妖们纷纷点头,都很赞成希尔的观点。
“希尔,你的提醒很关键。”
“我们清楚该怎么做。”
“放心吧!”
雪妖们撸胳膊挽袖子,决心回去就给孩子们开小灶,务必让他们认真学习,掌握更多常识和技巧。
“还要联络丹比亚,寻求更多有用的建议。”
“别人的照顾不会长久,最终仍要靠自己的本事。”
总之,为了族群将来,大家坚决不认输,都必须卷起来!
翌日,天光大亮,荒域迎来难得的好天气。
朝阳映红天际,浮动的流云染上赤金。
晨风抚过大地,空气中飘散清爽的气息。晴空与大地连成一线,蔚蓝与翠绿拼接,令人心旷神怡。
岩妖率先醒来,他们走出帐篷,熟稔地叫上半人马,一同去河边取水。
“快点,今天轮到我们了。”岩妖们不断催促。
“知道了。”半人马们打着哈欠,眼睛半睁半闭,丝毫不妨碍他们拎起水桶,跑过挂满露珠的草地。
一行人来到河边,撞见河畔的情形,登时面露惊讶。
慢一步抵达的地穴人更发出惊呼,不由得松开手,水桶、水盆和水壶纷纷落地。
“那是什么?”
“兽潮不是结束了吗?”
“怎么回事?”
声音嘈杂,随风传入营地。
几匹座狼寻声赶到,撞见河边的场景,齐刷刷停下脚步。狼背上的巫灵战士破天荒愣在当场,集体失去语言。
河两岸,大群鳄兽正在晒太阳。
它们数量太多,盘踞在河岸边,几乎没有下脚的空间。
看见岩妖、地穴人和半人马,它们压根不躲闪,也无意发起攻击,反而十分平和地抬抬腿,给他们让出取水的位置。
几头鳄兽还晃了一下脑袋,示意对方快点走,别妨碍它们晒太阳。
这一幕太不可思议。
就在不久之前,这群鳄兽还是兽潮的主力军,与巫灵大军杀得你死我活。
现如今,它们竟任由岩妖和地穴人靠近,只在半人马经过时略微警惕,却也没露出更多敌意。
巫灵战士出现时,它们照样安稳,集体懒洋洋地趴着,简直像铺在河边的石头。
换作几天前,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王后陛下是荒域的主宰。”有人开口,指出变化根源,“它们生活在这里,敬畏这片土地,所以才不会攻击我们。”
在场巫灵同时反应过来。
荒域的主宰。
此时此刻,他们对这句话有了更确实的概念。
河道上游,魔族的身影陆续出现。
鳄兽对他们的到来十分警惕,但和对巫灵一样,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击,表现得意外平和。
魔族们交换目光,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荒域有了新主人。”
“我们和巫灵鏖战百年,结果如何?这里依旧属于血族。”
“血族和血族可不一样。”一名魅魔现身人前,红色的翅膀,玲珑有致的身段,轻易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血族的第一王子,唯一现存的黑发王室。他是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看着吧,他会是了不起的人物,成就和威望必然超越他的祖先。”
说到这里,魅魔扬起笑容,饱满的红唇勾起诱人的弧度:“他和金岩城不和,裂痕显而易见。对血族来说,他的成就究竟是荣耀还是灾难,如今可不好说。”
随着众人回归,河边发生的一幕很快在大军中传播开,被众人津津乐道。
魔族的王帐内,奢珵正在吃早餐。
听到禀报,他不禁轻笑一声:“荒域有了新主人,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值得高兴的是,他对我们恶意不大,至少目前是这样。”
话落,他从盘子里拿起一颗葡萄,随手一抛,张嘴咬住。
锋利的牙齿楔入果肉,甜蜜的汁液染湿他的嘴角。唇色更显艳丽,血一般的颜色。
“召唤艾兰德,准备返回深渊城。另外,让巴蒂斯塔来见我,他最好快点补充完那份名单,否则我会撕掉他的脑袋。”
仆人领命而去,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脚步声都没有。
奢华的帐篷里,炎境之主继续享用他的早餐。
他摇晃着高脚杯,许久凝望杯中倒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是最熟悉他的廷臣,也难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雪域,荒域,血境。”奢珵低声念着。
即使岑青做出承诺,他与巫灵王的婚姻总是事实。两人的结合,必然组建起四方王国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平衡迟早会打破。
届时,炎境会处于何种位置?
赤金的眼睛浮现暗光,抢夺的念头再度滋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很难,但值得一试。”
他摇晃着杯中的酒,看着倒影破碎,忽然翘起嘴角,单手举高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临近正午,岑青和巫颍走出大帐。
营地内一片忙碌景象。
宴会结束后,大军就计划启程。
附庸军团忙着收起帐篷,拆掉相关设施,悉数装上大车。巫灵们也在打点行装,看似忙乱,实则一切有条不紊。
西方公爵洛维尔走上前,一改之前的模样,恭敬地向岑青弯腰;“日安,尊贵的王后陛下。”
“日安。”岑青怪异地扫他一眼,回应他的问候。无法确定洛维尔的意图,他始终持谨慎态度。
巫灵王环住岑青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短暂凝视洛维尔,又看向走过来的弗兰和戈雅,道:“我和王后需要暂时离开,营地交给你们。我们会在日落前返回。”
“遵命,陛下。”三人没有异议,也未打探两人的行动,只是恭敬地垂首,接受君王的命令。
很快,随行诸侯也接到旨意。
“陛下和王后会暂时离开,日落前归来。”
“启程计划不变。”
“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众人行动一致,都在命令麾下加速拔营,随时准备出发。
在归程途中,他们将各自返回领地,不会随君王和王后前往暴风城。
当然,他们的功劳不会被忽略。作为此次出征的奖励,王城会发下丰厚赏赐,足以匹配他们的战功。
岑青和巫颍选择乘巨鸮出行,直接从大帐前起飞。
狮鹫被荆棘女仆抓住,扑腾着四爪也无法挣脱,只能目送巨鸮飞远,发出阵阵不满的叫声。
“嗷!”
“你是狮鹫,不是狼。”
“唳——”
“住嘴,再叫也没用。”鸢尾捏住狮鹫的喙,危险说道,“我可不是地精,不会惯着你。”
面对荆棘女仆的威压,狮鹫妥协了。
年轻的巨鸮在一旁探头探脑,见状顿觉解气。
狮鹫有很强的独占欲,它排斥岑青拥有别的座禽,年轻的巨鸮首当其冲。
它不是狮鹫的对手,即便对方还是幼鸟,它照样打不过。结果就是刚刚上岗,它就面临失业。
巨鸮很沮丧,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看到狮鹫吃瘪,它一边梳理乱糟糟的羽毛,一边凑过来听,顿觉心情畅快,输给对方的郁闷一扫而空。
天空中,雪白的巨鸮振翅,带着巫灵王和岑青越升越高。
蔚蓝抵近头顶,万物在脚下缩小。
风刮过身侧,浮云流淌在四周,这种感觉很奇妙,比在暴风城中的体会更深。
“感受土地的脉动,与它融合,不要抗拒。”巫颍从身后环住岑青,双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错,尝试牵引他的力量,让他感知荒域的存在。
“你拥有它,掌控它,敬畏它,但不惧怕它。”
“你们可以是一体,你能调动它的力量,并给予它力量。”
“转变气候,改换地貌,尝试一下,你都可以做到。”
巫灵王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在岑青的脑海中具象化,告知他该如何使用力量。
岑青闭上双眼,尝试梳理同荒域的联系。
起初很陌生,没有任何回应。
渐渐的,黑暗中闪烁亮光,一点点汇聚,成片串联起来,在他脑海中蹁跹起舞。
光芒流转,犹如万千星辰闪耀,组成璀璨的星河。
“属于我,服从我,我为你的力量。”岑青低声念着。顺着巫颍的指引,他翻过右手,掌心朝上,一团白光在掌中凝聚,缓慢上浮。
“设想融合它,改变它的模样。”巫颍俯身靠近岑青,在他耳畔说道。
岑青集中注意力,掌心的光越来越亮。
光球一瞬间爆裂,万千光束漫射开,弧形飞向大地,架起一道道光桥。
天空在回应,大地产生共鸣,他能明确感知到自己与荒域紧密相连。
融入它,了解它,直至改变它。
他为主宰,他即是荒域。
轰隆!
巨响声接连不断,来自荒域腹地。
破碎的地块发生位移,部分向上抬升,锯齿状的地裂大面积拼接合拢,似伤口正在愈合。
起初一切毫无章法,没有规律可循,还发生地块互相碰撞,崩裂得更加厉害的场景。
“别紧张。”巫颍按住岑青的肩膀,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安抚他的情绪,“慢下来,不要焦躁。”
“好。”
渐渐地,岑青摸索出规律。
他持续调动力量,掌心凝出耀眼白光,释放无数光带。大地的力量被调动,在地面下放射状流淌。
岑青目光所及处,地块加速上升,地裂合拢,不费吹灰之力。
沉闷的挤压声中,一座岩峰拔地而起,隆起形成山脉,在陆地上筑起长桥。
山峰持续拔高,山脊一段接一段隆起,似刀锋自地下透出,贯穿荒域,悍然压向边境。
察觉到异常的能量波动,巫灵和魔族迅速行动。
两座大营上方,巨鸮和魔雕接连升空。
战士们居高临下,望见连绵起伏的山峰,无不心生惊叹。今晨之前,它们还不曾存在。
震惊之余,众人沿着山体飞行,追寻源头所在。
最终,他们发现了山脉的成因。
雪白的巨鸮背上,巫灵王拥着他的王后,荒域的主宰。
“原来如此。”
百年时间不算太长,却也不短。
血族持续没落,衰败得实在太快,以致于多数人忘记了,历史上的黑发王族究竟有多么强悍。
他们和狮鹫并肩作战,对抗从沉睡中苏醒的古巨人。
战场中血流成河,旷野中尽是亡灵的哀嚎,凄厉刺耳,触目惊心。
他们持剑驾驭长空,以鲜血为墨,灵魂为笔,用生命谱写出恢弘的战役史诗,镌刻进苍茫大地。
“这才是血族王室真正的力量。”
巫灵和魔族,天生的对手,在这一刻思维趋同,发出同样的赞叹。
一切源于种族天性,对力量的追逐,对强者的敬畏。
第68章
天空中,戈雅同弗兰对视一眼,能看出彼此的想法。
“王后的力量不亚于他的母亲。”
“他甚至更强。”
相隔不远的距离,数只魔雕悬浮在半空。艾兰德抱臂观望,英俊邪肆的面孔上难得出现正经表情。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的王位继承人。或许该赞成陛下的想法,支持他的决定。”
在今日之前,他对君王的任性很是头疼。
觊觎巫灵王的妻子,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招惹与炎境旗鼓相当的力量,实在不是一种理智行为。
亲眼目睹岑青的力量,炎魔军团长悄然改变想法。
漂亮、聪慧、强悍,这样的存在引发追逐是理所当然。就算是风谷那群避世的精灵,怕也会生出爱慕之心。
“艾兰德阁下,陛下在召唤您。”魅魔莉亚飞至近前,一双烈焰般的翅膀格外醒目。
“什么事?”艾兰德转头看向魅魔,沉声询问。
“关于巴蒂斯塔和火山部落。”魅魔振翅飞近,与魔雕保持同一高度。视线环顾四周,略微压低声音,告知艾兰德她离开大帐时的情形,“巴蒂斯塔查出一些事,火山部落一直私下里出售毒药,数量庞大,个别还与血族有联系。事情非同小可,他不敢隐瞒,正在向陛下请求饶恕。”
“陛下很生气?”艾兰德问道。
“简直是震怒,你无法想象他的样子。”魅魔夸张地抖了抖肩膀,鲜红的指甲划过脖颈前,证明她绝非危言耸听,“如果他没能得到宽恕,某几个部落很可能消失。”
“我知道了。”艾兰德点点头,大致猜出奢珵召唤他的目的。当即驱使魔雕降低高度,朝君王的大帐飞去。
盖子揭开,多年的秘密摆上台面,为平息君王的怒火,必然要有雷霆行动。
火山部落、联盟商人、以及藏在背后的血族,一个也跑不掉。
这件事的影响恶劣,不单关系到雪域王后,更涉及到炎境内部。
炎境之主早有旨意,严禁几种毒药流出境外。在君王的严令下,仍然敢暗度陈仓,当真是胆大包天,为了金币不顾一切。
“既然尝到甜头,他们不会轻易罢手,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今天敢向血族出售毒药,未来某一天,会有更多背叛的举动,只要利益足够。”
魔雕逆风飞行,艾兰德的斗篷被风掀起,飞扬在他的肩后,仿若一双翅膀。
听到他的话,魅魔略一思量,不由得面露恍然:“难怪陛下会暴怒。”
有梦魔和疫魔的前车之鉴,这几支火山部落还敢违逆旨意,背地里阳奉阴违,分明就是在找死!
“莉亚,炎境会起大风。”艾兰德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深渊城注定会掀起一场风暴。”
魅魔平展双翼,目光投向地面,扫过火山部落驻扎的帐篷,眼底浮起一抹暗光,透出骇人的杀机。
“违逆陛下的命令,统统该死!”
两人离开后,巫灵和魔族也各自散开,陆续返回营地,没有停留更久。
众人来了又去,丝毫未影响到岑青。
白光自他手中漫射开来,光带持续落向地面,奇石山峰嶙峋拔高,峰顶尖锐,利刃一般刺向天空。
砂石尘土流淌成瀑,自山顶垂挂,轰隆隆砸向大地,在山底激起雾状灰尘。
岑青闭上双眼,沉浸入奇妙的境界中。
他与大地融为一体,清晰见证天地变换,沧海桑田。
他只需要移动手指,就能调动地势起伏,山脉隆起,峡谷凹陷,湖泊和沼泽星罗棋布。
茂密的森林被摧毁,新生的树苗在风中拔高。
草木生发,鲜花绽放,新绿中点缀姹紫嫣红。
无数菌类冒出地面,菌伞张开,伞盖下垂挂细丝,串联透明的水珠,牵拉起晶莹的珠帘。
巫灵王从身后环住岑青,掌心覆上他的眼睛,声音附在他的耳边:“集中注意力,你可以改变这片大地。”
岑青继续调动力量,山体走向发生改变。
两座山脉并行,夹住一片谷地。
山谷横贯荒芜森林,长蛇状切入北境,轻易突破边境防御工事,甚至垮塌了一座坞堡。
那里曾属于边境贵族,如今被王城贵族占据,成为后者的领地。
轰隆!
大地开裂,山峰隆起。
两座山脊上行,轻松改变地貌。
谷底传出水声,却非水流奔腾,而是来自荒域沼泽的泥浆。
地面塌陷出深坑,泥浆翻滚涌动,填满狭长的通道。泥浆中冒出气泡,上浮大量破碎的白骨。
异魂自泥浆中挣脱而出,他们越飞越高,悬浮在山谷中,幽灵般来回飘荡,数量惊人。
“你放出了异魂?”巫灵王俯瞰脚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变化会引来刺探,无妨让他们看得更加清楚。”岑青以一己之力改变地貌,连接荒域和千湖领,切割血族边境土地。事情无法瞒过金岩城,他索性大方展示,让戈罗德知晓一切。
他可以不走进故国,就夺走偌大的领土。
暴怒,惶恐,忌惮,惴惴不安。
伟大的血族国王变成一头困兽,在宫殿内寝食难安,那场面一定相当有趣。
“这些异魂会给荒域带去困扰,留在这里则能解决许多麻烦。”岑青仰头看向巫颍,笑容明媚,“陛下,您会认为我的手段过于阴暗吗?”
“公平的报复,无人能指责你。”巫颍松开岑青的手,托起他的下巴,认真说道,“这是最基本的规则。”
岑青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抬手环住巫颍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嘴唇。锋利的獠牙刺破巫灵王的唇角,他尝到了血腥味。
“边境的事情解决,我们该回去了。”巫颍扣紧岑青的腰,拇指擦过他的下颌,轻啄他的眼尾,“大军不能长久在外,领主们也要尽快返回驻地。”
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向前依偎进巫灵王怀中,蹭着他的肩膀:“陛下,我耗费太多力量,需要您抱我回去。”
“遵命,我的王后。”巫灵王轻笑一声,单臂抱起岑青,轻松得像托起一根羽毛。
巨鸮发出一声唳鸣,旋即调头折返,朝营地的方向飞去。
地面上,两座山脉凭空出现,贯穿荒芜森林和北境,一直延伸入血族王国内部。
山谷中涌出泥沼,成千上万的异魂来回游荡,占据了这片狭长地带。
交战的血族和乱军都陷入麻烦。
上一刻还在厮杀,下一刻就被山峰隔开,别说敌人,连同伴都望不见。运气糟糕的被山峰顶起,要么直接陷在山谷中,沉入泥浆下,沦为异魂的牺牲品。
派依和菲尔德各率一队骑士攀上峰顶,看清山谷内的情形,登时脸色大变。
“异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脉的源头在哪里,他们一无所知,一切都是突然出现。
唯一确定的是这场变迁不是乱军所为,毕竟他们亲眼看到地犀被碾死,压在山下沦为肉泥。
“荒域才有这样的异魂。”一名血族骑士喃喃开口。
他曾追随殷王后深入荒域,见识过平生最恐怖的场景。迄今回想起来,仍使他惊魂丧胆。
“不会错,一定是荒域!”他突然大叫出声。
声音引来异魂注意,透明的影子忽然扭曲,无声发出嘶吼,凶狠扑了过来。
“该死的!”派依低咒一声,一脚踹翻陷入惊恐的骑士,单手拔出佩剑,高声命令道,“快撤下去!”
没时间去管菲尔德,派依先一步冲下山峰,避开异魂的攻击。
菲尔德见状,一边诅咒他是“天杀的派依”,一边号召骑士们快撤,以免被异魂拖下山谷。
奈何悲剧还是发生。
几名骑士动作稍慢,立刻被异魂缠住手脚。
苍白的身影不断压来,钉住他们的四肢,禁锢他们的行动,使他们难以自救。
骑士根本无法挣脱,接连滚落山峰陷入沼泽,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迅速被泥浆没顶。
“救救我……”
一人挣扎着抬高手臂,直至他被吞没,也没能等来同伴的救援。
众人没有回头,只想跑得更快一些。
派依和菲尔德带头滑下山坡,亮色铠甲染上尘土,斗篷被岩石划开,他们照样顾不得。
在生死明面,一切外在的东西都可以忽略。
好在异魂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山谷,他们没有冲出来,只在山峰上方眺望,很快又移开注意力,继续在山谷中游荡。
“事情非比寻常,必须尽快禀报王城。”
“如果这些异魂来自荒域,难道是荒域发生变故?”
“听说魔族和巫灵派出大军,难道是他们在交战?”
“无论如何必须重视,要尽快搞清楚状况!”
贵族们有再多不和,紧要关头也必须摒弃成见。
派依和菲尔德碰过头,又陆续找上其他人,至于被山谷隔绝的队伍,他们暂时联络不上,只能集合现有的人手对附近展开巡逻,同时抓紧给王城送信。
“情况刻不容缓,必须快!”
“如果危险来自荒域,情况难以预料。相比之下,乱军根本不算什么。”
自大军出征以来,王城贵族从未如今天一般同心协力。
他们迅速组织起队伍,放飞大量信鸟。
信鸟飞出不久就遭遇异魂袭击,根本无法飞出北境,接连陨落在山谷中。
贵族们这才意识到山体的走向很不对,分明是要将北境从王国中切割出去,使这片领土沦为孤岛。
“那些异魂,他们在切断我们和金岩城的联系。”
想到某种可能,贵族们心生骇然。
“究竟是谁?”
“我们是不是要困在这里?”
他们越想越觉惊恐,集体陷入恐慌之中。
事实上,岑青从未想过切断北境和王城的联络,只能说无心插柳,没把握好山脉的中途走向,加深了贵族们心中的恐惧。
“派出骑士!”
“无论如何,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屡次放飞信鸟无果,贵族们只能派遣骑士。如此一来,送信的速度自然拖慢。等金岩城接到情报,突兀出现的山脉和异魂已经传遍国内,在王国内引发动荡,闹得人心惶惶。
彼时,送信的骑士刚刚出发,消息也尚未传开。
山脉的尽头,千湖领内,黑骑士和边境贵族齐聚一堂,外加奥尔加母子三人,都放下手头工作,聚集到插进领地的山谷前。
山峰陡峭,似一条巨蟒闯入领地,深入昔日治所所在。中途突然停住,山体突兀截断,看上去相当怪异。
山峰之间陷落深谷,山谷中充斥泥沼,还有异魂游荡。
奇异的是,异魂都停留在山谷出口,似被透明的屏障阻挡,没有越界半步。
“这是怎么回事?”独眼萨雷翻身下马,站在山谷入口,立刻感受到刺骨的凉意,“不是幻觉。”
“当然不是。”布叶特走到他身边,拇指卡进腰带,凝视对面的异魂,“荒域的异魂。陛下就在荒域,也许事情和他有关。”
萨雷没接话,一旁的米诺若有所思。
奥尔加出现在几人身边,蕾丝袖摆遮挡手腕,两只手交叠在身前。
她静静凝望对面的山峰,看向山谷中的异魂,开口道:“正统的王室血脉能够自由出入荒域,拥有控制那片土地的力量。”
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众人目光。
“你的意思是,这的确和陛下有关?”米诺看向她,目光灼灼,“巫灵和魔族一直在争夺荒域,如果是陛下所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清楚。”奥尔加摇头,“我只是说出我了解的。”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他们生出各种猜测,脑海中浮现多种想法,没人能完全笃定,自己的猜想一定正确。
他们急需要寻找答案。
“我会让仆人看管这里。”奥尔加挥动手指,周围出现苍白的影子,全是她召唤的骷髅。
骷髅不知疲惫,不需要休息。
用来监视异魂,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米诺队长,请你给陛下写信,我们需要了解具体情况,以便更好的进行安排。”她说道。
“我会的。”米诺颔首,不忘对奥尔加道谢,“多谢你的建议,奥尔加夫人。”
“无需道谢,这是我应该贡献的智慧。”奥尔加说道。
事情安排妥当,山谷交给骷髅把守。
黑骑士和贵族们压下心中猜测,继续完成之前的工作,没有因这场突来的变故乱了手脚。
乱军俘虏们不知道内情,集体陷入恐慌,心中更添一层恐惧。
“我们会不会被丢给异魂?”
“上天,这是我们的刑场吗?”
“太恐怖了!”
变成骷髅,烙印血咒,丢给异魂,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不想沦落到凄惨下场,俘虏们不敢有半点偷懒。
看守他们的铁木等人很快发现,俘虏们干活时一个比一个积极,工作效率提高一倍不止。需要五天时间砍伐的木料,计时不到两天就宣告完成,整齐堆到一起晾晒。
看在他们提前完工的份上,地精大发善心,每人的晚餐多加一勺浓汤。
“今天的晚餐?”
“会不会是最后的晚餐?”
捧着大碗,俘虏们未见开心,反而愁眉不展,一个个提心吊胆。
当夜,他们集体陷入噩梦。
隔日醒来,所有人顶着黑眼圈,敌视地看向对方,干活时开始比拼。
就像是在战场上落跑,不需要跑在最前边,只要比别人快就有机会活下去。
怀揣着此类念头,俘虏们进入一种卖力干活、得到奖励、陷入噩梦、更加卖力的循环。
对此,黑骑士并未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身为黑暗种族,别指望他们发善心,尤其是对这些乱军俘虏,太不切实际。
“没有威慑,他们立刻会闹事,这可不是假设。”独眼萨雷倚靠在木材堆上,向后撑起一条腿,用匕首削着箭杆,一下接一下,动作异常熟练。
在他对面,西科莱姆翻过几张卷轴,不禁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可以提前完工。”
木材和石料已经堆积如山。
依照目前的速度,不需要多久,初期工程就能投入使用,比计划至少提前半个月。
称得上是一件喜事。
萨雷放下箭杆,忽然凑近他,硬朗的脸庞抵近他的鼻尖,笑得不怀好意:“年轻的子爵,你看起来很疲惫,我可以让你放松一下。”
“你确定?”西科莱姆看向他。
“当然。”
“那么,”西科莱姆突然抽出一叠羊皮,顺势塞进萨雷怀中,“帮忙吧。”
“算数?”拎起羊皮卷,看清上面的内容,萨雷的表情变了。
“你不是要帮我放松吗?”西科莱姆斜睨向他,手中的笔点向羊皮卷上的数字,“帮我分担工作,我自然能够放松。”
萨雷干笑两声,借口还要巡逻,迅速将羊皮卷塞回给西科莱姆,逃一般转身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年轻的子爵哼了一声。
调戏他?
先算清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吧。
第69章
岑青和巫颍归来时,营地众人正忙着拆卸帐篷。
附庸军团各司其职,物资和设施整齐堆放,载满的大车排成长龙。
半人马和雪妖帮忙拖拽车辆,岩妖被山地人托起,扬起嗓门指挥调度,声音穿透力极强,堪比对着喇叭。
“全部装车,码放到一切,用绳子捆好。”
“左边,左边,车轮要倒了!”
“绳子,用绳子!”
“天神在上,抬起你的大脚,那不是木桩,你踩着人了!”
营地周围扬起灰尘,小队的身影频繁穿梭,场面看似乱糟糟,实则有条不紊,进退之间井然有序。
雪白的巨鸮在大帐前降落,几名荆棘女仆恰好提着箱子走过。见到岑青,她们立即调转方向,一起迎上前。
“陛下,您回来了。”
女仆手提箱笼,肩上托起乌鸦和骨鸟,造型颇为奇特。一路走来吸引不少目光。
岑青握住递来的手臂,腰被巫灵王单手箍住,轻松带下地面。
站定后,他寻声望去,瞧见女仆托起的骨鸟,不由得面露惊讶:“茉莉,那是什么?”
茉莉提起裙摆行礼,送上鸟群带来的书信。
“千湖领的信件,不久前送达。这些鸟,它们跟随乌鸦前来,信中应该有所解释。”女仆长说道。
两人说话时,弗兰从营地对面走来,有要事请示巫灵王:“陛下,暴风城的消息。”
“我知道了。”巫颍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单手按住岑青的肩膀,在他耳边叮嘱,“大军会在傍晚时出发,你和我一起,让你的仆人抓紧准备。”
“好。”岑青颔首,乖巧顺从一如往昔。
巫颍凝视着他,指尖挑过岑青的下巴,似被某件事困扰,欲言又止。
“陛下?”
“你可以更任性一些。”
“任性?”
“是的,你可以任性,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在不满时反抗我,这是你的权力,我的王后。”巫颍俯身靠近岑青,额头抵住他,轻声说道。
“您希望我这样做?”
“不在于我,而在于你。”手指抚过岑青的眼尾,巫灵王的声音沉静柔和,“我希望在我面前时,你可以更加放松。”
伴随话音落下,一抹柔软印上岑青嘴角。
片刻后,巫灵王直起身,迈步走向弗兰,没有要求岑青回答。
目送他的背影,岑青眼底闪过一丝莫名。手指压上嘴唇,他摇了摇头,压下心中思绪,转头看向荆棘女仆:“茉莉,信都在这里?”
“是的,陛下。”女仆上前一步,呈上装满书信的口袋。
周围都在忙碌,帐篷陆续拆除,岑青的帐篷也不例外。他四下里环顾,走向地精看管的大车,这里相对安静。
车上整齐码放着箱子,还有鼓鼓囊囊的口袋,全部用绳子捆紧。
车板边缘留出空隙,方便押车的地精轮换休息。
岑青背对着车厢,单手一撑跳上车板。坐稳后展开书信,一目十行看过去,对大致情况有所了解。
千湖领的建设走上正轨,比预期中更快。
初时工作磕磕绊绊,遇到不少难题。好在困难虽多,总有解决办法。经历过最艰难的时期,重建治所和搜索矿洞都变得顺利许多。
“边境贵族帮了不少忙。艾尔伍德,米诺不止一次提到他。”
“最缺的还是人手。”
布叶特与米格林日前抵达,携带的卷轴发挥作用。领地内的俘虏超过五千人,需要更多血咒符文,才能确保他们老实听话。
西科莱姆率领车队投奔千湖领,同行者有他的母亲和妹妹。
“奥尔加女爵,隐藏身份的占星师。”看过米诺对奥尔加的描述,岑青合拢信纸,目光转向荆棘女仆,“茉莉,你了解她吗?”
思量片刻,茉莉认真说道:“她拥有占星师天赋,一直巧妙隐藏。在主人弥留之际,她曾秘密前往红堡。主人给巴希尔烙印血咒,她在其中发挥不小作用。”
“原来是这样。”岑青再度看向信纸,视线逡巡上面的文字,心中有了决断。
他折叠起信件,交给女仆收好,同时道:“大军在傍晚开拔,不出意外地话,归程的速度会比来时更快。等我回到暴风城,会尽早召见他们。”
“您要召唤他们前往暴风城?”女仆问道。
“是的,我有这个打算……”岑青颔首,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他诧异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女仆肩膀,撞见飞来的狮鹫。
严格来说,它是边飞边跑。
低空滑行一段距离,狮鹫就会落地奔跑。中途连续拐弯,见到空隙就钻,千方百计甩掉追逐的地精。
岑青清楚看到狮鹫跑向一辆大车,故意从车轮下钻过去。地精们被迫跟着它一起钻,差点掀翻车板。
“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
车旁的岩妖在跳脚,一个个火冒三丈。
地穴人没胆子抱怨,只能默默拾起掉落的箱子,重新装上去。
半人马和山地人上前帮忙,没留意脚下,差点踩中一个检查车轮的岩妖,又是一阵混乱。
“啾——嗷!”
狮鹫发现岑青,兴奋地朝他扑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即使年幼,狮鹫的力气仍大得惊人,冲击力使岑青向后仰,幸亏身后是麻袋,如果是箱子,八成会撞出淤青。
意识到自己闯祸,狮鹫终于变得老实,叫声变调,能明显听出讨好。
“陛下,请原谅,它飞、不是,跑,也不是,总之,它的速度太快了!”地精们气喘吁吁赶到,耗费力气太多,都在拄着膝盖擦汗,说话稍显语无伦次。
他们对黑暗神发誓,再没有比狮鹫更难照顾的幼崽。
不久之前,他们发下豪言壮语,一定能看顾好这只幼崽。仅仅过去数个小时,誓言就被打破,地精们不禁生出挫败之感。
“陛下,我感到万分惭愧。”
“我们无法照顾好它,还闹出这样的乱子,请您惩罚我们。”
地精们十分沮丧,耳朵耷拉着,样子萎靡不振。
岑青抓住狮鹫的后颈,想把它从自己的怀里扯出来。结果发现扯不动。小家伙的爪子牢牢钩在他的外套上,坚持不肯松开。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抓住狮鹫的翅膀,不惜外套被划破,强行移开它的爪子,单手将它拎起来。
像抓着一只家禽。
对凶猛的异兽而言,这个姿态毫无尊严。
狮鹫扭动两下身子,发现岑青真的生气了,它才老实地缩起爪子,低下头,样子可怜兮兮,就差抱着尾巴嚎两声。
“你太调皮了。”岑青表情严肃,他必须让这个小家伙明白,坏脾气可以容忍,随意找麻烦绝对不行,“您惹出太多乱子,我应该惩罚你。”
“啾啾——”
“撒娇无用。”
“嗷!”
“你在和我犟嘴?”
“嗷……”
“早该听话,这不是你惹麻烦的理由。”
无视狮鹫可怜的模样,岑青将它递给荆棘女仆:“茉莉,你们来看管它。等回到暴风城,我会召见丹比亚,由雪妖来接手这件事。”
地精无法让狮鹫安静下来。
荆棘女仆在途中可以,回到暴风城后有更多事情做,雪妖是个不错的选择。
荆棘女仆接过狮鹫,为免它继续调皮,干脆用荆棘捆住它。
荆棘长满尖刺,捆绑在狮鹫身上,它挣扎几下就吃到教训,立刻变得老实,再不敢轻易乱动。
“您准备让雪妖照顾它?”确认狮鹫安静下来,女仆们看向岑青,开口问道。
“是的。”岑青一边说,一边侧头看向肩膀,目及外套上的裂口,不禁皱眉,“以雪妖的能力,应该比地精更适合照顾和看管它。而且我答应希尔,会给予他的孩子正式头衔,他们将在宫廷中服务。由他们来照顾狮鹫,应该是一个恰当的选择。”
“希尔,丹比亚的亲戚?”鸢尾走向一辆大车,从箱子里取出新的外套,抓紧为岑青替换。
“对。”岑青接过外套,利落地套在身上。钮扣上雕刻蔷薇图案,一眼即知是血族的工艺,“我之前还在想,该给他们什么样的安排,如今正好。”
女仆们对视一眼,眺望在营地中穿梭的雪妖,又看一眼被捆住的狮鹫,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们突然想起被留在王城的雪豹。
同样是幼崽,两个小家伙见面,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希望麻烦不会太多。”茉莉叹息一声。她很少会叹气,除非事情过于棘手。
鸢尾和卷丹等人互相看看,都清楚茉莉的担忧,却没办法阻止两个小家伙见面。无论是水火不容,还是相处融洽,都意味着不小的麻烦。
破坏力叠加,不分昼夜闹得鸡飞狗跳。只要想到这个画面,女仆们就感到血压飙升。
“希望糟糕的情况不会发生。”
“希望吧。”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播撒大地。
天际出现火烧云,天空一片赤红。森林中流淌微风,刮过林海,掀起层层绿浪。
大地的修复速度惊人。
断裂的地层涌出水流,光秃秃的地表冒出新绿。草丛间散落大量花苞,五颜六色,含苞待放。
大军出发前,岑青短暂离开队伍,走向正在复苏的森林。
荆棘女仆跟在他身后,沿途释放黑色荆棘,驱逐潜在的危险,一路护卫他的安全。
森林边缘,几棵古木横亘在路中央。
树冠残缺不全,树根枯萎蜷缩,树干自中部断裂,龟裂的树皮上爬满青苔。
岑青走近横倒的树干,单膝蹲跪,掌心覆上覆盖苔藓的树身。
一秒、两秒、三秒……
不到十秒时间,直径超过三米的树干枯萎沙化,轻轻一压就支离破碎。手臂轻易深入树干内部,手指收拢,抓握到一捧细碎的木屑。
“治愈的反面,侵蚀。”岑青收回手,展开手指,看着碎屑从指缝间滑落,流向地面,堆积在他的靴子前。
目睹这一场景,女仆们眸光闪烁。
无论治愈还是侵蚀,这样的天赋在血族身上都很罕见。她们的确吃惊,更多的则是喜悦。
即使是困在牢狱中,陷入疯狂之中,女仆们也从未放弃信念。
殷王后很强,她的血脉绝不会弱。
足够强悍,才能够自保。握有绝对实力,才能承担起王冠的重量,才有资格重新踏入金岩城,把篡位者拉下王座,将其碎尸万段。
拍掉掌心的碎屑,岑青站起身,转头看向荆棘女仆:“卷丹,把袋子给我。”
“是,陛下。”卷丹走上前,双手提着一只口袋。
袋口系绳解开,现出散发金光的树种。
它们是金木的种子。
在岑青遭遇袭击时,一片金木林凭空出现,不同于荒域的金木,它们保护了他,向他释放善意。
岑青也郑重承诺,一旦条件成熟,会重新种下它们,让它们再次生长。
“原本计划是在千湖领,如今看来,荒域更加合适。”岑青双手抓住袋子,直接将袋口翻过来。
种子接二连三落地,滚入潮湿的泥土,半陷入土中。
“我承诺给予你们生命。”岑青抬起右手,翻转食指上的指环,用镶嵌的龙血石划开左手腕。
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滴落,很快绵延成线。
血丝落地后没有融入土层,而是受到金木的种子吸引,网状流淌,缠绕过种子表面,逐渐浸入种子内部。
岑青握住手腕,伤口快速愈合。
地上的种子开始发芽,细长的枝条抽出,顶端生出叶片。
璀璨的金辉铺开,金色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树根深入地下,树冠变得粗壮,树冠尽情张开,承接住火红的晚霞。
枝叶茂密,夕阳的余晖穿过缝隙射向地面,投落斑驳光影,绘成温暖的彩色画卷。
沐浴在光中,岑青抬手覆上树干,仰望金色树冠,周身被光辉萦绕。
长发覆在肩后,发尾垂落腰际,仿若鸦羽。肤色瓷白,双眸灿亮,隐藏无尽的神秘。
明明是黑暗的化身,却与光明无比契合。
这一幕仿如幻象,直击灵魂,无法用语言形容。
两道身影出现在森林边。
银色的巫灵王,雪域的君主;以及魔族的统治者,炎境的主宰。
他们站在原地,静静地观望,似不愿打破这一刻静谧。
太阳继续下沉,赤金的光辉收拢,红光如潮水般退去。梦境终于被打破,时间重新流淌,一切的一切,重又开始运转。
“陛下,您来了。”岑青转过身,看到向他走来的巫灵王,扬起明媚的笑容。
巫颍快行数步,越过退至一侧的荆棘女仆,展臂将岑青揽入怀中,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印上他的嘴唇。
“咳咳!”煞风景的声音传来。
奢珵没有半点眼色,也没有打扰的自觉,在巫颍和岑青看过来时,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迈步走上前,强行把气氛搅散。
他承认自己在羡慕,甚至嫉妒。
他就是故意的。
凭什么巫颍春风得意,美人在怀?
他看不惯。
有能耐咬他啊!
魔族和巫灵们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林外掀起狂风,强悍的力量互相对撞,两名暴君怒目而视,气氛剑拔弩张,随时像要打起来。
距离最近的黑发血族,则被强横的力量保护起来。
两种力量萦绕着他,确保他不会受到半分影响,连风都无法触碰他,彻底隔绝在外。
第70章
气氛过于紧张,战斗一触即发。
以致于时间过去许久,确认双方不会真正打起来,众人才留意到那片金灿灿的树林。
“金木?”
“森林的心木……”
“不是原来那棵。”
想到关于金木的传说,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偏移,尽数落到岑青身上。
“金木生长依赖血族王室供养。”弗兰的声音很低,只有身侧的同伴才能听见,“这样一大片森林,近百棵成木,供养者必然极其强悍。”
“所以说,王后陛下?”戈雅转头看向他。
“比设想中更强。”弗兰肯定说道。
在众人前方,两位君王终于结束对峙。
顶着巫颍冰冷的视线,奢珵走向岑青,递给他一只卷轴。
“我答应过,会给你一个交代。涉及当年交易的人全都在上面,包括参与此事的联盟部落。”奢珵说道。
岑青低头看向卷轴,迎面有热力袭来,源于握住卷轴的手。
金棕色的皮肤,手指修长有力。食指和拇指各佩戴一枚指环,镶嵌炎境独有的宝石。
华丽的袖摆压在手背和腕线交界,刺绣的花纹古老神秘,类似某种图腾,跃动着惊人的生命力。
岑青接过卷轴,向奢珵道谢:“感谢您的帮助。”
“只是口头感谢吗?”奢珵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握住卷轴另一端,笑容意味深长。
不等岑青回应,森冷的气息切入两人之间,狂风平地而起,迫使奢珵松开手,放开了写满名单的卷轴。
“不要为难我的妻子。”巫颍拦在奢珵面前,银色的长发编成发辫搭在一侧肩膀,发间点缀宝石。金银熔铸的冠冕压在额心,晶石映衬他的双眼,美得惊人,却也透出骇人的杀意,“炎境的毒流入血族,你身为君王一无所知,应该清查国内。宿敌都能获得魔族的秘药,为了利益,还有什么不能出卖?”
对上巫颍的双眼,奢珵眸底浮现暗光,笑容逐渐隐去。
强悍的力量对冲碰撞,不相上下,空气中传出爆音。
看着巫颍,奢珵环抱双臂,冰冷地掀起嘴角,挑衅意味十足:“珍宝必然引来追逐,渴望的目光无从避免。巫颍,你无法杜绝所有对他的爱慕。”
“我能。”巫灵王无视挑衅,单臂环住岑青,掀起斗篷遮住他,明摆着隔绝炎境之主的视线,“奢珵,你应该清楚,妄图抢夺巫灵的珍宝,必定招来不幸和死亡。”
“这是提醒?”
“不,是警告。”
“是吗?”奢珵扬起眉毛,笑容愈发肆意,“很可惜,炎魔从不受威胁。”
“你大可以试一试。”巫颍没有被激怒,他收紧岑青腰间的手臂,如巨龙捍卫自己的宝藏,“我从未和你签订和平契约。战争到来,我很乐意覆灭炎境,摧毁你的一切。”
巫颍和奢珵当众承诺,放弃对荒域的争夺。
只要这片土地属于岑青,确属权不发生变更,两国的军队就不会轻易踏入。
但是,雪域和炎境从未休战,也未签订正式的和平文件。
这是会议上的漏洞。
巫灵和魔族心知肚明,直至会谈结束,始终无一人当众提醒。从君王到诸侯,再到军团长和战士,所有人都在刻意忽略,任其发生。
用意为何,答案显而易见。
和平仅是暂时。
终有一天,雪域和炎境会再次刀兵相向。
巫灵和魔族是永恒的敌人,注定要在战场中分出胜负。
除非有更霸道的力量崛起,压制所有人,对双方造成威胁。例如当年的古巨人复活,迫使四方王国联手,宿敌都必须并肩作战。
最后的天光落入地平线,夜色笼罩大地,为万物披上一层黑纱。
唯有金木林持续发光,树冠舒张,金色的脉络沿着树干流淌,在暗夜中璀璨生辉。
两支大军整装待发,随时将要启程。
“陛下,时间不早了。”弗兰和戈雅上前提醒。
艾兰德等人也驱使魔雕靠近,提醒君王:“陛下,该出发了。”
巫颍和奢珵各自收回目光,两人转身时,斗篷下摆轻扬,力量的冲击始终存在,却不会立刻刀锋相对,至少今天不会。
“很遗憾,马上就要同你分别。这令我无比心痛,美丽的王后。”奢珵登上魔龙,朝岑青释放笑容,当面示好。
炎魔总是热情如火。
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如魅魔一般蛊惑人心,让灵魂迷失。
可惜的是,岑青对他的诱惑视而不见。
淡漠贯穿始终,令奢珵有些许挫败。但他不会就此罢手,反而更加跃跃欲试,生出一种狂热的掠夺和征服欲望。
“期待下次再见,希望不会太久。”他扬声说道。
火红的发随风飞扬,几缕拂过奢珵面前,赤金的双眼流淌微光,笑容肆意放纵,充满志在必得。
轰隆!
巨魔登上象背,挥舞有力的手臂,鼓槌交替落下。
鼓声隆隆,震荡天地,堪比雷声炸裂。
魔雕接连升空,魔狮潮水般聚集,骨马穿行在象群之间,魔族大军在鼓声中开拔,浩浩荡荡踏上归途。
奢珵立在魔龙背上,回望身后。
魔龙越飞越高,岑青的身影逐渐缩小,直至再也望不见,他才遗憾地收回目光。遗憾于必须离开,而不能把那个黑发美人带回自己的王宫。
“我初次有这种渴望,迫切想要得到一件珍宝。”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从未有过。
“渴望得到,而非毁灭。”他重复咀嚼着这句话,长发在身后扬起,斗篷在风中翻卷,似夜空中流淌的火光,在黑暗中炽烈燃烧。
魔族开拔后,巫灵大军也准备启程。
巫灵战士吹响号角,苍凉的声音贯穿夜空。
座狼在地上奔跑,巨鸮在天空翱翔,各支军团快速聚集,似洪流漫过大地,追随君王和王后,向雪域和荒域的交界疾行而去。
在大军身后,一片金木林巍然矗立。
明月高悬,星辰交映。
晚风吹过林间,树枝摇曳,叶片沙沙作响。
树干笔直生长,利剑般并排矗立。根须深入大地,互相牵绊盘绕。树冠持续舒展,承接住皎洁的月光,投射向地面,洒落大片金辉。
时值春夏之交,荒域的兽潮告一段落。
兽潮规模比往年更大,结束得却很突然。魔族和巫灵大军各自返回,荒域有了新主宰。
消息并未刻意封锁,无需多久就会传开。
与此同时,众多联盟部落正在聚集。
联盟部落,顾名思义,是由众多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
他们是四方王国之下最强大的力量,成员囊括数百种族,主要依赖贸易和货运为生,部分会做雇佣兵,保护雇主,为雇主征战。大大小小的王国、不同种族的聚落,乃至于蛮荒部落都是他们的交易对象。
联盟部落的行动十分规律,半年时间安稳度日,半年时间奔走在外。
部落成员结成商队,组建起雇佣兵军团,驱赶着牲畜,押送堆成小山的货车,游走在不同的商路之上
他们生意手段相对单一,主要通过输送货物赚取差价,偶尔也会做奴隶贸易。
哪里能赚取更多金币,他们就会出现在哪。即便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也常会见到他们的货车。
这样做十分冒险,获得也格外丰厚,常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夏季即将到来,依照惯例,众多部落再次聚集,商讨今年的商道分配。
这一回,他们的主要目的地是炎境。
“马上就到魔族的节日,他们会大肆庆贺,庆典能持续整月,这是赚钱的好时机。”
“还有血族,他们的边境正在打仗,应该会需要更多物资。”
“雪域之主的婚礼让许多人大赚一笔,可惜我们错过了。”
“风谷的路不太好走,需要等到夏末。秋天来临时,精灵会变得格外大方,那里是一个好去处。”
“鲛人……算了,当我没说。”
出言的部落首领搓搓鼻子,想起被鱼叉赶走的经历,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鲛人不好惹。
谁让他喝醉上头,胆敢调戏店铺里的老板,至少有五十年,他不敢再踏足那座滨海城市。
看出他的窘迫,首领们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帐外,在高原中引起回声。
联盟聚集的地点每年不同,今年是在血蜂高原。
广阔的高原覆盖红土,深浅不一的沟壑并行穿插,丘陵高低起伏,随处可见。
每座丘陵都是蜂巢。有的已经废弃,风过时传出怪声;有的生活着血蜂群,清晨和傍晚最为忙碌,能看到红雾漫天。
高原血蜂以食肉为生,食谱却相对单一,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蜂群极少会攻击任何人。可一旦被激怒,它们就会倾巢而出,不死不休。
联盟选择在这里会面,部落成员都会互相提醒,远离那些蜂巢,以免惹上麻烦。
高原之上,一条大河贯穿东西,支流穿梭在丘陵之间。
河道下游突兀截断,水流垂挂在断崖边,轰隆隆坠落,恰似撕扯开的银链。
丘陵外遍布沙坑,沙粒满坑满谷。
沙堆下冒出拳头大的刺球状植物,外形类似仙人掌,表面长满尖刺,顶部绽放小花,是高原异兽最喜欢的甜味来源。
此刻,沿着奔腾的场合,不同形状的帐篷星罗棋布,粗略计算超过十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随着约定的日期接近,更多部落抵达。
他们来自不同种族,穿着打扮各异,习性也有很大不同。
之所以聚集起来,目的只有一个,商讨分配今年的商路,不因区域划定发生冲突。
“长须人来了。”
“是大脚人。”
“兽人的大车,他们是哪支队伍?”
“矮人,好家伙,他们把矿山搬来了吗?”
奔雷声震碎高原,众人陆续走出帐篷,想要一探究竟。河边取水的人也站起身,单手搭在额前,踮起脚寻声观望。
地平线处腾起烟尘,翻滚着汹涌而来。
烟尘后冲出十轮大车,一辆接着一辆,闯入众人眼帘。
拉车的异兽既高又壮,外形像犰狳,体型堪比野牛。它们背部覆盖硬皮,上面架起鞍座,能一次坐下十多个矮人。
每辆大车长过百米,车板打造得异常坚固,装载力非同一般。车轴持续转动,厚实的木轮压过地面,留下并排辙痕。
车队过处,石头和土块都被碾碎,沦为坑底的粉末。
车板上盖着蒙布,货物小山状隆起,被绳索固定。蒙布的缝隙闪烁微光,可见车上都是矿石,以铁矿石为主,稀有矿石同样不缺,是打造武器和铠甲的好材料。
矮人部落总是声势浩大,他们每次出行都会闹出大动静,想不注意都难。
矮人身后是大脚人和长须人。
和矮人不同,他们分开时实力一般,组合起来能够互补,这使他们尝到好处,经常形影不离。
还有多支兽人部落同时抵达。
部落中多是熊人和犀人,以及少数象人。
这些脾气暴躁的家伙凑到一起,相处一路竟然没有翻脸,简直比天上下钱雨更加稀奇。
烟尘滚滚,多支队伍你追我赶,踏着午后的阳光抵达河畔。
先一步扎营的酋长和首领迎上前,热情地招呼众人。
“你们总算来了!”
“比预期要迟,是途中遇见麻烦?”
“来了就好!”
他们互相握拳捶打胸膛,用力拍打彼此的肩膀,无论是否出于真心,表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矮人部落的首领名叫赫尔,他身形魁梧,手臂尤其粗壮。浓密的头发和胡须遮挡住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锐利,盛载着智慧。
如果将他视作一个粗莽愚笨的家伙,肯定大错特错,必然要吃大亏。
他是这支庞大队伍的主导者。
长须人、大脚人都听他指挥。兽人不会听从矮人,但乐意接受建议,这让他们省去许多麻烦。
“赫尔,我的朋友,好久不见!”
众多酋长和首领迎上来,纷纷向赫尔问好。
不管背地里是否各怀鬼胎,在表面上,没人会主动与矮人交恶。毕竟他们打铁的手艺一流,和雪域的挂角人不相上下,尤其是锻造兵器方面。
“我的老朋友,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赫尔哈哈大笑,用力拍打一个驼背人的肩膀。巴掌落下时砰砰作响,像是要把对方的背拍直。
“你真会开玩笑。”驼背人讪笑两声,没理会赫尔的取笑。
他们算不上有仇,只是在某次争夺生意时产生龃龉,结果是矮人占据上风,独吞所有利益。驼背人心存不甘,始终耿耿于怀。
矮人从不会见好就收,他们公然嘲讽:“如果在生意上抢不过,不如学你们的亲戚,去给血族看守地牢,保证能让你们填饱肚子。”
羞辱摆上明面,像是一盆冷水泼在脸上。
驼背人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了一下。
他们不是矮人的对手,财力、武力、数量,没一样拿得出手。
到头来,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背地里诅咒这些矮人,有朝一日,他们被更强的力量压制,自己一定会落井下石,让他们好看!
现在,面对矮人的讥讽,驼背人只能赔笑脸,连反讽都做不到。
“好了,赫尔,别再嘲笑纳布,看他的样子都要跳进河里去了。”一名兽人出面充当和事佬。看似在帮驼背人解围,实则也在贬低对方,趁机踩上一脚。
赫尔一眼看穿他,拍开落下来的熊掌,仰视山一样高的家伙,气势半点不弱:“别装糊涂,马布里,你欠我的金币打算什么时候还?”
“这个嘛,最近手头有点紧。”马布里搓搓大手,“等到夏天结束,货全都卖出去,一定有金币还给你。”
“你上次也这样说,结果还是不还钱!”赫尔皱眉说道。
“看在商业神的份上,宽限我几天。”马布里的脸皮足够厚,也相当放得下身段。他欠矮人许多金币,好在利息不高,不会像那群放高利贷的家伙,让他把全部身家都赔进去。
矮人皱眉打量他,粗粝的手掌卡着腰带,到底没有逼迫太紧。
“这是最后一次,马布里。如果你还不还钱,别怪我去你的部落的收账。”撂下这番话,赫尔朝身后摆手。
矮人们迅速拆掉车上的绳索,掀开蒙布,联手在河边清理出一块空地,开始搭建帐篷。
马布里站在原地,脸色很难看。
他听懂了矮人的威胁。
去部落要账,绝对不会是和平谈判。
这种情况下的流血冲突,没人会指责矮人,都会认为是他赖账,损失再多也是自找的。
“欠债不是好习惯,尤其是欠矮人的钱。”
马布里深深体会到这句话。
此时此刻,他后悔为驼背人出头。
无比地后悔。
马布里四下搜寻,驼背人早不见踪影。
趁矮人向兽人要账,纳布早带着部落成员溜走,片刻都没犹豫。
“一群没义气的家伙,都该被黑暗诅咒!”马布里朝驼背人的营地方向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大步返回自己的营地。
他要提前做好准备,在今年的商道分配上,必须抢到最赚钱的几条。否则卖不出货,还不上赫尔的钱,天知道那个矮人会做些什么。
没有热闹看,其余人也陆续散去。
从午后到傍晚,陆续又有队伍抵达,河边的营地持续扩大,更多帐篷立起来,像数条长龙排在地面,占据河道上游和中游。
太阳落山时,天际被染成玫瑰色。
河面波光粼粼,一些擅长捕鱼的部落在水边撒网,过程中欢笑声不断,显然收获不菲。
矮人们架起炉灶,开始准备晚餐。
他们的主食是块茎和豆子,汤锅里煮着切片的咸肉,撒入切碎的配菜,熬煮成面糊状,样子很糟糕,味道也很一般。
“这太难吃了!”
“太咸了。”
“多少改一改口味,让我们能咽下去。”
领到食物的矮人不停抱怨,捧着手里的碗愁眉不展。即便如此,他们仍吃得飞快,没有浪费一点食物,最后连碗都舔干净。
“闭嘴!”锅前的矮人挥舞着长柄杓,将锅边敲得砰砰作响,“有的吃就不错了,不然你们来做。想吃都给我闭嘴,否则都别吃!”
矮人不分男女都长有浓密的毛发,脸上的胡须是审美的标志。
一般而言,男矮人更高,女矮人则更壮,他们在力气上不相上下,无论战场还是后方,分工向来一致,基本没有性别之分。
做饭的矮人也是男女各一半。
他们对抱怨的家伙挥舞着拳头,如果不是手里还握着勺子,百分百会把不识趣的家伙倒提起来,头朝下按进锅里,洗一洗他们进水的脑袋。
好在抱怨声很快停止,大厨们也不会真正动手。
赫尔领到自己的晚餐,和几个矮人坐到一起,一边用勺子吃着,一边商讨今年的行动计划。
“大多数人想去炎境,竞争一定激烈。”
“雪域也是好去处,巫灵王和王后新婚燕尔,应该乐意购买更多宝石和秘金,用来讨好他的妻子。”
“血族王国,今年八成不会有好生意。”一名矮人说道。他身材魁梧,头发花白,脸上有一条扭曲的长疤,是在和异兽搏斗时留下,“血族边境一直在打仗,虽然战场也是赚钱的好地方,可风险实在太大。”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矮人们纷纷点头。
赫尔却持有不同意见。
吃下最后一勺肉汤,他用块茎擦掉碗底的肉渣,珍惜地送进嘴里。随手抹掉胡子上的汤汁,放下手中的碗。
“我听说一件事,”他开口说道,“应该能让我们大赚一笔。”
“什么?”矮人们一起望过来。
“雪域的王后,巫灵王的妻子,他是血族的第一王子。”赫尔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这不是秘密。”矮人们皱眉,都面露不解。
暴风城的婚礼盛大无比,岑青的身份传遍各国,他们当然清楚。
没介意众人的表情,赫尔继续说道:“他有一块领地,千湖领。曾经的富饶之地,如今却很荒凉。我认为他不会任由那里荒芜,必然会重建,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经赫尔提醒,众人终于恍然大悟。
“我小时候听说过,千湖领曾经相当繁荣,是血族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地。如今成为雪域王后的领地,他一定会设法重建。”
“开发和重建耗时耗力,货物绝对不愁卖。”
“先一步赶到,必然能抓住商机。”
“不过这样也有风险。”一名灰蓝色头发的矮人开口,她是一名女性,身材很健壮,头发蓬松,胡须编成小辫子,看上去十分整洁,“血族之王和他儿子的关系并不好,我们应该考虑到。”
戈罗德的王位来历不正,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岑青是朱殷唯一的血脉,戈罗德不会善待他,从将他送往雪域联姻就能看出来,他有意驱逐这个儿子,让他远离金岩城的王座。
“想捞取海底的宝藏,就不能惧怕风浪。”赫然环顾众人,沉声道,“血族正在衰落,巫灵始终强势。我们不应只着眼血族宫廷,更应该看到那位王子是雪域王后,他会获得巫灵王支持。”
矮人们交换目光,白色头发的矮人低声说道:“赫尔,你为的应该不只是做生意?”
“是的,何塞。”赫尔痛快承认,无意卖关子,“联盟内部存在许多问题,年复一年积压,随时都可能爆发。更糟糕的是我们借出去太多金币,你们是否想过,如果对方不想归还,他们会怎么做?”
不想还钱,会怎么做?
想到某种可能,矮人们的脸色变了。
“让债主消失。”
这是一种极端情况,但历史上确有先例。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靠山。”赫然举起一只手,一根一根扳下手指,“魔族不可能,他们点头我也信不过。巫灵也不行,他们一向不喜欢麻烦事。风谷的精灵,算了吧,他们更想敲扁我们的脑袋。鲛人,除非我们想淹死。至于血族,他们自顾不暇,不会理联盟的事。”
数来数去,他们就只有一个选择。
“雪域的王后,纯正的血族王室后裔,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王子,他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赫尔压下最后一根手指,随即环顾左右,视线扫过每一个矮人脸上,语气坚定,如同发下誓言。
“如果他愿意接纳我们,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们可以发誓效忠他,全心全意追随他,成为他的附庸。”【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