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都睡得早，网络信号也很差，黄家因为出过事的缘故，气氛远不及朱村长家好，加上附近就这孤零零一户，显得很冷清。凤凰村的自来水都是接的山泉水，张婶妥帖周全，烧好了热水叫两人洗漱。


    吴潜端水盆招呼小谢：“你先洗。”


    “不用。”小谢拿着洗漱用品径直走到台阶边拧开水龙头，半蹲下来，就着冷水洗了。


    这才二月末，山上气温又比山下低，晚上更冷，哪怕是吴潜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也觉得山泉水冰寒刺骨，见状大步过去拉他：“别用冷水，不好。”


    小谢往旁边一躲。


    抓了个空，吴潜慢慢收回手。


    小谢开口：“没事。”说完也不多看他一眼，洗漱完就进去了。


    这小子阳气重，冻不死，随便他。吴潜有些恼怒地想着，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屋洗漱，又简单地和黄家文夫妻聊了会儿，然后就上楼回房间。


    农村老式小楼的过道都在外面，等同内阳台，吴潜走到门前就听见旁边房间隐约传来清冷的声音，倾身看，前方小谢的房门果然开着，他似乎是在打电话。


    吴潜心头一紧，鬼使神差般地放轻脚步走过去，倾听。


    “事情确定吗？”


    “我知道，谢了，赵三哥。”


    ……


    确定他是在和朋友通话，吴潜松了口气，偷听毕竟不光彩，吴潜心里也挺羞耻，赶紧走回房间关上门。


    屋后窗户对着那道山沟，夜里风更大，发出猛兽般的吼声，哪怕关着窗户也能听见，玻璃都在轻微作响。人在房间里睡着总感觉心神不宁，长期下去，精神状态肯定出问题，黄家人会出事就不奇怪了，其实许多时候玄学也可以用科学解释。


    算着时间还早，吴潜索性爬起来给吴航打电话。


    今天正好周末，吴航果然还没睡，姚思甜那事性质太严重，给他的惊吓远远大过了难受，而且两人也没正经谈几天，感情不深，一场刚开始就结束的初恋对他影响并不大。


    “哎哥，小谢哥真是安全局的啊？”


    “嗯。”


    “他可太厉害了，那么年轻！”吴航满心崇拜，又懊恼，“我以前不知道，在他跟前那么随便……”


    事实上，吴潜拨打这个电话一来是关心吴航，二来也是想找找和弟弟相处的正常感觉。


    不可否认，发现小谢打电话的那一刻，吴潜是有些发慌的，他知道这次自己的处理方式真的有问题，在伤害兄弟感情，两人可能会因此渐渐疏远，甚至更严重。


    之前在魏村，小谢就想申请调离。


    跟周洋还有多年交情打底，打不散骂不散，可是跟小谢认识都不满一年，如果他真的要走，吴潜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留人。


    吴潜比谁都明白，交朋友容易，真正会随时陪着你把你放心上的朋友很少。哪怕日常相处中吴潜似乎才是照顾人的那个，小谢顶多会洗洗碗擦擦桌子，但吴潜就是知道，如果自己遇上危险，周洋或许会考虑，他却一定会上，就像在义信中学冲出窗户抓住自己的手那样，不止是因为职责。


    除了他，还有谁会这样对自己呢？


    结束通话，吴潜挫败地躺下，和吴航的通话没有多大收获，因为他发现这种相处模式根本套不到小谢身上。


    小谢不会这么多话，不会叫“哥”叫得这么自然，更不会这么亲密。


    吴潜翻来覆去到半夜还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去卫生间，出门就被冷风吹得哆嗦了下。


    黑漆漆的山林依稀可见，风声“呜呜”叫，树木飒飒作响。


    长长的过道没有灯，卫生间就在阳台尽头。吴潜匆匆裹紧外套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动静，他下意识地停住。


    略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偶尔低喘。


    吴潜可太明白这种声音代表什么关键时刻了，好笑地低头捂住眼睛，随即又迅速放下手，转身蹑手蹑脚地退回去，估计里面的人这时候大脑不够用，没留意到外面动静。路过隔壁房间时，吴潜特意看了眼，发现房门果然是虚掩着的。


    自己睡不着，这小子倒没受影响，还挺有兴致么。


    吴潜不爽地挑眉，回房间等了会儿又出去看，隔壁房门还开着，吴潜挺无语，幸亏他也不是真内急，索性躺床上打开游戏玩，哪知才玩了两把，眼皮就渐渐变得沉重，意识跟着模糊起来……


    朦胧中，有什么东西在拍脑袋。


    视野变得清晰，吴潜逐渐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居然站在悬崖边，前方半步即是万丈深渊！


    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吴潜吓得连连后退远离悬崖，下意识地要呼唤小谢，身后却被什么东西挡了下，他急忙回身看。


    一个巨大的东西站在背后，身体被羽毛覆盖，看不清全貌。


    吴潜赶紧抬头望。


    那赫然是一只巨型大鸟，张着翅膀站在崖边，却没有头！脖子断处冒着血，沾湿了胸脯大片羽毛，刚才拍吴潜头顶的就是它的翅膀。


    老鹰石！这里是老鹰沟！


    吴潜大骇。


    与此同时，无头巨鹰发出凄厉的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


    醒来的瞬间，吴潜连呼吸都暂停了下，待发现自己好好在房间里，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顺手取过手机看，才凌晨5点20。


    昨晚等着居然睡着了，现在真需要上厕所，吴潜觉得自己就是被憋醒的，赶紧翻身爬起来。


    外面天还是黑的，风倒是小了许多。


    小谢的房门又开着。


    这时候吴潜只想解决生理问题，也顾不得追究他去了哪里，快步冲向卫生间，走近才发现卫生间门底下缝隙透着光。


    有人。


    吴潜挺急，没注意听，直接伸手敲门：“小谢？”


    里面安静了下，紧接着传来一道沉闷的响声，类似拳头砸在墙上的声音，伴随着极轻微的喘息。


    “小谢，还多久？”吴潜再问。


    半晌，小谢的声音响起：“吴潜？”


    语气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清冷的声线压得很低，气息明显不稳。


    吴潜终于反应过来，如同被烫到般缩回手，改为揉额头。


    早上还来？这特么精力也太好了点！


    吴潜咬牙切齿地想着，奈何内急，他不得不尴尬地催促：“那什么，你快点。”说完远远退开，靠在栏杆上忧郁，这小子能不能快点。


    好在这次吴潜没有等太久，没几分钟就传来水声。


    门打开，小谢走出来，眉眼冷峻，紧抿着唇，看不出发泄后的松快，还是那副冷淡阴郁的小酷哥模样，仿佛刚才在里面干坏事的人不是他。


    吴潜都快憋出怨气了，瞅他。


    小谢并不与他对视，面不改色地走向房间。


    这位别的不说，心理素质绝对杠杠的。吴潜又有点好笑，迅速冲进卫生间。农村基本都是用蹲便，看着刚被水冲过的地面，吴潜这个厕所上得挺不自在。


    说好的乖巧美少年呢？总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F情的味道。


    .


    既然都起床了，吴潜出来就顺便去敲小谢的门，叫他商量今天的计划。原本吴潜还担心，但小谢的职业素养明显比他高多了，并没因为情绪影响任务，二话不说跟到他的房间，只是站得远了点。


    “我想先去老鹰沟走走，看看那块老鹰石，”吴潜还记得昨晚的怪梦，之前王姐的经历也让他对老鹰石印象深刻，小谢属于行动处，原则上只是配合保护他，吴潜完全可以作主安排，但他还是询问小谢的意见，“你看呢？”


    小谢道：“好。”


    两人都喜欢轻装上阵，但符合身份的工具还是要带两件，装个样子。吴潜半蹲下来打开工具箱清点：“笔记本不用带，就说回来记录，放大镜跟罗盘挺方便，可以带着。”说完拿了放进兜里，又取出尖头地质锤：“这个给你，必要的时候还能当武器用。”


    小谢皱了下眉。


    吴潜忙冲他一笑：“知道你用不上，只是咱不能空着手，免得黄大叔他们怀疑，你要觉得不方便，拿放大镜也行。”说完摸出放大镜递过去，带点讨好的意味。


    小谢看他一眼便移开视线，伸手拿起地质锤，出于习惯地掂了掂。


    吴潜试图解释：“其实我不是……”


    “早饭后出发。”小谢打断他，提着地质锤站起身。


    吴潜沉默了下，道：“好。”


    小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潜看着门合上，慢慢地扣上工具箱。


    事情在朝着担心的方向走。


    保持距离被误会成嫌弃，偏又不好开口解释。可是不为别的，就冲周洋误会，自己这样也没做错。兄弟要好很正常，关键是他性向特殊，万一将来他喜欢的那位也误会呢？这同样是为他好吧。


    吴潜自我感觉操碎了心。


    .


    涉及任务，小谢没掉链子，早饭吃了不少。黄家文知道两人要去老鹰沟，饭后就主动带路，三人顺着屋后的小路往上爬，十几分钟就到了老鹰沟入口。


    吴潜看看两边近乎垂直的山崖，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这风不小。”


    黄家文指着里面：“通到山那头，这在风口上呢。”


    确定是天斩煞，吴潜隐晦地提醒：“您家对着风口啊。”


    黄家文笑：“是是，风大，天热凉快。”


    “但这种风吹多了容易生病，张婶身体本来就不好，”吴潜道，“我看这边就您家，独门独户住着挺不方便的，听说附近人都搬出去了，您要不考虑下？”


    黄家文倒是考虑了一下：“是吗，你们懂得多，可出去修房子要钱呢。”


    吴潜也不能替他作主，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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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沟里的路虽然崎岖，却清理得挺干净，山上人家喜欢烧柴火，周边的野草枯树枝都被收拾了，路旁散落着不少羊粪，偶尔还能看到一群羊在山崖啃草，都是村民们放养的。三人不时还要绕过掉落的巨石块，据黄家文说，穿过这条沟到对面要近两个小时。


    吴潜直奔主题：“听说有块老鹰石？”


    “老鹰石啊？”黄家文立刻停住脚步，迟疑，“就一块石头，没什么好看的，路也不好走……”


    吴潜知道他害怕：“没关系，您指个位置我们自己去。”


    黄家文有招待两人的责任，生怕他们要自己带路，闻言松了口气，还是努力劝道：“你们这些同志肯定不信，可那边刚出事呢，那东西怪得很。”


    见吴潜坚持，他也只好指路。


    老鹰沟地形果然和地图上一样，它并不是简单的一条山沟，而是类似“y”字形，不过左边那条岔路更长，老鹰石就在里面。


    三人站在交叉路口。


    黄家文道：“这条路走出去要一天呢，我们都很少进去，进去也不走远，前两年村里一直出事，你们听说过吧？哎，外面那些年轻人还专门过来玩，说就是喜欢走这种野路，有好几个人在里面不见了，现在都没找到，我看哪，吃饱了没事干。”


    有人失踪？问题真的大了。吴潜也知道有恶山灵的存在，但毕竟没遇到过，他皱眉看高高的山崖，还是不相信跟山灵有关：“你们觉得老鹰石有问题？”


    黄家文叹气：“是这个说法，石头成精了，赖金他们非要炸了它，我就说动不得，有灵性的东西都是惹不得的，这不，人就没了。”


    “老鹰石在哪儿？”


    “往里走，没多远，就在左手边崖上，很好认的，”黄家文道，“我就先回去帮忙做饭了，家里那个干不了重活儿。”


    其实他腿有残疾，吴潜也不会让他进去的，点头目送他离开。


    .


    沟里处处乱草枯枝，露出中间的羊肠小路，如果是春夏时节，估计路都是被草和灌木丛淹没的。两三百米内还有人活动的痕迹，越往里走越少，路面都难以分辨，到处铺着残枝败叶，偶尔出现狭窄的小岔路，地形复杂坎坷，许多地方还需要攀上爬下，走起来又慢又费劲，黄家文说的没错，不熟悉地形的人走上一整天很正常。


    好在天气还冷，蛇虫都没出来，为了野外行动方便，吴潜两人今天都换了冲锋衣。小谢在前面开路，黑色冲锋衣特别称他那身酷酷的气质，勾显出优越的体型，加上敏捷的动作，简直可以去拍特工电影了。


    气氛很沉闷，吴潜几次搭话，小谢都不多说一句，顶多“嗯”一声回应，始终与吴潜保持着一两米距离，遇上灌木丛便会用地质锤清理或拨开，让吴潜先过去。


    前方有个很陡的两人多高的石坎，那落差像是干涸的溪瀑。小谢快走两三步，足底蹬上石壁，整个人跃起，伸手攀上凸出的石块，借力带得身体向上摆动，接着长腿在石壁中间猛地一蹬，他再次跃起，手就够到石坎顶部，再一撑便轻松上去了，整个过程三秒。


    吴潜摩拳擦掌，学着助跑几步冲上去，奈何臂力不足，和当初见面时一样挂在了石壁间。他只能改用普通人的方式爬，眼看快到顶，突然朝上面伸手：“拉一把。”


    小谢估摸着没问题了，正要走，闻言回头看他。


    石坎都爬了大半，剩下这点对寻常男生来说不难，吴潜却装出吃力的样子，再次朝他抬手示意。


    小谢居高临下盯着他，没动。


    以前任务爬过难度更大的山崖，吴潜通常都会拒绝帮忙，现在被他看着，吴潜自己也觉得挺假，厚着脸皮道：“昨晚睡觉压着肩膀了，哎快点，撑不住了。”


    眼底浮现一丝无奈，小谢伏身下来，伸出手。


    知道他看出来了，但吴潜已经确定弟弟只是闹别扭，不会真的疏远自己，终于放心，暗暗为自己点了个赞。


    刚搭上那手，就被紧紧握住。


    那手不像主人外表冷淡，温度甚至比正常体温偏高。吴潜莫名就恍惚了下，脚底一滑，差点掉下去。


    幸亏小谢抓着他往上一提，将他拉了上来，然后立即放开：“小心点。”


    吴潜轻咳，演全套：“有点使不上力气。”


    小谢转身：“走吧。”


    吴潜忽略心头怪异的感觉，赶紧跟上。


    没走两步，小谢突然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


    “怎么了？”吴潜跟着回身。


    “好像……”小谢停了下，“有人？”


    吴潜立刻想起幕后人吴先生他们，心生警惕，然而下一刻，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乱草丛里钻了出来。


    不是人，而是一条大黑狗。


    黑狗不紧不慢地走到石坎下方，抬头，用黑幽幽的狗眼望着两人。


    场面格外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