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被无形地挤压，抽走，逐渐远离身体。他看着恶魔再一次发动攻击，耳边是宛如嗡鸣般刺耳的声音，拉成一条直线。


    一切似乎在渐渐远去，逐渐变得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脖颈上的力道挤压得夏尔有种作呕的感觉。血液翻腾着逆流而上，涌向头顶。他似乎听见了自己骨骼在大力之下发出的错位的咔吧声。


    他也许是半昏迷了。


    也因此他无法看见，在他被抓在萨诺斯手中，宛如一只破布娃娃一样轻微摇晃的时候，恶魔不停地干扰对方，试图让他放弃手上的夏尔。


    所有人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与理智，他们守在了最后一个阵地。他们站在了心灵宝石前。幻视的身体已经与心灵宝石分离，现在这个名叫贾维斯的蓝色AI光团重新从数据世界回到了这具被自己取名为幻视的仿生人身体中，漂浮在空中。


    就像是溺水的人，夏尔伸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任由意识逐渐下沉，最终彻底沉溺在黑暗中。


    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夏尔依稀记得自己被萨诺斯抓在手中，而现在却眨眼间出现在了这里。


    他警惕地看着四周，无尽的黑暗。而潜意识却告诉自己不用担心。自己的灵魂一瞬间被带离了身躯，来到了这里。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光电，心中不明的悸动却促使他不由自主地往光亮处走去。


    淡淡的光点逐渐在脚下汇聚，蜿蜒成一条半透明的小路。夏尔没有犹豫，走上前去。


    伴随着周身的光影，和空间的淡蓝色波动，他看见了自己的记忆。


    不是一段，而是所有的，甚至于他无从得知的那段最开始的记忆也在其中。


    眼前的画面在他的脚步间一幕幕变换着。他看见了自己曾经幸福的最初，父亲和母亲抱着幼小的不知事的自己漫步于凡多姆海威庄园开满绮丽鲜花的庭园里。紧接着，大火缭绕，从废墟中重生，他披着复仇的焰火，带着漆黑的执事从地狱来到人间。


    天使悲悯的眼神低垂，被恶魔满天的黑雾吞噬，而自己最终心甘情愿地从高处坠落……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却看见了此世的记忆。在医院诞生却被一个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抱走。再一次被冠上夏尔这个名讳的小孩被温柔的母亲裹紧，带到了自己破旧却温馨的小屋。然后是一场爆炸，年轻的母亲最终在冰冷中死去，而另一只抓住了小小的孩子。眼前漆黑，紧接着刺目的光落入眼睛。那是九头蛇的标志。他看到了，宇宙魔方自动笼罩住了自己的身体，最终藏匿在自己的灵魂中，并且一点点与自己融为一体。


    脚下的道路不停，夏尔不知疲倦地走完了自己的前半生，他看着自己恢复了所有记忆召唤出恶魔，紧接着遇见了蝙蝠侠。接着是韦恩庄园温暖的阳光，带着甜味的曲奇饼，和慈祥的老管家……


    他走到了道路的尽头。他看不见对方，却直觉这里有一个不知名的存在，莫名有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在灵魂中涌动。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最终吞没在这片小小的空间中。


    他感觉有一只手轻轻落在自己的头顶，带着亲昵的安抚。


    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这个世界需要虐杀天使的血液滴落在拉撒路池中产生的稀释的酒神因子，需要这种能够复活的泉水将红头罩带回人间，却并不想因为酒神因子创造出小丑，或者是被小丑病毒侵蚀的蝙蝠侠。


    而它隔着无数个世界，找到了夏尔，他被夏尔吸引，在对方即将被恶魔吞噬灵魂时带了过来。或许最初只是希望让夏尔和与他契约的恶魔来解决可能制造麻烦的天使，然而它却不知不觉地被夏尔吸引着，目光落在夏尔的身上。


    九头蛇本来的研究是制造最新的超级士兵。而它对夏尔的在意，让它将空间之力给予了夏尔。或者说，在那一刻起，他承载着它的眷顾而存在，而这种垂怜和眷顾能够让他拥有超脱法则的力量。


    他拥有了一部分湮灭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吗……”


    夏尔睫毛轻轻颤了颤，苍白的面容在光影交错间一半隐没在阴影中，那双源于灵魂本身的深蓝色的眼眸宛如璀璨的星辰，冷静而又理智。


    他狠狠闭眼，深吸一口气。


    ——既然已经到了最后，那么不如赌一把。


    他赌，在自己做出决定后，湮灭会帮他，就算结局是自己真正的湮灭，那么他也坦然接受。


    是活下来，还是死去，这一次，他将决定权交给把他带到这里的湮灭。


    …………


    决定只是在片刻之间。


    而萨诺斯却敏锐地发现手套上镶嵌的四颗无限宝石却在莫名地震动，似乎是在共鸣，又或是在哀悼。


    “……怎么回事。”萨诺斯皱起眉头，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眼前的反抗者们全都孱弱，不堪一击，在拥有了四个无限宝石的自己面前，他们怎么可能有反抗的可能……


    他忽然间察觉到被自己紧紧扼住脖颈的少年挣扎的动作已经消失。似乎完全安静了下来。


    但是他却没有感觉到空间宝石脱离这个身躯。


    发生了什么……


    一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涌现，从他手中的脆弱的身体中迸发出来，带着搅碎一切的威力。


    所有人一瞬间感受到一种隐隐的不安。


    而恶魔倏然抬起头，那双血色的眼眸明亮的就像是两轮血月，紧紧盯着没有任何动作的少年。


    “……少爷”


    金色在少年的身躯上浮现，逐渐显现出纹路，宛如碎裂的瓷片蜿蜒缠绕在少年的身躯上。他像是一个碎裂的瓷器人偶，又像是最终被打碎的镜子。金光从那些碎裂的缝隙中浮现，空间宝石的力量缠绕在他的周身，最终伴随着少年一齐碎裂。


    少年从头开始变成细碎的光点，最终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空气中一片死寂，萨诺斯似乎难以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可是空间宝石并非被简单地摧毁，而是自己将自己从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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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抹除。就连时间宝石也无法将脱离了时间概念被摧毁的空间宝石带回。


    一切就发生在片刻间。


    蝙蝠侠站在原地，双手收紧，指尖深深地嵌入血肉。


    他感觉自己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有什么将自己剖成两半，而他将自己的情感封锁。彻骨的冰寒将他笼罩，一寸寸将血液冻结。


    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他看见了那个染血的录像带，他的孩子，那个倔犟的孩子在小丑的撬棍下死死保护住背叛了他的母亲。血迹蔓延，染红了双眼。那个孩子最终躺在冰冷的地下，却又在几年前带着燃烬哥谭罪恶的火焰回到人间。


    第二次，是眼前。


    他还记得，最初的夏尔在被揭露属于法庭首领的身份后拒人千里，冷漠而疏离，只愿意和红头罩偶尔合作，直到不久前才终于愿意多留在韦恩家。像是一只竖起尖刺的小黑猫，在他的哥哥们的照顾下终于愿意慢慢卸下防备。


    他还记得夏尔体弱却硬要强撑着找达米安训练，结果却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倔犟的样子。他还记得对方带着利爪找到红头罩整顿哥谭的灰色世界却让自己不得不陷入这两个孩子带来的麻烦中的样子。


    那个孩子，看上去冷漠得像一块冰，可是却心软地将那个犯罪巷的橘发小孩带回家。嘴上说是将他当做仆人，却让那个孩子能够随意学习，看书。


    那个偶尔心软的孩子现在湮灭成了光点，什么也不剩。


    就像是当年，他抱着杰森冰冷的尸体一样，这一次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萨诺斯已经无法集齐所有的无限宝石。


    就在他愣神间，在场的人一瞬间分配好战术将对方制服。


    混沌魔法和真言套索一瞬间束缚住对方的双手，美国队长扼住对方的咽喉，而贾维斯已经进入这具仿生人身躯。


    金色的宝石在他的手掌上方悬浮，流转着璀璨的金光。


    萨诺斯被牢牢束缚。


    蝙蝠侠紧紧攥住武器，指尖颤抖。他死死压制住复仇的怒火，他不能越过底线。


    和那些对战的外星机械士兵不同，那是一些几乎没有思维的生物，而眼前的是一个生命。


    而他无权结束一个生命，而愤怒的火焰却逐渐吞噬他的内心。


    但是另一道身影却无所顾忌地如同利刃。


    带着黑暗的气息伴随着飞舞的鸦羽，裹挟着锋芒毕露的杀意猛然间袭来。


    恶魔双眼闪着嗜血的光。


    契约没有被摧毁，夏尔还活着。


    可是他无法找到那个他渴望占有的灵魂。


    没有情感的生物被情感填满，他头一次品尝到愤怒的滋味。像是熊熊燃烧无法熄灭的火焰，点燃着他迷恋那片灵魂的空洞冰冷的胸膛……


    一瞬间，他意识到，一种无名的情感在这个空荡的身躯滋生。为什么会对自己的食物产生情感……没有原因。


    萨诺斯眼睛中生命的火光熄灭。


    一只手穿过他的胸膛，捏碎了那颗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