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今日里全是意外。


    “你可知，宋珩为何会抛弃你另娶旁人？”


    小姐沉声又问，倏然一句，更是让甄泠朵乱了心神。


    “为什么？”


    甄泠朵设想过很多种原因。


    可能是宋珩变了心，也可能是他为了仕途选了旁人，可被小姐冷不丁提醒了一句，她脑子里却是倏然闪过另外一种可能。


    那是甄泠朵最不愿意面对的。


    “枉费他们都说你是聪明人，怎么还猜不到呢？”


    甄泠朵阴沉着脸色再三追问的时候，相府小姐却是一脸错愕模样，毕竟眼前的人跟宋珩以及刘煜从前夸赞过的，委实是截然不同的两般面貌。


    “小姐，求求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彼时的甄泠朵再顾不上被奚落，她只虔诚地磕头，献上她现如今可以想到的，唾手可得的最大诚意。


    她希望，对方能如实相告，全无隐瞒。


    “罢了，便是我告诉了你，又能如何？”


    甄泠朵越是胆战心惊，落在旁人眼中便越是不堪。


    毕竟，如今放眼整个京城，无人不知她甄泠朵乃是被丢出将军府的弃妇。


    如果不是状元郎还念着往日的情分，请求夫人收留，凭着甄泠朵这样的出身，又如何能在相府立足？


    哪怕只是做个可有可无的婢女，怕也未必能入得了相爷的眼。


    甄泠朵当然知道自己不配，若然她始终一无所知便也罢了，现如今这阵势，便赫然已经是对方直勾勾将她苦心所求的一切摆在了面前，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故此，无论是她必须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甄泠朵都全无二话。


    只消是那小姐发号施令，纵是刀山火海，她也万死不辞。


    “小姐，奴婢自知卑贱，可仍是希望您能告知，为此，我可付出一切。”


    对上眼前轻蔑的神情，甄泠朵别无他法，她唯有毫不迟疑地递上自己的所有。


    “哪怕是性命，您也只管拿去。”


    说这一句时，甄泠朵倒是不见半点迟疑，跟两人初次相见时并没什么两样。


    甄泠朵能豁得出去，也无非是倏然回想起来，小姐早前便一门心思想要她死，现如今虽晚了些时日，却也仍能得偿所愿。


    至于她自己？


    终归是很早就存了那不想要苟且偷生的心思，如果不是还念着宋珩，她绝不会蝇营狗苟坚持到如今。


    “的确有很多人，想要你的性命。”


    倏然听到这一句，高高在上的小姐突然冷笑一声。


    再下一秒，她突然蹲下来，亲自出手擒着甄泠朵的下颚，逼着她直视自己。


    “那你再猜猜，这京中有多少人知晓你如今就在我相府，受刘煜庇护？”


    不知为何，冷不丁听她提及刘煜时，甄泠朵不由心底生寒。


    那是远比骤然得知宋珩此前言行乃是无奈之举还要让她意外的事。


    “姑爷他……”


    他本该是顾念旧日情分，想着当初甄泠朵曾经为他豁出所有，才不得不还这份所谓恩情才是。


    这是两人初次在相府门前遇见时，刘煜全无保留就告知的真相。


    那时的甄泠朵潦倒而落魄，她当不起状元的这声谢，但偏生又无力推开。


    她能做的，便只有不打扰。


    彼时的她绝不会想到，数月之后竟还能有反转。


    “姑爷？”


    小姐闻言冷笑，再开口时，语调里多了许多甄泠朵从前不曾注意到的怅然，“你知他当初有多不愿意娶我吗？”


    甄泠朵面色一凝，半晌都不知该作何应对。


    她只是本能的察觉到，扣住自己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她猜想，小姐大抵是满腔怒意无从发泄，才最终选择铤而走险，恨不能亲手结果了她。


    “我们其实……什么都没有。”


    甄泠朵记不清自己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说出这一句，“从前姑爷落难时，我不过是顺手帮了一把，虽说也曾动过些不该有的心思，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过。”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甄泠朵都不肯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现实。


    如果没有宋珩在旁细致温柔的关照，她定然不可能真正放下。不曾想，如今却是冷不丁让她听到这样的话。


    “那是你以为。”


    小姐言语奚落，面露鄙夷，“从前我未曾见过你，自然不知你底细。纵是见了，却也不敢轻易相信。”


    “可惜啊，可惜……”


    她连声轻叹，甄泠朵却不明所以，只在那人倏然起身，抢过一旁侍卫腰间的长刀时，甄泠朵神色一滞，才总算于恍惚间听到了一句，“你活着终究是个祸害，害了宋珩，害了刘煜，也害了我。”


    长刀划过的那一刹那间，甄泠朵不曾躲闪，未见迟疑。


    她任由小姐放肆发泄，只觉整个人轻飘飘的。


    甄泠朵死了。


    以并不意外的方式。


    但她却意外不曾走远，而是徘徊在京城上空，跟许多个心有牵绊而不肯割舍的亡魂一样，流连难去。


    她借着虚无，瞧见倏然得到她死讯的宋大将军，在一座荒冢前哭得不能自已。她也曾见刘煜因此跟妻子大打出手，要求和离，断了此生仕途。


    她眼见着宋珩乱了心神，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她也见了这人不知道为何，倏然奋起反击，带着那一众居无定所的流民走上了造反的路。


    一夕之间，宋珩从人人敬仰的大将军，成了被万人唾骂的混蛋。


    甄泠朵心疼极了，却于事无补。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从前最肆意潇洒的男儿，沉溺在失去自己的痛苦里，他做不了旁的，只能一门心思的专注眼前。


    造反，不过是他试图让自己有事可做的法子而已。


    倏然数年。


    宋珩这一生，拥有许多旁人不可及的辉煌。


    山野出身，终成帝王。


    但他此生，终究是寂寥的。


    纵是黄袍加身，却从不肯立后宫。为此，坊间传言众多，但宋珩却从不曾辩驳过。


    只在离世时，立下唯一的愿，要与甄泠朵合葬。


    他阖眼的那一刹，甄泠朵心痛得无以复加，盘旋数年的阴魂终是跟着去了。


    今生做不成的夫妻，若能并肩上黄泉，总也是一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