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武后掌权，时局动荡，朝堂不安的那段日子，他们一家为此受了不少苦。


    为了李玄玄的安全，李旦几经辗转，最后将她托付给了他的故交——太和山五龙观的叶法善道长，李玄玄便在太和山一待就是八年。这八年间她不曾回到长安一次，与李旦和李隆基的书信往来也寥寥无几，为的就是避人耳目。


    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现在她的三哥李隆基继承大典，尘埃落定，再无变故，李旦这才稍微安心让她回来。


    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阿耶，我这几年过得很好。”


    李玄玄如秋水般明亮的双眸，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她眨眨眼，对他真挚地笑道：“真的很好，我在那过得很自由很开心，这几年我还和师父游历四方，长了不少见识呢！现在能回到阿耶与三哥的身边，我非常的满足。”


    明知她这番话是为了宽慰自己，但她的真诚还是犹如春风拂面，让李旦的心轻松了不少，眉眼也渐渐舒展开来。


    他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背：“如今你三哥登上皇位，你便是最尊贵的长公主，今后阿耶与三郎会护你一辈子周全，你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担惊受怕了。”


    他的目光一直都未从她身上离开，就像要将这些年没看够的都一次性补回来，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小女儿，怎么看都看不够。


    李旦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宠溺道：“今日这个宴会，阿耶就是想让群臣们见一见你，好让他们知道你在阿耶与三郎心中的地位，今日还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尽管与阿耶说，阿耶与三郎都会满足你。”


    他说完便期许地看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消他一点儿愧疚之心。


    李玄玄摇摇头：“玄儿别无所求，只要有阿耶和三哥的疼爱就够了。”


    她说的是实话，眼下，她还真不知道向李旦要什么好。


    当初在太和山做道士时，她总是幻想等有朝一日回到长安，要买最华贵的衣裙，吃最丰盛的酒宴。


    可回来后反而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好了，华美的襦裙试了三天也没试完，穿起来也不及想象中那么舒适得体，珍馐美味吃到她几乎想吐，很多东西甚至都不等她想到，讨好她的人自会给她源源不断送来。


    除了这些，这几日她便只躲在含凉殿，整天面对几位傅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关进鸟笼里的一只鹩哥，整日好吃好喝的供奉着，再跟着人学舌。


    这样的生活都让她有点儿怀念在太和山的逍遥自在了。


    李旦捏捏她的脸颊：“过几日便要为你举办及笄礼，届时你想好了再告诉阿耶。”


    圣人李隆基比李玄玄大了十岁，李玄玄生母窦太后去世后，他便代替母亲的角色，将李玄玄拉扯大，对她的宠爱也是不言而喻。


    他凑过来打趣道：“玄儿，其实阿耶早就为你备了一份厚礼。”


    “阿耶早些时候便为你在辅修坊修了一座公主府，待你办完及笄礼，便能过去瞧瞧，三哥库房里的宝贝你也差人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到时拾掇几箱一并送到你府上去。”


    李玄玄双眸一亮，兴奋道：“公主府？”


    虽说按照规矩，大唐的公主得出阁成婚后才能开府，但也不乏几位出阁前就拥有府邸的，没想到阿耶这么快就为自己准备好了。


    李旦怕她误会，俨然正色道：“并不是要你搬出去住，只是先为你备着，你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又是长公主，提早备着总比临时临急准备得要好，且阿耶知道你在太和山自由惯了，宫里的规矩太多，有自己的府邸总归是住得更舒坦一些。”


    李玄玄见李旦如此严肃地解释一大通，似乎是怕自己生气，她会心一笑：“阿耶，我正想要有自己的府邸，还是阿耶想得周到，玄儿先谢过阿耶！”


    这几日在宫里过得实在憋屈，都快把她逼疯了，她还打算过几日问问三哥自己能不能搬到他以前的府邸去住，这样一来正好，只要办完及笄礼，受了封号，便可立马搬出去住，届时府门一关，自己便能随心所欲。


    她竭力绷住脸，不让自己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面前笑出声。


    李隆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拍拍手示意旁边的宫婢。


    “玄儿，三哥也有份礼物送给你，或许该说，她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一名面色恬静的少女被宫婢领了过来，她跪在李玄玄面前：“奴婢参见长公主。”


    “你可还记得她？”李隆基问道。


    李玄玄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少女，思绪万千：“你······你是雀儿？！我还以为，你······”


    雀儿是李玄玄的生母窦太后生前赏赐给她的婢女，八年前的动乱，李玄玄与从小陪伴她的婢女雀儿走散，她一直以为雀儿死在那场动乱中了。


    雀儿跪在她面前，期盼又愧疚地看了她一眼，便低头垂泪，嚅嗫道：“都怪奴婢，那时没看顾好长公主，奴婢罪该万死。”


    李隆基轻叹一口气：“其实那时也不怪雀儿，毕竟我们都自身难保，我的护卫在废墟里找到了晕倒的她，我便将她留在身边，想着待你回来时便将她归还给你，我知道你儿时与她最是亲近，而且你刚回来，身边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若是你不嫌弃。”


    李玄玄赶紧摇摇头，心中感伤：我怎么会嫌弃！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牵挂她！况且她还是阿娘留给我······


    阿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除了雀儿，便是我头上的新月发簪。


    李玄玄这才猛然想起来······我的发簪？！


    裴知行觉得如坐针毡，只希望夜宴早些结束。


    一道凌厉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游走，不用猜都知道这道视线的主人是谁，他偏着头，尽量不和大殿上的人对上视线。


    杜德海坐在他身旁胡吃海喝，他嘴里塞满了葱醋鸡，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阿魏酒，见裴知行只蹙眉盯着食案上的菜，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他咽下嘴里的菜，道：“知行，你今夜可是胃口不好？这宫里的吃食可比我们大理寺好得多，老夫是没什么，但你可得多吃一点，回去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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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事等着你呢。”


    裴知行没有回答，他夹起一块鱼脍放进嘴里，发现原本鲜美的鱼脍此刻却味如嚼蜡，根本尝不出味道，遂又放下银箸，他脑海中反复回想起自己之前对李玄玄的种种不敬行为，悔不当初。


    宴会还未结束，裴知行就借口公务繁忙，催促杜德海赶紧离开。


    还未走出龙池，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他们，让裴知行心中一堕。


    “杜卿。”


    好在不是叫自己。


    杜德海回首望去，李玄玄正缓步朝他走来，身后还簇拥着一群举着华盖掌着宫灯的婢女，排场蔚为浩荡。


    他连忙双膝跪地，行了个顿首礼：“下官参见长公主！”


    他身为三品大员，又是三朝老臣，本无需向一位十五六岁的公主行此大礼，但李玄玄如今贵为长公主，身份不比以往，如此大礼也受得住，尤其是像杜德海这般审时度势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献殷勤的机会。


    裴知行也随杜德海一起向李玄玄行礼。


    “杜卿免礼，杜卿年纪大了，日后见到本宫不必行此大礼。”李玄玄亲切地说道，却有意地漏了裴知行。


    “谢长公主体谅。”杜德海呼哧呼哧地站起身，躬身面对李玄玄。


    李玄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客套道：“许久未见杜卿，杜卿的身形倒还似当年不减。”


    杜德海赶紧叉手奉承道：“老夫愧不敢当，倒是长公主，生的是越发倾国倾城起来，方才长公主一出现，那真是万众瞩目，老夫的眼都看直了。”


    李玄玄掩面笑道：“杜卿过奖了，杜卿为何如此着急离开？不妨留下来欣赏一下胡姬的歌舞表演。”


    杜德海回头瞥了一眼跪在他身后面色阴郁的裴知行，道：“老夫还有一些公务未处理完，还请长公主见谅，长公主想必还不知道，最近长安城内不太平，有猛兽……”


    李玄玄立马敛起笑容，瞬间变了脸：“我正想与杜卿说起此事，杜卿可知就方才那一会，便有谣言传到本宫耳里，说长安城百年无妄，那猛兽是跟着本宫进了长安城，这分明是有人造谣生事，你们大理寺……”


    杜德海闻言后背冷汗直冒，那谣言的散播者刚才便坐在他身后，且他还参与了几嘴。


    眼见长公主越说越激动，似有怪罪之意，杜德海赶紧赔笑搓搓手，闪身让到一边，现出跪在他身后的裴知行。


    “长公主，老夫真是糊涂了，忘了向长公主介绍，这位是裴知行，裴少卿。”


    “本案现在是由他负责。”


    裴知行抬眸剜了杜德海一眼，朝李玄玄叉手道：“下官大理寺少卿裴知行，参见长公主。”


    李玄玄斜睨他一眼，不想理睬他，继续对杜德海说道：“这件事杜卿义不容辞，必须尽快派人排查······”


    杜德海脸上笑意不减，坚决不将此事揽上身：“大理寺现在由裴少卿全权负责，公主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可尽管安排裴少卿去做。”


    李玄玄瞪着杜德海，一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