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隽现在站在道德高地上无人能敌。


    眼看她连胜三局，夷无老君沉不住气了：她的话怎么听都是歪门邪道，怎么就是没有神仙反驳？


    “三界中，唯有神仙超脱轮回，掌管天下万物民生，可三千尘世之多，岂能都顾得上的？若碰上个有仙缘的，给他指点迷津便算是大功德了。”


    说话的是一位慈善和蔼的老者，他不疾不徐道：“神仙也有局限，我们虽不能为人事必躬亲，但必定竭尽心力。”


    “方才有位神仙说要专注于自身修行，人间之事不得随意干预，而您却说神仙掌管万物民生尽心尽力……”


    王隽低低笑了几声，“天界出了龙晨和羌草危害人间的败类，没有追查的就当作不知。影响人间的日月出了差错都无人察觉，还说什么尽心尽力。”


    她的笑声越发放肆：“各位自圆其说，在我这里全是悖论！”


    夷无老君见她又拿龙晨说事，牙咬得痒痒的。


    “诸神同志同道，各有见解，并非悖论。”


    又一位神仙站出来，“我曾立志度化人间百姓下凡，却见他们把神庙的塑像涂鸦损坏，甚至恶意诋毁我等存在，这怎能不让我感到心寒？”


    王隽回首看他，“据我所知，人类虽不知世上是否有神仙妖魔，却也知道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面对未知的存在，更多的是心生敬畏，而不敢轻易挑衅。即便是求愿不成，也不会故意损坏神像。”


    “能让他们做出这番举动的原因只有一个——”


    王隽盯着在场的神仙，一字一句道：“那就是他们不再认为，神仙会令自己幸福。”


    “人类以香火供奉神明，甚至大有倾家荡产者，众神可会向他们投去怜悯的瞥视？”


    “照你这么说，谁供奉的香火多，神仙就该出手相助，若是民间荒谬无度的君王供上源源不断的香火，我们就要助纣为虐？”


    一个神仙口吻不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的人类总妄想着捷径，也难怪有那么多尘世人间灭亡！”


    “既然不在乎那点香火功德，让他们自生自灭，神仙何必还要将众生命运握在手中？”


    王隽袖中的拳头出了汗，“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大胆揣测——没有人类的信仰，神明根本无所依附？”


    众神仙终于按捺不住，喧哗一片。


    在他们看来，她此言简直是对自己的修行莫大的羞辱。


    王隽不以为然，“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对，反驳我便是。”


    天帝抬手示意诸神保持安静。


    “寡人觉得没有再辩论的必要了。”


    若再由王隽辩论下去，恐怕她所有的论据都会指向一点——


    “神仙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无论谁出场反驳，都会让王隽一点一点揭开天界隐秘的丑恶。


    最重要的是莲吉菩萨在场，他怎么能平白让佛界的人看了笑话？


    所以，众神只能输。


    “王隽，你赢了。”


    天帝看着胜券在握的王隽，淡淡地宣告辩论的结果。


    与其说是她将局势扭转乾坤，倒不如说，从自己答应辩论的那刻起，她就站在了胜利的那边。


    而提议辩论的莲吉菩萨……


    天帝缓缓闭目，这会是巧合么？


    莲吉菩萨不辞万里来到东方天界，莫非是佛界那边有什么想法……


    众神怎肯就这样输给了王隽，纷纷站起来抗议：“王隽此番话要传出去，不知要误多少天上子弟，我等万不能就此罢休啊！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


    “刚才给你们机会怎么不说？”王隽翻了个白眼。


    她知道天帝不会给自己机会继续辩论的，否则她真会指着骂这群神仙都是废物。


    不管众神慷慨激昂的言辞，王隽收回玩世不恭的笑容，向天帝行礼：“多谢陛下。”


    天帝扶额，难掩神色疲倦。


    他不能反驳王隽的狂言，还要宣告她得胜，实在是令他心头恼火。


    再听那群神仙闹哄哄的争吵，更是心乱如麻。


    “陛下，方才王隽有许多狂妄之言，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天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气死自己的话。


    王隽知道自己得给天帝一个台阶，向众神连连作揖。


    “那些言论都是我从人间怨念中听闻的，并不代表我的真实立场，还请各位不要责怪哈。”


    她得意的笑脸令在场神仙咬牙切齿，方才她指桑骂槐点他们呢，如今又说不是自己的真心话？


    谁信！


    王隽忍住想要放声大笑的欲望，胸腔压抑的不满顷刻全散。


    今后她注定得不到天帝的重视了，更要与天界所有神仙为敌，这些都不重要了。


    起码，她保住了这条命。


    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还能为人做更多的事。


    见辩论有了胜负，阎王提到嗓子眼的惶恐才踏实落了地。


    王隽的那些话，从未对自己说过。否则自己怎么敢让她接手地府种种要务？


    他心底灵光乍现升起一个念头：难道王隽方才那番话才是她真实的想法？


    恍惚间，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影子咧开嘴巴笑问自己：“万一天条有纰漏该怎么办呀……”


    据他的经验来看，但凡问起天条相关的人物可不是什么善茬。


    阎王悄悄擦拭额头冒出的汗，不敢细想下去。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向身旁的莲吉菩萨，本以为自己出场能借地府的传道之功保住王隽，不想这孩子口无遮拦，引起众怒不说，还敢驳斥天帝的面子。


    还好，还好有这位菩萨在。


    莲吉菩萨感受到他欲言又止的感激，回以淡淡的微笑。


    他知道王隽一定会赢。


    东方的神仙们不会在自己面前坦白心中的想法，天帝也不会允许众神在自己面前暴露任何丑态。


    他们要开口质疑，也必须顾虑自己的存在。


    正是这点，他才要提出辩论的建议。


    王隽的辩词虽有漏洞，但众神的小心翼翼，给了她畅所欲言，自圆其说的机会。


    看着在辩论时大放光彩的王隽，莲吉菩萨的欣慰之色低调地落在弧度不变的微笑上。


    虽然自己没有经过世尊的允许前来，但是能亲眼见证她平安度过危机，也算不枉此行了。


    她已经不再是小须弥山那个无忧无虑，只会依附自己的风灵了。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名字。


    他很期待，这个名字声播远扬的那天……


    莲吉菩萨含笑合掌：“既然辩论有了结果，那么我也该回去了。”


    天帝语气没有波澜，“代我向佛祖问好。”


    碍于众神仙在场，王隽不能流露半分感激，期待他还能在自己脑海与自己对话。


    可是莲吉菩萨直至离开，也没有看自己一眼。


    她暗下决心：之后她一定要当面向莲吉菩萨道谢。


    蟠桃宴上，众神都失去了饮酒作乐的兴致，他们还沉浸在失败的滋味中，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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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将他们的反应收于眼里，手指摩挲着扳指，若有所思。


    顺风耳和千里眼传来密报，九天玄女在赤水之北不见了踪影。


    据他们所说，她带着女魃的尸骨四处游历去了，至今不知去向。


    他皱紧眉头，以九天玄女的性子，恐怕不到紧急之时，绝不会传召回来。


    而在场的神仙中，还有谁值得自己信任，予以重任呢？


    没有身份背景，没有万年资历，没有什么法宝和法力，易于掌控的只有——


    王隽。


    天帝无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糊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差点就要撕开天界众神最难堪的模样，差点就要死在自己手里。


    天帝余光看向西王母，见她低头藏不住对王隽的欣赏，心中冷笑：她也差点就被西王母拉拢去了。


    他绝不能轻易放走她。


    先把王隽稳住，留在天界再说。


    王隽已经得罪了所有神仙，天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才能决定所有生灵的命运。


    哪怕是佛界佛祖，也不能！


    天帝顺着气口将她的名字吐出，“王隽，众神皆明了你无畏赤诚之心，寡人亦将你所经之事看在眼里，心中深感欣慰。”


    王隽瞪大了眼睛，天帝刚还想狠狠罚自己呢，怎么转眼就变了脸？


    同样感到不解的还有在场的神仙，而夷无老君跟随天帝最久，更快了明白天帝此举的深意。


    天帝无视了他忙要阻拦的眼神，继续说：“蟠桃宴就到此为止吧。”


    西王母沉了脸，她知道，天帝接下来要给予王隽的，绝不是所有神仙能接受的。


    她强笑道：“蟠桃盛宴还未令大家尽兴，怎么早早就结束了？”


    “寡人累了。”


    西王母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甚至不需要过多解释。


    只要是天帝不愿意的，什么都是多言。


    她挺着笔直的身板，咬唇挤出几个字：“那我等先告退了。”


    众神见西王母都发了话，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


    见王隽现在是真的转危为安了，甚至将得到天帝的重视，阎王跟在众神身后，欢欢喜喜地出了大殿。


    却见云头角落里，莲吉菩萨眺目而望，肩上依偎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绒团。


    阎王脑筋飞快地运转，直至一个大胆的念头闪现而过，他才恍然大悟。


    他没有上前搭话，默默降下云层返回地府，思绪四散飘去。


    阎王忍不住回头看向大殿的方向：王隽啊，王隽，是不是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冷清的大殿只剩王隽和天帝。


    自神仙们离去，她便自觉地留在殿里，甚至趁着空隙咬了口蟠桃。


    天帝好笑她的淡定，耐心等她啃完了最后一口，才不疾不徐道：“王隽，你初等天界不久，未经过多少历练，行事还不成熟。”


    王隽没有接话。


    不出意外，天帝要给自己安排新任务了 。


    天帝顿了顿，说：“如果你能为寡人解决一件心头大患，那么今后寡人不仅让你负责天下所有传道之事，还给你派遣任用所有神仙的权力，你看可好？”


    “什么？！”


    天帝很满意她的反应，笑道：“换句话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是所有神仙都未曾享有的待遇。”


    他意味深长道：“这也是你师尊——九天玄女从未享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