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您曾为十殿阎王之首，位居一殿，因怜悯枉死的灵魂放归于尘世而被贬为第五殿。”


    阎王背过身去，叹道：“本官不该有仁慈之心，仁慈是天界神仙的权利。”


    他侧目扫视王隽摇头轻笑，似在笑她，又像是自嘲。


    “仁慈对你我而言，是多余的情感。”


    “那阎王可曾后悔过？”


    “起初并不后悔，可现在……”


    阎王话至此，却不肯继续说下去，只感慨道：“都过去了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王隽提到喉咙的心稍微安稳了些。


    既然阎王没有亲口否决，便说明：他从未后悔过。


    而自己也是如此。


    确定这点后，她才敢继续说自己的想法：“不管未来结果如何，我都不想留下遗憾。不管之后是否后悔，也要遵循今日的本心。”


    “难道天界神仙纵容妖灵成魔才收服炼化成丹，为己所用就是正义吗？”


    “难道佛道两界以利己的规则要求人类信奉供养自己，否则以下地狱为要挟的‘天道’就是公平吗？”


    “阎王在地府数年，还没看惯这不公不正吧？”


    “不然，您也不会任我胡闹这么多回了。”


    听到王隽的话，阎王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敢回头直面她的质问，也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阎罗殿中，屏幕频频闪烁的红点中映出他破碎的残影。


    身为地府十王之一，除了天界的神仙，他从未向谁跪拜过。


    可他的身体越发佝偻，仙躯更是冰冷得没有温度。


    他容纳不了刚正的灵魂，也流淌尽了热血，只被唯命是从的线牵引提动着，不由自己。


    难道是自己的灵魂默许了所见的一切不公，再也无法挺直如松了么？


    他还想挣扎一番，年华却如心境越发苍老，没了往日的年轻气盛，意气风发。


    自己的路一眼便可看得到头，可王隽不一样。


    她还年轻，还未对现状失望，她的灵魂如长竹，轻易折断不得。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懦弱和畏惧而要求她与自己一样循规蹈矩。


    她能做的事情远比自己要多。


    阎王转身对上她一双深如浓墨的眼眸，里面似有深渊潜龙，只待一飞冲天。


    他欣慰地笑道：“王隽，你以后的路定能走得长远。”


    “本官承认，为人申冤被贬憋屈极了！不仅如此，本官也看不得那些天界神仙的行事！”


    “我们地府保守至此，便知天界更是有过而无不及。”


    “所以，你之前在其他国家暗地操作过什么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地狱不行，它是佛道两界的区域。之前你私连电线，干预‘罪人’的惩罚算小打小闹，地府的人都装作不知，就连地藏菩萨也给你情面，不曾上报，这对你已是极大的宽容了。


    阎王叹气：“甚至说是纵容也不为过了。”


    “可要是更改地狱的法则嘛，不行。”他冷笑几声，“你的心思是瞒不过天界那些老滑头的。”


    “只怕刚起这念头，一道旨意就下来，断了你今后的仙途。”


    毕竟在地狱闹出太大动静，难保没有风声吹到哪位神仙的耳边。


    一旦上报给天帝，地府这些科技产物能不能保住也不好说呢……


    王隽确定阎王的心意，扬起笑脸，“既如此，名正言顺才更重要。”


    “莫非你想在天界述职时提到这点？”阎王直摇头，“万万不可。”


    “你这一举动，无异于向天界的法则发起挑衅。”


    “怎么会呢？我也不傻。”


    王隽眼露狡黠之色，轻点下巴。


    “从天界到地府，保守固化多年，不喜行事张扬。但是，他们可不会对信奉敬仰自己的典礼说什么夸张高调，只会更加得意自己的威望吧？”


    “人间皇帝尚会因为寿诞而恩赦天下，这皇帝中的皇帝怎么会连这点‘仁慈’都没有呢？”


    阎王瞪大眼睛，“你打算怎么做？”


    王隽眯眯一笑，“没想好。”


    “我不信，你这丫头准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馊主意！”阎王心肝抖得直颤，“你可别瞒我啊，我的心承受不起什么打击。”


    “阎王，您就放宽心吧！”


    阎王不让你做的事情，你要不要做？


    你死都得做。


    万一被阎王和天界神仙发现了怎么办？


    这连严重警告都不是，总不能判死刑吧？


    王隽拿定了主意，对阎王投来警告的眼神尴尬一笑。


    她合上双手，小跑出去，“我不敢，不敢了！”


    阎王默默注视她的背影，拿起手中的Pad点击语音助手：“呼叫老黑老白。”


    【滴——未接通，请留言。】


    “老黑老白，看紧……”


    Pad通迅的信号瞬间被切断，阎罗殿空余“滋滋——”的回声。


    “不知仙者大驾，有失远迎。”阎王垂下紧握Pad的手，牙缝挤出笑来。


    “只是您总来得突然，小的就算有心迎接，也没有准备的时间啊。”


    黑暗深处传来渺弱游丝的笑声：“阎王爷，您当初的锐气哪去了？”


    “哦，原来您在这儿听了大半天了。”阎王皮笑肉不笑，“之前您授意小的命王隽前往万妖国，可还满意？”


    “说起来，我还想问你。”那声音似乎有些愠怒，“我可没有点明要传道，你竟敢违背主人的意思？”


    “那是小的多加揣测，误会了。”阎王似笑非笑，“不过传道有何不好，莫非您的主人不是天界神仙吗？”


    “……”


    “这就是嘛，既然是天界神仙，自然也该为天帝行事，传道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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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大家也有好处。”


    那声音冷得几乎透进阎王的身骨，咬牙切齿地说：“以后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要不是王隽还在地府，恐怕你可没那么容易逃脱责罚。”


    “小的也就感慨感慨，没什么别的意思。”


    “哼，你没了心气倒也罢了，怎么也敢挡了她的志向？莫非个个与你们似的，在昏天黑地中草草度日，才称得上中庸之道？”


    “您尖牙利嘴，我说不过您。”阎王听后沉脸，“意气用事和勇往直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那黑寂中的声音窸窸窣窣，似乎有无数虫子潜伏在四面八方，一点一点蚕食着阎王的耐心。


    “罢了，你如何行事不重要。但我只说一句话——”


    那声音严肃起来，“你没有指点她的资格，不要打击她的信心。”


    阎王嗤笑，“我纵容她做到如此地步还叫打压吗？”


    “您难道不是把王隽当出头鸟吗？”声音飘渺无定，幽幽荡在阎王心头。


    “拿她来试探天界神仙的底线，可是会将火烧到自己的身上喔。何况——”


    “若主人要的人有了意外，地府可不太平了。”


    “还能如何不太平？”阎王不以为意，“您是没见王隽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了。”


    “仙者不知她做的事情有多离经叛道，一旦被人知晓，本官可是第一个要担责的。”


    “呵呵呵，也许正是因为她够大胆，才能被主人赏识。”


    阎王：“……”


    果然，根本无人在意自己的死活。


    他低声试探道：“那您的主人究竟是……”


    那声音警告他：“劝你保持原有的圆滑谨慎，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好吧，我只想问一句话。”


    阎王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王隽今后是要做一番大事的，做不做得成另说，我只想问——她不会有事吧？”


    暗处的声音沉寂许久，“难不成你还真心为她考虑？”


    “她在地府待了这么久，若没几分真心，我们也太无情无义了些。”


    “……”


    可那声音没有回答自己，暗影在沉默中悄然褪去，无声地敲打着他的不安。


    “莫非……”阎王不敢细想下去。


    Pad恢复通迅后，响起焦急的声音：“阎王，我和老黑回来了，您没事吧？”


    阎王恍如隔世，“哦，没什么，只是刚才晃神了。”


    “……”


    白无常担忧的声音再次揪紧了阎王的心，“您刚才是想说王隽的事吗？”


    “我……”


    Pad中王隽形象的Q版小人跳跃着提醒：“使用屏幕太久了，眼睛会累的，要注意休息喔！”


    阴影落在阎王脸上，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是说，看紧王隽，莫让她生出是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