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青脸夜叉而言，这是地狱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但地狱里不分日夜，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过去一天。


    他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身体会告诉自己什么时候该休息。每到这时，他会放下手中染血的长戬，远离了业海中恶鬼的喧嚣，来到岸边吹吹热风，偶尔失神地望着海面发呆。


    这一时刻，是他最享受的时刻。


    有时有几个勾肩搭背的夜叉同事经过，聊聊自己分配的恶人量，分享一些新的折磨方法，讲讲无聊的地狱笑话。他也为了合群，插上几句。


    又过了一天，他仍和往常一样在岸边停留休憩，感慨道：“今天的风儿也甚是喧嚣啊。”


    “确实，这风是挺大的。”一个声音响起，自然地接过话来。“如果没有这么热这么臭就更好了。”


    青脸夜叉听到那熟悉到令自己恐惧的声音，脸色大变，拔起腿就要跑。


    王隽更快，拦住了他的路，嘿嘿一笑：“好久不见呀，夜叉大哥。没想到在地狱又见到你了。”


    “是幻觉，幻觉！”夜叉捂住脸，仍不想面对现实。


    经过上次王隽在业海大吐大吐后，自己也跟着不适了许久，连恶鬼都下不去手折磨了，没少被其他夜叉嘲笑。


    毕竟她给自己留的阴影太大，夜叉根本不想再遇到她了。


    “夜叉大哥，你我也算老相识了，行行好，带我渡业海吧？”


    夜叉扭脸不应，“找别人去。”


    不是王隽不想，她也怕再见尴尬，便找其他夜叉帮忙。不想其他夜叉见了自己，纷纷找各种理由推脱自己的请求，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再麻烦他了。


    玄鸟替她叫嚣说：“让你带你就带，别磨磨唧唧的。”


    夜叉也恼了，握紧长戬，上下打量它：“你算个什么东西……”


    待他仔细看清玄鸟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上次吃呕吐物的那鸟。


    想到这儿，他胃里又是一阵不适。


    “哼，如果你不送我们，我可不能保证我不会做什么恶心的事儿。”玄鸟威胁他道。


    以恶制恶不见得总有用，但以恶心制恶心，总有一方受不了先投降。


    果然，夜叉忙拦道：“别别，小的实在受不住第二回了，我这就把你们送去。只有一样，如果您不舒服，可千万得知会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王隽面露尴尬：“你放心，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我也做好了准备，哪儿能再吐第二回。”


    听她这么说，夜叉虽心里没底，也只好送她上船，时时注意观察着她的反应。


    确实如她所说，这一路上，她脸色如常，没有半点异样。


    但王隽并非没有不适，只是还能忍耐。这得益于从万妖国回来，她不仅有法力护体，更增长了定力。


    当然，更更更重要的是，她要脸。


    船很快到达业海彼岸，夜叉目送她们上了岸，也将一路的提心吊胆放了下来。


    他总算长舒一口气，暗暗祈祷今后可别再见到她了。


    王隽来到判官处，见案桌上堆叠着许多文案，还来不及批改。判官见她来后，十分惊诧。


    “你，莫非就是刚入地府的神仙？”


    王隽礼貌地回应，不想判官脸上露出警惕之色，接过她早已分好类的恶鬼，以及捆绑着的，还在沉睡的三大魔王。


    “有劳了。既如此，这些恶鬼就交给我吧。地狱不宜久留，还请速回。”


    王隽虽奇怪他的态度，但转念一想，那判官掌恶簿，专门审判那些罪业深重的妖魔恶鬼，眉目自然也有凶恶几分，好镇住妖邪，于是转身就要离去。


    但是见他催促着自己赶快离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玄鸟看出她的心事，嗤嗤地嘲笑她：“你真是有操不完的心，无事也找事。”


    王隽摊手道：“我是觉得把那三大魔王送到判官后，他的表情有点怪。”


    玄鸟眼珠转了转，“也许，他没见过这么恶的魔头？”


    “判官当值那么久，什么妖魔没见过？”王隽似是意识到什么，不顾玄鸟的劝阻，又跑回了判官处。


    那判官正将三大魔头用妖笼收拢，并未审讯，也没有派去地狱的意思。


    王隽奇怪问道：“您要把他们送哪儿去？”


    判官仅露出一丝慌张后便淡定如初，“等一会儿，就有夜叉小鬼将这三个魔头送到地狱深处受刑。”


    “那，您不需要审，怎么知道送到哪处地狱？”


    判官的脸色在她的追问下，变得愈发难看。“我想我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他抬起倨傲的头，“况且你我本职各不相同，我也不是你的部下，也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


    玄鸟也出声打哈哈道：“她一向喜欢较真的。”它拽着王隽的衣衫就要走，“我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呢。”


    王隽仍定在原地，任玄鸟怎么拉也无济于事。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地狱里，只有恶人吗？那这些妖魔的地狱，真的在这里吗？”


    “有的。”判官面色不改，“不过恕我不能带你随意观看。这是规矩。”


    “顺便给你一个建议。”他不客气地说。“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恶鬼送到这里，其他的，不要多做，更不要多问。”


    王隽知道自己从判官这里得不到问题的答案了，对着判官作揖说：“告辞了。”


    判官闭上眼睛，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


    “请便。”


    王隽偷偷对玄鸟示意引开判官，玄鸟虽不想，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偷偷来到殿外，大喊：“这业海哪儿来的脏东西？！”


    果然，判官皱着眉头出去查看，王隽趁此机会，唤醒了万宗神女。


    “我错了，我错了！”万宗神女在梦中挣扎着醒来。


    她握住紧闭的笼栏，看着王隽仿佛在看拯救自己的神，“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王隽蹲下逼问她道：“你若是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万宗神女像是抓住了求生的稻草，拼命地点头答应她。


    “我问你，你是如何建造的万妖国？”


    万宗神女脸上顿时浮现恐惧，她低下头不敢与王隽直视。


    “我就是集合了忘忧太岁和覆世天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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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王隽打断她，“你说谎了。”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听了谁的话，受了谁的指使……”


    “不可妄语！”


    王隽的话还没问完，被赶来的判官出声呵斥。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审问。”判官下了驱逐令，“若是越俎代庖，休怪我向天界禀报。”


    说着他将妖笼收于掌心，冷冷地看向王隽，“你还是快快回去，免得让我说出什么难听的来。”


    王隽问不出所以，只好作罢。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可越是如此，她越想问个清楚。


    玄鸟来劝她：“那几个魔王的下场如何有什么重要的？你不是更在意人吗，既如此，你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原来，你也觉得不必在意？”王隽看着玄鸟，“还是说，你觉得不能在意？”


    玄鸟装作疲惫，没有回答。


    王隽一步一步走向殿外，“玄鸟，我是不会放弃的。”


    “就算地府上下的神仙和差事不敢回答，但是有人可以。”


    玄鸟顿感不妙，果然下一秒她脱口而出：“地藏菩萨不受天界和地府的管辖，也许他可以解答我的困惑。”


    王隽思考时，却没有注意到玄鸟悄悄松了口气。


    看到地藏菩萨身边的谛听，王隽便知道这就是地藏菩萨的真身。


    他似是知道自己会来，停下打坐诵经，微笑看着自己。


    “地藏菩萨……”


    “不必说。”地藏菩萨面带微笑，止住她的话。


    “我明白你的疑惑。”


    王隽差点忘了，地藏菩萨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


    于是她干脆将脑中的疑惑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发现地藏菩萨脸上的笑意竟越来越勉强。


    玄鸟悄悄问：“你到底问了什么，让菩萨的脸色这么差？”


    “也没什么啊，就是问地狱是不是只给人建造的，又是谁建造的，又凭什么依据给人设定刑罚，这些依据不会过时吗？”


    还有更多疑问，她不敢说给玄鸟听。


    “这些……”玄鸟失语。


    这些问题，太过离经叛道，自己连问都不敢问，她竟敢要地藏菩萨回答。


    王隽见地藏菩萨始终沉默不语，看看谛听，心想：该不会是菩萨因为谛听在这里，不能说谎，所以才不能直接告诉自己吧？


    脑海中响起回应：“不论谛听在不在，我都不能打诳语说谎。”


    “那……地藏菩萨知道答案吗？”王隽紧张而期待地看着他。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地藏菩萨闭上眼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王隽失落地就要走。


    “王隽。”地藏菩萨叫住她，王隽不解地回头，“菩萨可还有嘱咐？”


    “虽说我不能回答你前面所想的问题，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王隽怔住，最后一个问题可是最离经叛道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地藏菩萨合掌微笑：“我的答案是：‘会’”


    王隽在原地怔住很久，因为那个问题是：“自己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