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樊笼

作品:《反派错过重生套餐后

    天下的桃花已尽数谢去了,人间此时的艳色又缺了一抹。


    丝雨如愁,笼罩天地,万物于此刻沉入一场等待惊醒的长梦。


    “放开我,容蕴的走狗,放开本尊!我是顾家老祖的儿子,你若敢对我下手,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


    尖利的叫喊撕裂雨幕,涂山丹和涂山曦对视一眼,彼此狭长的狐狸眼中皆闪过一缕厌烦。


    “侮辱主上,罪该万死,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涂山曦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他,长长的指甲轻轻地敲打着对方的脸颊,末了狠狠一划。


    惨叫声伴着血水滴落的声音响起,一旁的涂山丹顺手封住对方刺耳的哀嚎,而后拖着这人往繁花深处走去。


    外边阴雨绵绵,一夕天梦之内却是云破日来,晴光正好。长湖两岸白梅如雨,敲开点点涟漪,两位狐仙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弯弯曲曲的长桥,挽起层层叠叠的纱幔,走至深处,阴暗如潮水般吞噬了天光,有隐隐约约的乐声遥遥传来。


    管弦丝竹,曼妙靡靡,令闻者无不为之着迷。其中却夹杂着几道尖利的怒吼,无端破坏了乐声的美妙。


    “……生于此间却令生灵涂炭,为人弟子却欺师灭祖,为人友朋却不尽不实,容蕴,你可堪为人!”


    那声音由高昂逐至低沉,忽而转为尖利。


    “你……”


    “来人,还不将他拖下去!”涂山曦听到半路便已怒不可遏,她提着长剑,猛然掀开亭前纱幔,一剑斩断了那人的半边臂膀。


    “啊——”


    血溅三尺,浸湿了随风轻揺的纱幔。


    涂山曦一剑落下,而后随意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将剑负于身后。


    狐女环视四周,瞪视众奴,步履如风地踏进水亭深处。


    “不中用的东西!”


    阴影如蛇般从廊柱上滑落,众奴跪伏于地,不敢出言。


    行走间的风息掀起层层波浪,涂山曦疾步前行,瞬间行至一道厚重的帷幔之前。


    “属下来迟,还请主上责罚。”狐女半跪于地,恭声请罪。


    靡靡丝竹仍未止歇,甜腻暖香氤氲一地,帷幔之后,传来一道极其柔美的声音。


    “曦娘何罪之有?”冰雕雪砌的指尖探出,而后轻轻一拂,猩红帷幔如云退去,露出其后一轮月明。


    于是六尘俱忘,唯余此世间绝色。


    涂山曦刚想道出自己的失职之处,便听榻上的女人连连低咳,那声音虚弱无比,好似她的生命也随着声音一同流逝。


    “主上!您……您且保重身体,外头那些土鸡瓦狗,交给我等即可。”涂山曦抬头凝望着榻上的女人,神情忧虑,字字真切。


    “曦娘说的甚是,”涂山丹拖着那被封住了修为的刺杀者前来,半跪在涂山曦的身旁。


    手中沾污的丝帕悠悠坠落,焚作灰烬散落一地。


    容蕴斜倚在榻上,身旁侍人将帷幔半挽,遮住她的半张面容。


    她在帷幔后头端详着面前的两张脸,唇边泛起淡极的笑。


    “二位为我思虑良多,容蕴实在铭感五内。”她声音轻柔地说。


    “只是如今九宫十境齐至,只为容蕴一人,哪有我撒手不管,光让手下人应付的道理?”


    涂山丹、涂山曦对视一眼,见彼此面上皆是难以遮掩的愁苦。


    这时,玉瓶碎裂的声音乍然响起,引得众人的目光落去。


    “妖孽,快让你的走狗放开我!不然我顾家上下绝对会将你这魔窟夷为平地。”地上被捆作一团的东西蠕动着,终于冲开封印,破口大骂。


    “放肆!”涂山丹五指微动,令捆仙绳狠狠勒入那刺客的骨肉当中,又特意在他的口舌上连下了几道封印,防止他再口出恶言。


    涂山曦飞快地看了主上一眼,见她并未动怒,摩挲着手中剑柄,终是怕血污了眼睛,只得恨恨地作罢。


    未曾预料到的是,记忆中对这些所谓替天行道之人一向不屑一顾的主上,忽然开口过问了地上的这一滩烂泥。


    “顾家子?”容蕴的语气含着疑惑。


    话中好奇,她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懒懒地靠在榻上,拿着帕子掩住口唇,轻轻地咳嗽着。


    “昔年,与顾氏倒是有几分缘分,你生得与她颇为相似,”容蕴语声淡漠,神情倦倦,“顾离笙近来可好?收到我送出的那份大礼,她可欢喜?”


    听到这话,地上的人猛然蛹动起来。


    无需过多言语,容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咳咳,咳咳……”容蕴克制着胸中的痒意,淡淡道,“看来她过得不甚愉快……既是如此,你已无用了。”


    “将他废去修为,扔出去,让那些家伙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地上阴影汇聚,两道黑影从中钻出,一左一右地将那地上的东西给拖了进去。


    刚下去一半,黑影忽然卡住。


    倒不是因为他们太过臃肿,而是有人伸手拦住了他们。


    涂山丹木着脸,熟练地把自己的法器捞了出来。


    咻——


    长鞭划过眼前,有什么东西随之轻盈坠地。


    容蕴掀起长睫,循声望去,见一枝含着水露的桃花落在了阴影里头。


    遮天蔽日的帷幔覆盖了四面,晴日与清风无法闯入,满室阴影淤积,唯有冰冷的珠光照明了四处。


    容蕴低头凝望片刻,忽然闭上眼睛,淡淡说道:“曦娘、丹郎,带着所有人走吧。”


    晴天霹雳,两位狐仙僵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帷幔后的那人。


    “主上……那主上您呢?”涂山曦当即颤声问道。


    容蕴轻声道:“我会留在一夕天梦,等着九宫十境的来人,看是谁能走到我的面前。”


    “主上,恕涂山丹无法遵从此令。”


    “主上,恕涂山曦无法遵从此令。”


    两位狐仙齐齐跪下,仰着头倔强地说道。


    猩红如血的帷幔遮住了榻上人的面容,两狐只听见那人一如平日的温柔声音。


    “噢?这算是要挟么?”


    “属下不敢!”两狐斩钉截铁道。


    容蕴掩着唇,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那便听令。”


    “主上!”涂山兄妹齐齐唤着容蕴,明明想要眼前人收回成命,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令她回心转意。


    “就算九宫十境兵临一夕天梦,可我等又有何惧?天下尊者境至多不过百数,此次到来的又能有几人?哪怕先前十大尊者联袂而来,不都败在主上手中吗?何必……”盈盈泪珠从狐族青年的眼中坠落,他膝行上前,语声哀哀,“……何至于让主上一人留下?”


    涂山曦亦膝行上前,她将长剑放在一旁,双手交叠,眉心覆于其上,“狐族涂山氏上下愿为主上肝脑涂地,求主上……求主上不要撇下我等。”


    话音落,狐女仰头,睁着眼,泪珠无声而落。


    容蕴抚在心口的指尖忽然收紧了一点,转瞬间又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倦怠当中。


    事到如今,她已不愿再做那些无谓的姿态,只想快些,再快一些。


    “若真是为了我着想,那么便顺从我的意愿,”她的声音轻渺,仿佛从高远的云端传来。


    涂山兄妹意欲再言,便听她用比之以往更为温柔的声音落下两字:“御灵。”


    而后涂山兄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冰冷的珠光盈满了寂静的亭内,帷幔外头,依稀传来遥遥的风声。


    容蕴伸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悬挂在梁上的琥珀。


    暖香袅袅,缭绕的轻烟穿过叮当的琥珀,声色俱是动人。


    容蕴无意识地呢喃,“若是……”


    “罢了,”她低头,拂手熄灭了地上的香炉,“唯有我,唯有你。”


    唯有你我不会辜负彼此。


    错金香炉中不再弥漫出渺渺的香息,昏蒙中,只余一点残香。


    弦乐已歇,却有清歌响起。


    容蕴低低地哼唱着,闭上眼睛,将将要沉入彻底的黑暗中。


    “嗷嗷,嗷嗷,”幼狐叫唤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容蕴倏然睁眼,看着狐狸从被衾中钻出,然后双爪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膝上。


    漆黑的眼瞳映照着女人的身影,容蕴勉强在唇边勾出一个微笑,伸出手指逗弄了它几下。


    “雪绒儿,我的雪绒儿,是我吵到你了吗?咳咳……”容蕴低声咳嗽着,想要克制,却发现胸中的痒意愈发汹涌。


    “咳咳……”她转过身去,伏在榻边不停地咳嗽。


    “嗷嗷!”一阵暖意忽然从背上流窜到脖颈,容蕴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峦,踏实地托举着一切。


    幼狐爬上她的脖颈,嗷嗷叫唤着,似乎正为她的这副情状而焦急不已。


    “别怕,你别怕,我……咳咳……”因痛而生的泪水与血水一齐砸在地上。


    容蕴捂着口唇,看着浓稠的鲜血在指缝间流淌,血腥气覆盖了先前的香息,霸道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咳……呕……”


    此刻已然油尽灯枯,容蕴也不吝惜那些虎狼之药,她将毒丸送入口中,掩着嘴唇将药咽下。


    待她终于有时间安抚狐狸,却发觉原本待在肩头的幼狐忽然消失了踪影。


    “雪绒儿,雪绒儿,你在哪儿?”容蕴忽然感到一阵惊慌,刚想强撑着下床,便见一团雪白向她奔来。


    一枝桃花被它衔在口中,幼狐在那只垂落的手掌前堪堪停住,而后它仰起头,用吻部轻轻地碰了碰女人的指尖。


    容蕴怔愣在原地。


    很快地,她将幼狐抱进怀里,咬着唇,浑身发起抖来。


    泪珠如雨,从她的颊畔滑落。


    雨珠如泪,红衣丽人倚在栏杆上,伸出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雨。


    “哎呀!”女人在昏蒙的天幕前转过脸来,声音柔若春水,“容蕴要死啦。”


    一道消瘦的影子从黑暗中走出,男人立在女人身边,目光穿过涛涛云海,落到了黑云笼罩下的大地。


    参天拔地的巨木矗立在天地之间,一片昏蒙之中,唯它流光溢彩,光辉灿烂,宛若岁月。


    而在巨木的根部,一处华美辉煌的宫殿群坐落其上,其名“一夕天梦”,乃毒圣容蕴叛门而出后筑起的居所。


    男人的目光就落在一夕天梦上头。


    “长青天木都落在了容蕴的手中,怎么她还会死呢?”


    长青天木名列天下十大至宝之首,与狂云大陆的岁月同在,见证过无数的历史变迁。在容蕴之前,几乎没有人认为它能够对旁者认主。


    女人听到他的疑问,懒洋洋地说:“天人亦有五衰之劫,天地亦有磨损之际,哪怕她得了号称不死不灭的长青天木在手,命劫临头,她也不得不从。”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栏杆,细微的敲击声衬得楼顶愈发寂静。


    “我记得长青天木记载的命谱之上,容蕴已没有了来生。”


    女人注视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也将目光落到了高楼之下,“轮回神潭之前,她向天道立下誓言,终此一生便已足够,不必再有来生。”


    朦胧雨幕中,女人的神情不甚分明,她用一种不知是叹惋还是嘲讽的语气说道:“人为七情六欲所役,仇恨总会让人做出一些无法理喻的事情。如今她求仁得仁,却又生贪婪之心,做出自取灭亡之事……世人向来如此,她也不过芸芸众生之一。”


    “那她就真的没有一丝悔意么?”男人侧首,凝望着她,语气阴冷却蛊惑。


    “哦?”女人眼波流转,忽然笑盈盈地说道,“那自然是悔的,人生在世,谁人没有盼过再重来一次,以此避开原有的苦难,人之常情就是如此。便说容蕴此劫,不也是因落入贪嗔痴怨爱恶欲这樊笼当中么?若能重来一次,她应当乐意至极。”


    男人露出微笑,他与她对视,彼此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那你我便做一次怜悯世人的神明,给她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女人乐意至极。


    “哎呀!”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忽然转头朝一夕天梦之外的围城处望去,而后惊呼,“大祭司来啦,看来事情不会一帆风顺了。”


    男人沿着她的目光望去,安抚道:“莫忧,莫忧。”


    暧昧的微笑自他的脸上浮现,“有人会为我们解决她的。”


    女人“哦”了一声,转过头,思索的神色在她的眼中流转。


    半晌,她再次出声:“那么我们便开始吧。毕竟容蕴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若是她知晓你我要在她的命河上作祟,后果可不堪设想。”


    风雨如晦,云海翻涌,男人站在危楼之上,沉默许久,忽然讥笑道:“有那只狐狸在,后果应当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


    “容蕴亲近狐族,又与出身涂山氏的丹曦兄妹甚为亲近,她身上也流有狐族的血,为何查遍狐族百年,都未能寻到她的出身?”


    九宫十境的诸位代表没了耐心,现下正齐聚在大祭司身侧,等着结果。


    大祭司听到问询,用着多年如一日的慢吞语调回复:“莫急,莫急。”


    “唉哟,大祭司,您倒是急一急啊!”白浮绿猛然在她身前蹲下,吹着胡子、涨红了脸。


    “白长老说得甚是,大祭司……”


    “大祭司……”


    大祭司恍若未闻,依然慢吞吞地运转着手中的晶球。


    流光从她遍布皱纹的手边划过,投入她掌下的晶球当中,追溯着过往的光阴。


    乌云蔽月,流光游曳在云海当中,它们不断前行,却始终在黑暗中不得挣脱。


    随着流光递增,周围的乌云越来越淡,终于,万朵流光破开云层,跃进了明月当中。


    “明珠儿。”


    “明珠儿。”


    “明珠儿。”


    一声又一声,唤的都是这三个字。


    大祭司飘渺的意识游走在无数月轮般的回忆当中,每进入一轮明月,就听见一声“明珠儿”。


    老人家见多识广,不加思考,就知晓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明珠儿……念来也不嫌害臊,哎,这群孩子。”大祭司悠悠叹道。


    只是她要来找的并不是这些。


    容蕴本是乾元学宫弟子之首,以出神入化的毒术独步天下。她之惊才绝艳,令于此道上浸淫多年的名宿为之羞惭。按理说,善毒术者大多离群索居,为旁者忌惮恐惧,偏偏容蕴生性温善,长于为人解忧,故而得世人交口称赞。


    但一夕之间,她夺走学宫至宝浮生泪,在大陆中央的长青天木下建起了一座名为一夕天梦的宫殿群。天下人惊疑不已,亦闻风而动,或为夺宝,或为大义,或为其它,齐齐往长青天木而来。


    这时,有人揭发容蕴联合超级世家顾氏,挑动十境纷争,令世家之首秦氏大伤元气之事。而后世家联合,请动天下十大高手前去一夕天梦,意欲将容蕴就地擒拿,却被其在覆手之间败尽,以至于躯壳神魂都被封入恒华琥珀当中,成为她手中把玩之物。


    如此一来,非但未能遏制围剿之势,反倒让容蕴之事再无转圜。


    容蕴再如何天赋异禀,终究只在毒道上一骑绝尘。她体弱多病,根骨有缺,终其一生也难抵天人至境,却在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后表现出如此伟力,天下人断定她手中必有超越十大禁法的禁忌之术。


    世人对此趋之若鹜,容蕴此后再无可能成为一个无罪之人。


    偏偏时间过去整整一年,依然无人能从容蕴口中得到想要的东西。


    事情进展到这里,按理说应当是一个时代的无冕之王终于诞生,摆在眼前的唯有对其顶礼膜拜这一条出路,偏偏容蕴对长青天木出了手。


    长青天木干系到整个大陆的生死存亡,是万万不能为一人掌握利用的。


    容蕴这一步,便是将天下人彻底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谁也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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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代天骄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谁也不知晓她到底要做些什么,但天下人心中明白,唯有联合起来,才能在容蕴手下求得一线生机。


    俗话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九宫十境连成一线,共抗一夕天梦之主,意欲将她的生平扒得干干净净。他们众志成城,他们专心致志……他们突然发现,容蕴这人好似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户籍造假,简历造假……乾元学宫的祭酒抱着头,在角落里蹲了下去。


    容蕴此人生平难考,无一处真实,对于想要对付她的人而言,实在是难以下手。


    所幸,他们有可知尽天下事的苍缘天晶在手。


    缘分因果织就存在的过往未来,生在此间,注定会留下相应的痕迹。只要将与容蕴有关的因果收集起来,便能连点成线,集线成面,将其一生推衍出来。


    世间许多事情,困难于未知之处实在太多,一旦它失却了神秘,想要战胜它便容易了。


    大祭司此次的任务,便是寻到容蕴强大的秘密,再不济,也要探得她的生平,由她的生平,推及她这一系列行为后的目的。


    “哎呀,老身也是辛苦,所幸娃娃活过的年岁不长,找起来也算方便。”


    大祭司循着对因果的感应,穿梭在无数道月影之中。


    在饥饿寒冷中度过童年的婴孩,伴着疯癫母亲长大的幼女,囚禁在地下不见天日的少女,被抽走脊骨、废去修为的姑娘……还有一个沧桑疲倦的女人。


    桃云低垂,掩住美人玉面。女人倚坐在树边,抱着白狐,沐着阳光沉入了睡梦。


    长袍曳过落花,银发雍容的大祭司走到了她的面前,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神情平静。


    一只冰冷的手如蛇一般攀上了她的肩头,女人在她耳边温柔说道:“大祭司,许久未见,阁下风采一如往昔。”


    大祭司并没有回头,语气依然慢慢悠悠,“容丫头,你倒是过得快活,只是你今次请君入瓮,应当不是专程来与老身叙旧的吧。”


    容蕴神情飘渺,目中如笼云烟,“快活,确实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快活。”


    她的声音飘忽,忽由甜腻转为淡漠,“容蕴知晓了一个秘密,此次前来,想同大祭司讨要一样东西。”


    “哦?老身身无长物,又有什么值得你特意来讨的?”


    容蕴纤长的指尖从大祭司的肩头徐徐滑落,最后抵在她的后心。


    “是大祭司的一条命。”


    五指穿胸而过。


    苍老的身躯迅速虚化,容蕴站在原地,捧着一颗呈现心脏状貌的光球,神情晦暗。


    她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未出口的话语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风里。


    疼痛透过神魂,传递到身躯之上,大祭司猛然睁开眼睛,语速比之前快了数倍:“快去!现在就去一夕天梦,去阻止她!”


    众人茫然,却只得听命行事。


    数日之后,被后世人称之为天毒之乱的战役落幕,祸首乾元学宫弃徒容蕴伏诛。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领得除魔首功的,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几乎都出自乾元学宫,是容蕴的师弟师妹们。


    世人怀疑其中必有猫腻,无奈众目睽睽之下,此事万万做不得假,就算心中再有什么疑窦,在此时也只能统统咽下。


    长夜清冷,几个年轻人趁着夜色,纷纷往一夕天梦而去。


    昔日华美辉煌的宫殿已成了断壁残垣,霜白月光下,越发显得凄寒森冷。


    漫步其间,依稀有灰烬随风而来,让人想起那一场似要焚尽一切的烈火。


    “你们说,容师姐为什么要做出那些事情?”俏丽少女嗫嚅着开口道。


    “若是有人知道,那么或许我们最后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抱着剑的少年声音低落。


    晚风轻柔,吹开墙角朵朵雪白小花。


    梳着高马尾的劲装女子采下一朵,嗅着幽香,目光掠过身后两张同样失魂落魄的脸庞。


    思索片刻,萧胭决定掠过自己的傻弟弟,将话头对准了一旁的明艳少女,“阿凝,你怎么看?”


    秦凝好似刚刚才从梦中惊醒,眼见着周围人都朝她望来,少女不由以手掩唇,讷讷道:“我怎么看,这个,这个嘛……”


    就在这时,抱着剑的穆风忽然出声警示道:“嘘——”


    一切声音咽入腹中,萧胭伸出手指,轻轻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她的神色陡然转为凝重。


    看来是非常难对付的敌人。


    在场众人的心中都闪过这样的念头。


    一番眼神交流过后,几个年轻人决定动用禁术“遮天”,试图瞒天过海,刺探情报。


    前日如愁丝雨散去,重云乍开,夜色清凉如水。几个年轻人游鱼一般,潜行在夜色中,追逐着秘密而去。


    “秘密?你觉得容蕴还有秘密,是不是太过多疑了?”


    红衣丽人斜睨着他,语气玩味不已。


    消瘦男子轻嗤一声,“莫要小瞧了她,不是什么人都能像她一样,短短十几年就能从一介根骨尽毁的孤女踏足第九境,还让天人境的尊者都不敢撄其锋。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败在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们手上,其中必有蹊跷。”


    红衣丽人听完,脸上笑意愈发盎然。


    “你的意思是,怀疑容蕴没死?”


    她转头悠悠一叹,“这可是命劫。”


    “可她不应当死在这里,你我还未来得及插手她的命运,怎会旦夕之间,一切便到了这种地步呢?”男人盯着手中流转的光球,脸上的神情是十足十的疑惑。


    “好啦好啦,事已至此,你我便沿着原本的计划进行下去吧。不过就是人死了,得在她的埋骨之地施法,其它也没什么改变。”红衣丽人安抚道。


    男人听了,将心中疑惑勉强压下。


    “那便听你的。”


    话音落,两人对视一眼,开始施法。


    炽白光芒冲破云霄,却被结界阻挡,一丝一毫都无法泄露出去。


    两人如昔日大祭司所做过的那般,在光阴长河中往来翕忽,游曳着路过许多许多的旧事。


    记忆的终点仍是一片花落如雨的桃林。


    那儿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奇怪,容蕴的神魂呢?”男人惊疑道。


    “混账!你们要对容师姐做什么?”


    少年人们从天而降,怒视着二人。


    “呵,本尊从不同蝼蚁废话。”


    话音落,兵戈作响,双方陷入你来我往的厮杀之中。


    不知过去多久,一众人皆精疲力竭,只得互相搀扶着对方。


    男人浑身狼藉,意欲来日再战。他刚要转头与女人通一通心意,却不料后心突然一凉一痛。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去,只见纤长的五指穿胸而过,血水滴滴答答,流淌一地。


    红衣丽人的脸上仍是雪白干净的一片,眉眼间妩媚横生,花容月貌,似是汲取人血而生。


    “你已无用了。”她靠近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啊哈哈……”女人的笑声似癫似狂,她将手从男人的胸口掏出,捧着一团白光望向了众人。


    年轻人们深感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们就尽数陷入了昏迷当中。


    诡艳妖异的花朵从女人的眼底化开,斑驳的血泪在她的脸上流淌。


    女人的脸上难得笑意全无。


    她用一种兴致缺缺的语气道:“哎呀,咒术已解,小明珠,你再也命令不了为师啦……”


    天地间长风吹彻,乌云堆积,掩住天上那轮月明。


    鲜妍的花朵也被这昏沉的夜色蒙住,唯有香气静静荡开在角落里。


    “只是,唉,为师又要无聊了。希望重来一次,你会比这辈子要好玩一些。”


    女人的身影在风中渐渐消逝,连同硝烟血火的气味一同被倾盆的大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