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兵符

作品:《浊酒流年

    “兵符?”萧九矜一愣。


    “对啊,兵符。”皇帝兀自叹气,却并没有注意到萧九矜一寸寸冷下来的神色。


    已过晌午,太阳都将西落,天空却仍是一片明亮的白色;那刺眼的亮白,甚至令萧九矜感到一阵眩晕。


    ——【不如你便跑一趟北境,继续那许氏的计划吧?】


    萧九矜的心里猛然想起那时皇帝的话。


    那时的北境无由是个烫手山芋,而谢绍说什么来着?


    【臣领旨。】


    ——那时的谢绍,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无由想到这里,萧九矜的心中一阵恶寒,虽不想如此揣测,但那时谢绍的毫不犹豫,却不得不令她怀疑。


    许芸以身为饵,谢绍愿意前往北境是否便是预料到若许芸身死、他就能拿到兵符?


    炸皇陵、提前让谢敬敏与萧以薇订婚,再加上他现在手上还有兵符也拿回了父亲的将军剑……


    萧九矜眸色微沉,忽然意识到——谢绍怕是真的要反了。


    谢绍与皇帝血海深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谢绍谋反也算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在猜到谢绍大半谋划的此时,比起谢绍具体会在何时谋反,萧九矜却更想知道那时他是否真的是因许芸死便可拿到兵符而愿意前往北境。


    萧九矜回想起北境时自己还真心实意为谢绍担忧,不由感觉一片真心喂了狗。


    半个时辰前的惬意心境,此时已荡然无存。


    在她与京城中的萧祺乃至皇后都在为许芸担忧着急时,她身旁的谢绍、北境军的另一主帅,是否盼着许芸快点死最好连尸体也找不到,这样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接手兵符?


    ——如果谢绍真是这么想的,那现在的一切,可算是如他所愿。


    萧九矜眼底是彻骨的冷意。


    她已在心中回想着几月以来的遭遇,产生了许多疑问,固然也发现了些从前未注意到的蛛丝马迹。而皇帝仍在她面前,她面上却仍需压下万千情绪:“我还以为那日您宣昭王入殿他便还了兵符呢?他的事,从来是不告诉我的。”


    她勉强地冲皇帝露出个苦涩的微笑。


    “父皇您这算是问错人了。”萧九矜鼻子一酸。


    “十三妹妹他们该在马车上等急了,兵符我回府找找、有消息了再传给您。时辰不早了,您也先回宫吧。”


    “好。”


    或是因萧九矜的语气平和了许多,皇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帝王的马车驶离巷道,萧九矜站在原地,久久不语;直到紫杏走过来询问说现在是否要回府、还是趁着月圆的日子晚上去月光泉那看看。


    “回府吧。”萧九矜没有多想便轻声道。


    …………


    昭王府。


    回到昭王府时已是黄昏,萧九矜踏入内院,便见谢绍站在融融暮色里。


    皇帝寿诞刚过,这几日还是休沐日;而谢绍平素也有自己的事,哪怕是休沐,萧九矜在府中也甚少见他。


    而偏偏今日最不想遇见,他偏偏就在府中。


    谢绍在院子里练剑,有着银色剑柄的宝剑在昏黄的辉光里被削弱了锋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萧九矜敏锐的意识到,这宝剑是谢绍自己的剑、而非他父亲的青举剑。


    谢绍在空中旋身,看见萧九矜在院门口驻足,也等一套剑招舞完了才走上前来:“今日一同用晚膳么?听闻厨房摘了桂花做了糕点。”


    “……”


    萧九矜默了默,下意识向院子角落处望去;花圃旁种的桂花树也是前几年皇帝赐的极品,如今本是桂花盛开的时节,被摘了大半桂花的树却有些光秃秃的。


    面对谢绍邀请,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便顾左右而言他:“摘了不就不好看了么。外面铺子,春天也有干桂花卖的。”


    “可你去年不是同下面的人说,外面买的花都是寻常物,王府里种的个个名品,用来做些点心或是酿酒,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谢绍愣了下,有些疑惑。


    萧九矜眸光微动,对上谢绍疑惑的眼神,陷入沉默。


    她去年确实是摘了桂花树上的桂花来做点心了;也没拿给谢绍,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谢绍。”萧九矜轻轻叹了口气,“我有事想问你。”


    她还是决定直接问:“那时你为什么答应去北境替英德威武将军领军?是不是为了兵符?”


    “……”


    谢绍陷入了沉默,而这沉默,在萧九矜耳中却震耳欲聋。


    她不由感到十分疲惫,也再次懊悔自己还是低估了许芸领兵会有的阻力。先前她只顾着皇帝对女子根深蒂固的偏见,却忘了谢绍这边的心思。


    “我就想问你一件事。”萧九矜缓缓抬起头,“若是我军在攻下罗夗城池后魏郡还没破,你会让许将军活着回到冀州么?”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卑劣的人么?”


    “我没这么想。”萧九矜冷笑了声,“只是谢绍,我不希望等哪天你都已攻入紫禁城了,我还一无所知。”


    更不希望,谢绍在听见许芸死讯时的平静不是冷静,而是掩饰住的窃喜。


    ——当然这话,萧九矜并没有说出来。


    “你这话说的像是你很安分?”萧九矜话音落地,她面前的谢绍也忽的笑了。


    “萧九矜,我在府里遇见你的次数可是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有时我也想知道知道,我的妻子,平日都在往哪跑呢?”


    “乘着昭王府的马车却连一个侍卫都不带,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说要去做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呢?”


    “你派人跟踪我?”


    虽早有预料,可就这么听谢绍亲口承认,萧九矜还是被气笑了。


    “你不也成天不回府么?我都不过问你的事,你倒反来质问我了?哪怕我饮酒游街逛花楼,又与你何干?”


    萧九矜反唇相讥。本来就窝火,谢绍不解释自己干了什么也就算了,反倒质问上她了?


    “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萧九矜,我真是觉得自己看不懂你。”


    谢绍话中带着几分自嘲,看向萧九矜的眼神中则是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该担忧自己一无所知的是我吧?我真是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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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怀疑,有天我进了那金銮殿,会看见你依旧站在你父皇的那边。”


    萧九矜“呵”地笑了,声音极冷:“今日碰到父皇,他问我你的事、我可是什么也没说。”


    “听你这话,我倒是真有些后悔了。啊,我忽然觉得我现在入宫告诉父皇,也不是来不及?”


    ——她转身便要走;走出几步,本以为谢绍会出声阻拦,可直到她已走出了院子,身后都没传来一点声音。


    萧九矜心下疑惑,转身时余光向院中瞥去。


    小院里,谢绍仍站在原地;逆着未尽的日光,神情有几分不清晰。


    “殿下……那我们现在是去宫里么?”


    紫杏先前站在院外,却也隐隐听见了院中二人的争吵;故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九矜想了想,说:“去吧,正好跟陛下说一声我没找到兵符;说是因为这事跟昭王吵架了,他也肯定更信一些。”


    “那昭王殿下那便呢?不管了?”紫杏小心地看了院子里一眼。


    “他会想明白的。”萧九矜揉揉太阳穴,深深叹气。


    …………


    皇宫内。


    折腾一天萧九矜实在是没了精力,命人给萧璟传了口信开宫门,之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安乐宫。


    而皇帝派人来问,她才将早准备好的借口说明。


    兵符在谁手上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想赶快将这难做的活给推出去。


    “殿下,小厨房给您备了冰糖雪梨汤,已给您拿进来么?”


    浴房门外,传来陌生的女声。


    “拿进来吧。”萧九矜半躺着澡盆里,头也不抬道。


    浴室里烟雾缭绕,门外过了一会才再次传来声响;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一位小宫女端着梨汤走了进来。


    萧九矜微微回头,看到对方时稍有惊讶:“雀儿?”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她竟然还在这里。


    小宫女有些腼腆,见萧九矜认出了自己,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开心:“殿下,奴婢按您说的没去皇后娘娘那,现在也已成了安乐宫的大宫女了。”


    “奴婢向宫内老人打听,说殿下少时很喜欢太子殿下宫内那株杏花;奴婢想着,便也在安乐宫内种了一棵。”


    雀儿笑着,将那碗梨汤放到了浴盆旁的茶几上。


    几年不见,她看上去沉稳了许多、做事也不再毛毛躁躁了。


    “栽种下去时还是株小树苗,现在那杏花树,已比殿下还高了呢。”雀儿笑着说。


    萧九矜坐在浴桶里,沉默良久,才道了声“你有心了”。


    实际上她对花卉没什么偏好,喜欢去萧璟宫里看杏花,纯属是最开始因为生母留下的玉佩上有着杏花图样。


    “殿下……是不喜欢么?奴婢只是看旁人宫里大多重些花花草草……若是殿下不喜欢杏花,奴婢便去种些别的?或是干脆撅了……?”


    而一旁的雀儿见萧九矜语调平淡,却是有些惴惴不安。


    “没有,我很喜欢。”萧九矜回过神来,冲小宫女笑了笑,“多谢你了。”


    “你想要些什么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