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夏/晴/夜

作品:《船与岛

    阿德里安看看手表时间,低声提醒:“先生,你接下来的行程是去一间餐厅……”


    路西奥抬手示意不急。


    阿德里安照他吩咐的去办了。


    接着,他让司机把车往前挪一点。


    灌木丛挡了外面视线。路西奥下了车,绕到驾驶座车门外。


    他提示司机去后座。


    司机茫然,仍是动作利索地照做了。当司机在车后座坐下时,驾驶座上的路西奥也落座了,把车停好,这时,穿着白裙子的身影稳步下了台阶,正往这边来。


    路西奥降下车窗。


    赶到车边的人一见他的脸,止步,惊讶道:“……路西奥?”


    驾驶座上的人开门走下来。


    他看见她的反应较平淡,绕过旁边穿黑西装的保镖,示意她跟他走到旁边去讲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夏跟着他走开几步,迷惑地回头,看看那辆车:“难道你的老板就是……”


    “是的,”路西奥说,回头看一眼车,“他正在跟人谈工作,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会替你转达。”


    “原来你是他的司机。”舒夏有一丝遇上熟人的庆幸,“我能耽误多久时间?”


    “几分钟。”


    两人朝办事厅背后的廊下走去,仅仅十几英尺路,途经种满天堂鸟的花坛,纤长橘黄色花瓣儿投下繁乱的阴影,人影穿梭其间。


    灼目夕阳下,路西奥侧过脸,察觉这女孩打扮得比平时更精致,不像是忘了二十分钟后就要在附近餐厅跟他见面——为那神奇的蓝色马铃薯。


    可现在她还在“加班”。


    以此推算,她应该是准备好要失约了。


    “加西亚先生,”在这种社交场合,舒夏还是客气地称呼他,以公事公办语气说,“我知道,这次绿石岛会以原价退票,但游客的精力也是精力,叫人白跑一趟实在太糟糕了,你们知道吗?有些人是专为绿石岛才来卢国的……”


    休假日的她总算不必穿细高跟鞋,只踩一双厚底鞋,此刻站在路西奥旁边,终于察觉到更加明显的身高差距。


    旁边还有些白人男士错身经过,舒夏被迫穿流在高大身形间,感觉自己几乎被种族优势所裹挟了。


    路西奥随手替她挡了一下,两人走上长廊,找个位置坐下来。


    “据说相关负责人事先把通知工作完成了,你们似乎该按流程办事。”路西奥说。


    “可我们客户的情况比较特殊。”舒夏并未急着说团内有个癌症患者的事,以免即刻误入煽情催泪演讲场合,她只是认真望着对方眼睛,“我需要争取一下上岛机会。”


    路西奥了然。


    “如果要改变这位岛主的想法,恐怕需要有说服力的理由。”


    舒夏拿出用以沟通的官方友善语气:“好,是这样的,你知道,我是我们公司的计调部主管,我刚跟码头相关工作人员说过,你们这样临时禁行并不合适,但由于规则允许特殊情况,所以接下来我不会再谈是否合理——”


    她侧身,面向他。


    路西奥双腿交叠,坐姿随意。在舒夏的视野里,这个人身上毫无贵重饰品,却隐隐散发贵族气质;修长手指搭在一侧膝盖上,神态自若,坦然倾听的姿态像极了新闻上那些政客。


    在他身后的背景里,大洋国际邮轮有限公司的巨大LOGO鲜明地立在大厦顶端。那是雅咖陌少有的现代化高楼建筑,同样属于绿石岛岛主。玻璃幕墙上,一个个方块堆叠起橘红色光芒,如蓝色天幕中燃烧的火海,游人在岛北任何一处都能看见它的所在。


    舒夏短暂晃神,收回视线:“从利益上来说,我们国内那边的游客量占市场极大比例,在网络自媒体如此发达的今天,随便一些负面评价就能掀起一阵舆论风波,影响绿石岛刚起势的旅游口碑。”


    大厦玻璃反光交错投叠在她的珍珠白连衣裙上,裙面光泽更像珍珠质地了。


    路西奥随意理了理自己的白衬衫领口,漫不经心道:“绿石岛的持有者不是专做旅游业的,旅游这部分收入只是他投资个人土地资产的利息。”


    “那他当初为什么开放上岛?”


    “也许为了别的什么理由。”


    “好的,不论这位富豪是喜欢热闹还是别的什么,既然开放了,就该负责吧?”


    路西奥听得出她语气里虚假的友好,她其实有一点点不耐心了——蓝莓汁一样的嗓音下压着一层黑胡椒粉,有些呛口。


    他提醒她:“今天通知仓促,是因为下面负责与各旅行社交接的工作人员没有协调安排好。”


    “码头却强调是岛主临时的意思,并提醒我们这事没有协商余地。”


    “或许……”


    路西奥背靠栏杆,港口深水一阵阵拍打着湿意在下面的石壁上。


    他说:“背后另有什么特殊的事,导致岛主不方便让异国游客们上岛?”


    舒夏若有所悟:“不管是什么特殊的事,总之是岛主自己的私事不是吗?”


    舒夏明白,彼此工作职位不同,现在立场不在一边。


    他一直在帮他的上司说话。很明显,他只当这是一场公事谈话,他不过在跟一个陌生人理论。


    舒夏的笑容稍微疏离了些:“我想,你们会认为上岛只是这些游客微小的娱乐之一,算不上什么,临时出通知也影响不大,但对那部分人来说,远跨半个地球,从他们的国度飞来这太平洋一隅就为一观梦中风景,一段行程的轻易更改就失去了这个梦,对有的人来说则是永远失去,比如,一位癌症患者。”


    说“失去”时,舒夏觉得他听得云淡风轻,眼中的平静仿佛是他从未在这世上体验过任何一种“得到”的困难。


    路西奥专注地看着她,在她连续讲话的时候。


    温柔余晖落在这东方女孩的黑瞳与黑发上,如此灵动,每一刻都流转出生机。


    舒夏被盯得不自在。


    她想了想,委婉语气满含暗示:“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在对你指责,你知道我说的是你的老板。”


    路西奥早已习惯了她的嗓音随语气变换。


    她本人更是习以为常,无所察觉,进入下一说服阶段,把嗓音转得更柔和些:“其实我能理解啦,这不能全怪绿石岛,毕竟一直以来上岛游玩都很玄,凡是起风刮浪、雷电天气、台风、水管爆裂……任何意外都能阻碍上岸,私人机场都经常关闭,更别说码头。这是很正常的——”


    分明是长期练习出来的友善,却真像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现在,我这里有准备好的解决方案,是从双方角度衡量考虑做出的。”舒夏清清嗓子,“岛上有一个供本地居民往返的码头,我想知道你们是否能破例让我们的游客从那里静悄悄上岛呢?这一批游客毕竟不是散客,又有专业管家、导游负责行程,且只是少数人,并不会给安检增添太多麻烦。这队人里有很难应付的自媒体从业者,我相信大家都不希望事情往不好的方面发酵。”


    用官方商谈语气时,音色则是冰冻过了的一颗颗蓝莓,冰块渐次落入玻璃杯中,发出的仍是清脆悦耳声响。


    听舒夏讲话的人常因声音的甜美而忽略了眼神的重要性,以及气场的决定性。其实,乌黑的眼瞳、镇定的磁场,都可暗暗散发出有如巫术般蛊惑人的掌控力,目不转睛凝视过来,眼光仿佛能穿入瞳孔深处,这就跟某些常年游走在演讲场合的政客似的,尽管舒夏可没学过催眠。


    她又说了几段话收尾。


    听她发表完讲话,一段安静注视结束,路西奥起身。


    他再看她片刻。


    颀长高大的身材遮挡炽热的余晖,阴影挡了刺目斜阳。


    对视后,他说:“好,那就按我面前这位小姐说的做。”


    舒夏怔住:“诶?”


    路西奥稍顿:“……我的意思是,我会转达你的原话给我的老板。我认为他会赞同。”


    舒夏仰起脸看他。


    她有些犹豫,语气甜中捎了一丝酸的风味:“是吗,你这样想?我还以为你不会认同我的说法。”


    “为什么这样认为?”


    舒夏起身,似笑非笑试探道:“你刚才全程尽心替你的老板说话。”


    “不,”路西奥扬起嘴角,“我是跟你一边的。”


    -


    车内,后视镜角度调整,一只手整了整衣襟。


    路西奥看着镜面调领带,对副驾驶座的阿德里安吩咐:“让这一队人上岛吧。”


    后座的律师奥古斯丁面露犹豫,插话说:“明天加西亚家族的人就要过来,我们得提前禁止新的游客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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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旧墓地的迁葬事宜没谈妥……你知道,加西亚那边有多么粗劣暴躁,任何冲突动静都将流露在公众面前……”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奥古斯丁思索:“……如果实在要避免本岛混乱的风险,我们得主动去瓦尔帕莱索会面。”


    “那就安排行程。”


    “先生,我们没必要这样,那是加西亚家族活跃的地方……”


    “奥古斯丁,”路西奥回头,强调,“你很清楚,我一直以来都反感不欢迎的人拜访我的私人住地。”他转过脸,看向阿德里安,“照我说的去办。”


    “好的,先生,其他游客呢?”


    他稍微思索:“今天已经拒绝部分游客,不要突然改为全面开放。去通知码头,明天恢复正常。对了,费尔南多走前是否交待什么事?”


    阿德里安点头:“马丁内斯先生说晚点会单独联系你。”


    车窗外,不远处有海豚出没,引起游人爆发式欢呼,不同肤色的人潮像浪一样扑去沿海栈道上,一时间拍照、尖叫不断。


    舒夏缓慢逆着人潮返回。


    阿尔芭嘴里全是流水账介绍词,翻来覆去地讲述,拙劣地拖延时间:“雅咖陌城是在几个世纪前由一个外来土耳其人取名,雅咖陌,即yakamoz,形容夜里海水波光粼粼的画面。外面有许多人称雅咖陌为珍珠岛,正是因这座大岛的形状太过圆润、海岸线光滑流畅得名……”


    一众游客听得昏昏欲睡。


    好在舒夏带来的是好消息,阿尔芭露出获救表情,不枉她先前跳了好一会弗拉门戈。


    照阿尔芭常年参与那些罢工、游行社会斗争的脾气,要是对别人早就吵起来了,毕竟伺候不了这么麻烦的游客,可她又讲究“义气”——既然客户们是相信她才来卢纳跟她的团队玩的,她不是没底线的网红,不想让人失望。


    跳舞不算什么,以前有出境领队弄错航班时间后为缓解客户候机的焦躁,甚至在人来人往的国际机场里讲脱口秀两小时,做这行没点花里胡哨的才艺可不行。可以什么都不精,但得什么都会来点儿。


    闷热的广场上,队内游客经历了烦躁、绝望各种情绪交替后,喜极道:“舒主管,你可真有办法啊!幸好今天把你等来,全码头居然只有我们这队人最后熬到能上岛,看来还得靠你!回头我要给你们领导写感谢信!我爱你!”


    舒夏:“……”


    这不是之前吵得最大声的人吗。


    黄昏余热里,舒夏目送一队游人在客运中心码头远去。


    雅咖陌地形是中间高四周低,属湿润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海滨偶尔会遭受台风摧残,今年台风却毫无影踪,以至于气温持续飙升。


    她在暑气里静静看着那轮椅女孩消失在蓝色中,朝向生命最后一次的美景。


    如果说做这行还留有什么单纯的初心,那就是无数个类似的此刻了。


    她转身,一辆车刚停下。


    正是先前那辆宾利,车上只有一人了。


    驾驶座上的棕发男人看看日落方向,天暗下来,已近蓝调时刻。


    他单手懒懒搭在车窗上,再看向舒夏:“怎么办?舒主管好像错过了跟人约定好见面的时间。”


    舒夏抱臂站在原地,绕着弯弯的语调反向揶揄道:“可是同样失约的男士怎么好意思提醒我迟到了呢?这个时间,你不也在这里吗?”


    “那不一样。我之前本就要赶去餐厅,只是碰巧遇上你谈公事。”


    “不管怎样,我们双方都碰巧失约了,对吗?”


    “但幸好你的事办成了。”


    他表达善意的话讨得了舒夏的笑意。


    “那么……”她停顿。


    “那么?”他问。


    穿漂亮白裙的人眼波微妙流转,声线美而柔和:“蓝色马铃薯泥加了洋葱碎,拌上本地海边牛肉,再淋上希腊橄榄油,有这道特色菜的美味餐厅,我们还去吗?”


    “当然。”


    路西奥下车,替她打开车门:“传闻他们会给特别漂亮的女顾客送招牌饮品,你不应该错过。”


    舒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稍微克制表情。


    她坐上车,理了理卷发,昂起下巴瞧向他:“你应该更早些推荐给我的,那样我就能每天免费喝饮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