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浮生的面庞笼罩在黑暗中，师温正欲多看一眼，只见快活的神气爬上少年的眉梢：“师尊，快看呐！”


    烟花声轰隆隆地在耳边炸开，她顺着他目光看去，完全被眼前一幕迷住了。


    那是怎样的场景啊。


    漫天星光闪耀，一朵朵烟花绽开，照得天空通亮通亮的，甚至能看到底下的景物。


    夜空中，天灯随风越飞越高，最后同烟花一起化作一团光芒彻底消散，就像溪流奔入大海怀抱一样。


    天灯燃烧后的灰烬几经波折，最后落在师温手心，借着灯光，她看到那小小纸片上写着一个“好”字。


    师温不禁瞳孔放大。


    这是……


    父亲……真的和她说话了。


    小徒弟说对了。


    师温怀带着不敢置信，扭过头，恰巧对上即墨浮生那双盛满温润笑意的眸子。


    光影在眸中跳跃，师温心中升起某种未名的震撼，不知是因为天上奇景，还是因为眼前少年。


    即墨浮生笑了，眸子弯成小月牙，露出略有些圆润的犬牙。


    明明现在是黑夜，他却比白天在阳光照耀下时还要明媚万分。


    这样的即墨浮生是如此的神采奕奕，仿佛透过这副皮囊看到他彩色光影下飞舞的灵魂，灵动又绚烂。


    在爱一个人时灵魂会发光。


    彼时的师温不知道，她只看到少年的嘴唇在一开一合，声音掩盖在烟花的喧嚣之下。


    师温只能根据停顿猜出他说了六个字，却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不过她想，说出那句话一定让他无比开心，否则他怎么会笑得如此灿烂。


    说完那句话，即墨浮生便移开了视线。


    为了让自己不去看师温，他一板一眼地观赏着天上烟花，可偏偏每一个举动都透露出在意，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师温太了解即墨浮生了。


    他这幅模样分明是特别渴望某样事物但是只能暗暗压抑自己。


    小徒弟想要什么呢？


    她尚未想明白，烟花已经放完了，世界重新归于一片平静。


    “诶呀，烟花没了。”


    耳边传来生息遗憾的声音，师温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到了。


    “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多幼稚啊，下次过年时你来我家，保准让你看个够。”


    霍煜奇紧跟着开口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揍又嚣张。


    生息翻了个白眼，怼了句：“你才幼稚，你才小屁孩呢。”


    霍煜奇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气哄哄地回了句：“你才是呢，我都快十六了，换作平民百姓早就可以成亲了。”


    生息眼眸一转，狡黠道：“如果真按年龄，你还得叫我奶奶呢。”


    别看生息是十二三岁小女孩的外形，但是身为剑灵，可是实打实地活了几十年了。


    她甚至踮起脚尖，用小手摸了摸霍煜奇头顶，气死人不偿命地补充了一句：“乖，好孙儿，叫声奶奶来听听。”


    霍小爷被气得七窍生烟，但又无力反驳。


    确实，就连跟他同龄的即墨浮生岁数都比他大，师温更不用说了。


    师温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这两人绝对只有三岁，不能再多了。


    “师尊，我们先回去吧。”


    少年清悦又透着一丝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


    师温回头看过去，只捕捉到他眸中残留的一丝邪戾之气。


    是她的错觉吗？


    小徒弟一向乖巧，真的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在即墨浮生殷切的注视下，她淡淡地点了下头，道：“走吧。”


    少年那张俊脸上立马绽开一个笑容，好似伸手触碰到了梦寐以求的星辰，想把这份美好抓在手里。


    霍煜奇和生息还在斗嘴，全然没注意到两人的离开。


    走出很远之后，师温还在想即墨浮生那时说了什么，连她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频频看了他好几下。


    即墨浮生脚步一顿，肩膀一提一放，随着他呼出一口气，这才凝眸望过来：“师尊，你是在偷瞧弟子吗？”


    被抓了个现行，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师温依旧觉得窘迫，她一时忘了怎么回答。


    即墨浮生看到她的睫毛缓慢颤动一下，难得见师尊如此呆呆愣愣的模样，他忽然想逗一下她。


    他勾唇一笑，道：“当然，如果是师尊的话，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小徒弟又在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师温一时无言以对。


    她问：“放烟花时，你说了什么？”


    即墨浮生呼吸一滞，敛了下眸子，遮住眸子的深沉之意，故作轻松道：“师尊没听到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师尊何必在意呢。”


    那一刻，师温看到即墨浮生眸中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她突然看不透自己这个徒弟了。


    既然他不说，她也没办法。


    师温没再多问。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即墨浮生感受到了，他想缓和一下，便问：“师尊喜欢看烟花吗？”


    师温灵光一现，好似想到什么一样问了句：“是你准备的？”


    “是啊，弟子想和师尊一起看烟花。”即墨浮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烟花虽短暂易逝，但在燃烧时，瞬间便是永恒，师尊于弟子，也是永恒。”


    他弯起眸子，微微俯首，静静回望过来，眼神中充满侵略感：“那师尊你呢？”


    “我只觉得烟花好看，可能没那么多感慨。”师温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她显得有些过分诚实了。


    什么浪漫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即墨浮生扶眉轻笑，语气无奈又宠溺地唤了声：“师尊。”


    “不过，能在修炼之余看烟花也不错。”师温补充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即墨浮生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瞬间支楞起来了，欢欢喜喜地应了句：“好啊，下次弟子还要让师尊陪弟子一起看烟花。”


    月光斜斜洒下来，在地上留下两道并行的影子，一道是即墨浮生的，一道是师温的。


    即墨浮生注意到了，摩挲一下手指。


    在确定师温不会往这边看之后，他才伸出手，只见那道长点的影子牵住了短些的影子，就像他和师尊在牵手。


    想到这里，少年眸中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想：下次，他就能让师尊听到那句话了。


    “还不跟上。”师温察觉到身后的脚步走得有点慢，便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到了住处，两人正要分开，往各自房间走去。


    即墨浮生最先说话，语气温柔缱绻：“师尊，晚安。”


    这回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师温还停留在原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回房。


    如此异样，惹得即墨浮生投来一个探究的眼神，师温终于开口了。


    “谢谢。”


    天灯、烟花，即墨浮生今晚为她做的她都知道。


    任何情绪总归需要一个出口的。


    在落笔的那一刻，她心底已经没有那么悲伤了。至于那张小纸片究竟是不是已故之人的回应，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不是即墨浮生，她没那么快走出来。


    这也是师温同他道谢的原因。


    即墨浮生展颜一笑，快步走至师温身前，屈起手指，仗着身高优势毫不费力地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咚咚咚，师尊在吗？弟子怎么听到你在说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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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把她的头当门来敲吗？


    师温惊住了。


    她没想到小徒弟会这么胆大，居然敢敲她额头。


    更可恶的是罪魁祸首还在那说：“师尊日后可不要同弟子说这等客气话，不然下次可不止这样了。”


    即墨浮生一垂眸便看到师温的嘴唇，眼神立马变得幽深起来。


    师温全然忽视了那道灼热的目光。


    她没想到，小徒弟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他这算以下犯上了吧？这种徒弟还能要吗？


    又是想把小徒弟丢掉的一天。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师温忍不住问了句，“无论什么，我会尽量满足你。”


    即墨浮生眸中浮现出笑意：“只要能为师尊解忧，弟子什么事都能做。”


    “做这些都是弟子自愿的，既是自愿，又怎么会冲着回报去呢？”


    “弟子并无想要之物。”


    是她猜错了吗？


    师温不禁疑惑，少年那时克制的眼神也是她臆想出来的吗？


    即墨浮生当然有想要的。


    他看了眼师温，眼里是她，按耐住那颗心脏。


    理智告诉他，现在绝对不是好时机。


    “总该有点想要的吧。”师温微微蹙起秀眉，淡声道。


    太清心寡欲反倒不像个活人了。


    即墨浮生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咧嘴一笑，温声道：“如此说来，弟子确实有一件事想求师尊答应。”


    师温正色以待，已做好准备。


    “弟子不想叫师尊师尊了。”


    小徒弟这是……不认她这个师尊了。


    师温好歹没有因为发怒失去理智，她倒要听听他怎么解释。


    “弟子想叫师尊名字，比如师温……”


    居然是这样的请求。


    师温发觉自己对于小徒弟在想什么还是一无所知。


    见她无动于衷，即墨浮生转了下眸子，很是顽皮地道了句：“又或者师师？再或者温温？”


    这两个叠字听得师温心尖一颤一颤的，如果真让小徒弟这么称呼她，保不齐自己哪天就对他下手了。


    那样，她就没徒弟了。


    为了避免这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她立马叫停了即墨浮生，道：“换个要求。”


    “可是除去这个，弟子没什么想要的了，师尊就满足弟子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吧。”即墨浮生露出天真的神色，看上去单纯乖顺，“若师尊感到为难，弟子定然也不会说什么的。”


    那个表情又出现了。


    他明明很想要一件东西可是宁愿委屈自己也依旧压抑着不说出来。


    一看到这个表情，师温就会忍不住心软。


    半晌之后，她做了让步。


    “只能叫师温，且在外人面前，必须唤我师尊。”


    “当然了。”


    即墨浮生答应得格外爽快，反倒让师温有种自己中套的感觉。


    “师尊你真是太好了，天下第一好。”即墨浮生笑吟吟道，“那弟子可以现在就这么叫吗？”


    师温点头同意了。


    她想，师尊和师温只差了一个字，应该没多大差别吧，就让他这么叫吧。


    但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大意了。


    “师温。”


    少年清悦的声音传入耳中，师温身子酥了一半，心弦在微微颤动着。


    她好久没听到别人这么叫她了。


    因为辈分大，流光派弟子不是叫她师叔就是叫她师叔祖，在外也是叫她清玉仙子或者仙尊。


    被叫师温和师尊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感受，就像有人轻轻拨开浮云，无视所有的光环头衔，仅仅是因为看到真正的她，便义无反顾地奔过来。


    而那个人就是即墨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