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气氛阴沉,像黑滚滚的云压在头顶,暴风雨来临之际的晦暗,宫女太监个个低眉顺眼,谁也不敢出声,怕惹恼太子受罚。


    沈卿玦端坐在小叶紫檀木博古架前,白皙似玉的手搭在案上,茶盏在他腕骨右侧冒出热气。


    “八月初七那日,姜姑娘与裴翰林,相聚麒麟阁。”


    “姑娘先赠香囊一枚,接着裴翰林拿出一盒糕点,又赠一根白玉簪,亲,亲……”


    殿中跪着两名黑衣暗卫,跪姿稍靠前的先答话。


    本是肩背挺直,说到关键处,竟是被那摄人的眸光,镇的躯体一颤。


    牙齿忍不住打哆嗦,话也说不完整。


    沈卿玦脸色顷刻间变得冷沉,搁在案上的手指,一根根地屈起。


    指节用力到泛白,若是有玉杯在手里,眨眼间便能粉碎。


    他几乎要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意,血液里沸腾翻滚,像习武时经脉逆转,那种暴虐的戾气直冲天灵盖。


    亲她?裴景胆敢!


    只要一想到,那鹅黄裙的姑娘,柔软地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眼眸湿润,仰头让他吻。


    沈卿玦肺都要气炸了。


    想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卡壳!跪在后面的那位暗卫,抬膝前进,拱手行礼,接上道:“裴翰林亲自为姜姑娘佩戴了发簪。”


    殿中的气氛没变多少,但第二个暗卫庆幸,小命是保住了。


    沈卿玦神色冷厌,西风瞧了一眼木案底下虚,使眼色让他们退。


    虽是没碰姜姑娘,但戴发簪总是个极为亲密接触。


    况且——


    西风低头,端了茶盏出去换,趁机拦住外面想送物件来的总管太监,胖太监手上拿着黄色长方形锦盒,被他抱住往回走。


    “这关头,别进去挑事了。”


    “殿下吩咐买的……”


    西风扫了一眼锦盒,幽幽叹息,“现在送发簪进去,火上浇油。您要把我们都杀了吗?我的大总管。”


    总管太监犹豫不决,“西侍卫,邵嬷嬷托杂家问问,能不能再回东宫,她有关于姜姑娘的事禀告太子殿下……”


    “你也知道,她是宫中的老人,沦落浣衣局那苦地方,实在晚景凄凉啊。”


    “她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西风直言拒绝,这事根本没得商量。当初她是得罪姜姑娘才被赶出去的,太子怎么会让她回来。


    总管叹气,好吧,多余问这一嘴。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回禀什么事?”


    天高云淡,地板灰白,两名太监抬着雕夔檀木花瓶几从宫道穿行,后头陆续是十来名太监,有的抱着马鞍,有的捧着砚台。


    其中一把金光闪闪的弓箭,在太阳下耀射光辉,格外闪眼。


    伴读一行擦肩而过,姜晚笙抬起头,听到有人说,“哇!真漂亮,这是凤凰台的方向,太子选妃还要考察箭术吗?”


    “蠢,如雪不懂射箭,怎么会考察这一项。”


    “那是……”


    “翻修栖梧宫!”懂内情的伴读接到。


    凤凰栖梧,栖梧宫除了皇后,还有谁能住?可皇后在坤宁宫住的好好的。用不着搬寝殿。


    “这就不懂了吧?”工部尚书家的女儿得意地扬脸,“那是给宁妃住的!”


    言辞中充满高傲之气,仿佛宁妃是她本人一般。


    宁妃。


    姜晚笙脑海中浮现一张脸,确切地说,是张侧脸,她先想到这个亲切的角度。上次见还叫宁嫔,这么快便封妃了。


    “无子封妃,陛下对宁家真是盛宠不衰啊。”


    伴读们又讨论起选妃之事,虽正妃之位不敢肖想,但两名良娣之位,谁不想争一争。


    一旦得势,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更莫说,太子殿下龙章凤姿,美玉无瑕,是清雅出尘的神仙人物,能常伴吾身亦是美事。


    姜晚笙多听了两句,心道,这世上果真是,漂亮的皮相最擅长蛊惑人心。


    谁又知道,沈卿玦私底下,一点不清冷,半点不禁欲呢?


    她其实想探听一下沈卿玦在忙什么,他不来找她讨债,她虽然高兴,可更觉不安。


    毕竟沈卿玦并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尤其是从地牢回来,姜晚笙夜夜难安,梦里都是那铁栅栏伸出的脏手,那墙角阴湿的青苔。


    沈卿玦不找她要债,她也想找他质问。


    这堆人讨论着变了味道,猜测太子中意什么样的姑娘,说要模仿宁如雪的妆容,姜晚笙听不到有效信息,回了乾西阁。


    夜色暗涌,月光似流水,床榻上,姑娘一双黛眉轻轻蹙着。


    难道她要去找沈卿玦吗?跟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愁惘地眨了眨眼,渐渐睡过去。


    此时的东宫,一片寂静,月白色锦袍的男人立在台阶之上,影子斜斜的投在菱形窗格上,清冷的眼扫视下方。


    青石板路冰冷湿硬,邵嬷嬷跪趴在地上,膝盖骨疼得发抖。


    她双手撑地,哆哆嗦嗦,牙齿打颤。


    “就是这样,老奴什么都没做,一进殿就被姜姑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殿下,她偷偷摸摸,一定是想拿东宫的物件。”


    沈卿玦掀唇吐出个字,“滚。”


    “殿下——老奴冤枉——”


    西风揪住她衣领,往她嘴里塞了块破布,阻了她追哭狼嚎,连拉带拽,将人扯住拖曳出去。


    月色格外清亮,洒在墙壁上,白墙上的洞门通向书房小院。


    院中寂静得可怕。


    西风拍拍手上的灰,轻蔑,呵,还想诬陷姜姑娘。


    她一定不知道,曾经在梧州,殿下拿了多少钱财砸人,独占画舫,金玉铸屋,珍馐美馔……


    姜姑娘都坚定地富贵不淫。


    处理干净回来复命,久久不见人应答,西风抬头。


    沈卿玦脸色清冷,月光在他脸上投下界线清晰的光影,高挺的鼻梁俊雅不群,他凝着眸子,薄唇显得不近人情。


    “明日,去将锦绣街上,牡丹鱼肆对面的医馆人员,全都拿下。”


    西风一怔,牡丹鱼肆,对面不是家冰酥乳酪馆吗?


    但他不敢问。


    “殿下说的拿下,是……”


    西风眼神询问,道出个“杀”字。然后看沈卿玦,等候他示意。


    “带到别苑,是死是活,看他们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