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絮夹了好几筷子，正在低头细细品尝。听到了隔壁的话，她也只是顿了顿，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继续吃着菜。


    “听说选秀那天，几乎全京城的贵女都去了。”


    “那可不是？皇上听说长相极美，那些女人也不能免俗啊。”隔壁啧啧说道。


    苏澈悄悄道：“我们也走了快一年，裴柒寒选秀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不是断袖吗？还是说你被他骗了？”


    “谁说他是断袖的？”沈絮继续吃嘴里的鸭肝，头都不抬。


    “……？”苏澈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你们俩不是有过什么吗？他喜欢女人还跟你，难道说明你的魅力太大，让他突破了界限？”


    越说越离谱，沈絮赶紧打断他。


    “先吃你的吧。”


    “告诉你，你可别受伤过度在我这表演痛不欲生啊，当初是你自己要走的。”苏澈大口扒饭。


    痛不欲生？她倒是还没有不能接受到这种程度。当初她离开，就是有料到这种情况，要是裴柒寒一直不娶，她才要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要说难受，自然是有的。她也有心，她确实喜欢裴柒寒，裴柒寒可能以为是他在一次次逼迫，让她不得不顺从，但她从来都是心甘情愿。


    没有人能强逼她妥协。


    一时间，嘴里的菜也没什么味道，她丢几个鸡腿给了小七，自己拿起旁边的茶喝起来。远处的河依旧在平稳流淌着，被窗口框起，风吹过窗沿的盆栽，植物摇摆着。


    街道人来人往，匆匆来去。


    要说繁华的街道，江南和京城也并无不同，只是江南水多，看上去会更加心旷神怡些。


    想和他一起看。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压下来，她垂眸笑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夹菜吃起来。不过这次，她开始抢苏澈喜欢吃的菜。


    “你什么毛病，还是兄弟吗？”苏澈大骂。


    “我也爱吃，怎么了？”沈絮慢条斯理吃着抢来的菜，还厚着脸皮又夹了两手。苏澈咬牙切齿，他闪电般伸出筷子，他们的筷子在空中交战，但苏澈力量明显比不过沈絮，被她全抢走了。


    苏澈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你吃吧，我饱了！”


    “啊呀，你们这是怎么了？”周火炎又端进来几盘菜，放在桌上，好奇看着他们，“苏澈，沈大哥终于看不惯你了？”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苏澈天塌了一般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们俩，“搞清楚了，是你的沈大哥在欺负我！”


    “沈大哥欺负你？”周火炎目光奇特。


    苏澈马上露出吃了苍蝇一般恶心的表情：“你小姑娘家家，能不能不要想那么多？诶，这些是？”


    都是他爱吃的菜。


    “哦，我今日态度不好，向你道歉。”周火炎坦荡道，“刚刚上来看你都吃了什么菜，然后再给你端了几盘上来。”


    苏澈瞬间就不生气了，他浑身舒畅，还有点感动：“沈兄，我觉得她现在比你顺眼。”


    “……”


    沈絮也理亏，给他倒了一壶酒。


    苏澈也大方原谅了她们，他左一口肘子，右一口脆骨，再喝上两口酒，吃的那叫一个香。沈絮早就没什么胃口，在等待时，掏出了话本来看。


    旁边的周火炎还在幸福地吸狐狸。


    “你们接下来会去哪里？”她出声，看着他们两个。


    “可能会先去北方的隐山，然后再去碧落城，我们刚刚从瑶林过来。”苏澈嘴里塞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还不知道要耗费多久。”


    “真好，可惜我以后要继承家里的酒楼，不能到处乱跑。”周火炎面露向往。


    苏澈点头：“外边太危险了，你既然没有武功就不要想着到处跑，要是出事了爹娘该多担心？”


    离开时，周火炎抱着狐狸，很久没说话。


    “有缘再见。”


    苏澈声音温柔，他对许多人说过这句话，很多人只是萍水相逢，便消失在生命当中，很难再见到。


    “有缘再见。”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已经有两三年，他们也都从隐山离开。隐山寒冷，山脚下都是白雪皑皑，许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他们要帮的人还很多，造房子，研究农田，耽搁的时间不短。


    有了沈絮的帮助，庄稼长势也变好，温度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当地百姓都管他们叫在世菩萨，有了他们的帮助，隐山百姓也终于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再穷苦也能喝上一口热粥，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他们这种边缘地带，幽州府都不会管，隐山从来都是被放弃的地方。


    直到两位善人的出现，改善了他们的生活。


    “在世菩萨？呵。”裴柒寒放下手中的密信，将它们小心翼翼放在一块匣子里，细细抚平。匣子已经快装满了，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关于沈絮的汇报。


    “从前在京城当国师，为百姓祈福，现在跑去了苦寒之地，继续为民做事么？她倒是有善心，怎么就没想过我呢。”


    他将灯具熄灭，有些困了，就这样缓缓趴在了桌上。


    “客官，客官？”有人在推他，他睁眼不悦看去，自己正睡在一辆由骆驼拖着的木车里，旁边围着几个头戴布帽的男子，他们都有着碧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


    他怀里还死死抱着带出来的积蓄，还有地图。


    是啊，已经结束了，他已经在路上了。本来他只想孤身前去，但姑姑不放心他，还是给他塞了两个暗卫保护。


    “像你这么美的人，可不要小瞧了人心。”


    “这位客官，沙鹰城到了，要给钱了。”其中一个异域男人用蹩脚的话跟他交流，他艰难坐起来，空气中的沙子太多了，还有炎热，让他格外难受。


    “沙鹰城？我不是说，碧落城吗？”他浑身都是布制的白色斗篷，还有布蒙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让他呼吸不畅，“你们走错路了！”


    “什么鬼，客官你肯定是记错了，是沙鹰，沙鹰，我们不去碧落城！”男人继续用蹩脚的语言和他交流，“要给钱了，我们要走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误！”


    他伸手，努努嘴。


    “我就是说的碧落城，不可能是沙鹰！”他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但是沙鹰城的风沙能很快就把眼泪吹走。


    这些人当初答应的好好的，要将他带到碧落城！要是他不能及时赶到，万一……万一她走了该怎么办？


    “我们不去，碧落我们不去！”他们还是坚持这样说。


    裴柒寒已经不能再这样耽误下去，他丢了一袋钱到他们手上，就推开他们跳下车。下车后，一股热风就迅速吹来，刮的他斗篷抖动不已。


    他茫然站在驿站，身边路过的人都捂着斗篷艰难从他身边路过。


    “碧落城去吗？”他抓住一个车夫的手臂，也是金发碧眼的异族男人。男人本满脸不耐，但定睛一看，觉得这个抓住他的这个年轻男人眼睛格外漂亮，眉毛又长又细，忍不住心痒痒，边回答“能去能去”边扯掉他面上的布。


    布在猝不及防中扯落，露出美到不似真人的脸，布罩也顺着热风在毫无准备当中飘走。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露出或是贪婪或是艳羡的神色。


    车夫舔舔嘴唇，按住他的肩，就想去亲他的脖子：“去我房间一晚，明日我就送，送去碧落城怎么样？”


    “放开我！”裴柒寒勃然大怒，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冒犯他了。他握紧腰间的匕首，右手使劲去推他，旁边的人都是见怪不怪的神情围观。


    “不是，老登，说好的去碧落城呢？”又是个大嗓门，嘴里噼里啪啦输出道，“别找我要钱，你们几个傻叉给我和兄弟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想找我们要钱？脸呢？”他指着行商的鼻子骂了半天，余光瞟到还在和车夫拉扯的裴柒寒，愣了。


    “诶，沈絮，是你相好？”


    他的脑海就好像炸过一道惊雷，就连挣扎都忘记了，只是呆呆看过去。


    那个好些年没见的人长高了一点，她站在一堆高大的异族人对面也没有被压制的感觉，整个人晒黑了些，也戴了黑色面具，但那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闪着光辉，黑色的劲装衬的人格外标致。


    他就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沈絮。


    她看过来，只是皱了皱眉，就抬起手中抓着的剑柄，对着那个嚣张的车夫当头来了一下。


    车夫还在猥琐的嘿嘿直笑，根本反应不过来，脑袋被砸中扑通就面朝下砸在沙子里。


    “这……”苏澈看了看他们两个人，发现气氛诡异的可怕。裴柒寒有些狼狈，他的脸上都是车夫手上抹的沙子，斗篷还被扯破了一点，但眼角的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


    沙风吹过时，沙子不可避免粘在他的泪水上。


    “别哭。”沈絮抬起手，把他眼角的泪水抹去，柔软的指腹和沙子粗粝的摩擦感一起袭来，他的眼泪越来越多，眼睛里都是水光一片。


    造孽啊。


    苏澈咂咂嘴，忍不住谴责沈絮。


    “要不，咱们先进去说话？”驿站有供人休息的大堂，苏澈感觉裴柒寒的眼泪越流越多了，忍不住开口并悄悄撞了沈絮一下。


    裴柒寒这个状态已经不适合跟着他们走了，他只是死死抓着沈絮的衣袖。


    沈絮思考了下，用左手掠过他的臀部，将他单手搂起来，就像在宫中送他出御膳房那样。他们就这样顶着众人沉默的目光走进驿站大堂。


    裴柒寒俯身搂着她，微微抽噎着。


    走到二楼包厢，他们才停下来。苏澈叫来个小二，打上来一盆凉水，然后转身出去了。沈絮把他放下，用水去给他清洗脸上的和发丝间的沙子。


    她的神情认真，细致地给他挑着沙砾。


    “沈絮。”裴柒寒一眨不眨看着她，还是泪光涟涟，“我以为，我会跟你错过的。”就像以前的每一次。


    “说明这是命运，我们注定会重逢。”沈絮把布巾，沉在水里洗了洗。


    裴柒寒笑了笑，他垂眸掩饰又要落下的泪：“你从没说过。”


    “我现在说了。”


    “是我来找你的。”


    “嗯，但你找到我了。”她捧起裴柒寒的双手，用布巾细细擦拭。


    “你会不会烦我？”他声音很低，“我总是纠缠你。”


    “不会。”


    “我收了后宫，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们现在都是女官了。我退位让贤，现在我的姑姑才是皇帝，我什么都没有了。”裴柒寒反手握住她的手，“你……还要我吗？”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我数次从你身边逃走，伤害你，你还要我吗？”沈絮的笑裴柒寒见过无数次，但这一次，裴柒寒无法去形容。


    “你……你是爱我的。”


    “是。”


    裴柒寒深深呼吸着，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只能将手抽出擦拭自己的泪：“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但你让我不相信……”


    “抱歉。”她话音刚落，裴柒寒已经扑上来，他抱的很紧，嘴唇贴着她的下唇。他的泪水曾流到唇内，所以沈絮能品尝到苦涩的味道。


    “别再离开我了。”他只是这样说。


    “打扰一下，这碧落城咱还去吗？”苏澈的声音响起来，裴柒寒愣了愣，没有离开，他依恋地将头埋在沈絮颈弯。


    沈絮拍着他的背，回答道：“去，当然去，我们千里迢迢不就是为了去碧落城。”


    “……你们继续。”苏澈挠挠头，心情还是挺复杂的。别说，还真有点羡慕沈絮这小子，相好都能抛下一切来找她，他怎么就遇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