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风声寂寂。


    白玉薇传达完玉箓中的消息便匆匆告辞离去，看起来像是还有别的任务在身。


    百里忍冬送走她后便独自一人坐回了石桌旁，脑海中翻滚着种种思绪。


    四大护法在短时间内接连覆灭，魔域异动，或将出现一个能够改变整个魔域格局的“变数”……以及不知到底死没死的陈舟。


    ——或许，还有厉无渡。


    百里忍冬闭上眼。


    那些逐渐成形的猜测与难以言喻的可能在脑海中翻滚、纠缠，如一团越试图去解便缠得越紧的乱丝。


    它们盘成了一张网，而他则是被困在网心的兽，越挣扎，却越是摆脱不了。


    百里忍冬抬手按着眉心，胸腔里一股说不出的烦乱涌起。


    修士的心本应如止水，但此刻他的心湖却像被无数细石砸得波光四散。


    理智在耳边无声提醒：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并没有证据。


    百里忍冬睫毛轻颤，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厉无渡没死”这个可能性就像一块挥之不去的阴云，无论他怎么平心静气，这片阴云带来的躁动都依旧在撕扯着隐隐跳动的神经。


    这时，院中因阵法而生的清泉恰好和着风送来一阵清凉的水汽，百里忍冬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的情绪对一个剑修而言，太危险，也太不该。


    ——没错，他不该这样乱，也不能这样乱。


    这样的他……会令师尊失望的。


    青年忍不住握紧了寒春剑，感受着清凉的温度自剑身上渡来。


    长久的寂静后，再睁开眼的百里忍冬才终于冷静下来。


    无论魔域那股力量是谁，眼下首先要做的，都是第一时间向宗门报告消息。


    他从芥子戒中取出一枚深青色的剑纹玉简——这不是寻常传讯符，而是剑宗特有的“心剑传讯”。唯有修炼出剑心剑意的剑宗弟子和长老可用，用以同宗门其余修炼出剑心剑意的人之间相互传讯，而且此种方式会使传递出的讯息带着传讯者独有的剑意，所以极难被造假。


    若不是之前因为魔域和正道之间有魔气和瘴气作为障壁分界，剑意在要穿过它们耗损极大，百里忍冬早在魔域中便用了。


    将自己在魔域的全部所见所闻，以及近日在天火门发生的种种和魔域异动的消息尽数压缩在玉简中后，百里忍冬双指并拢，剑意凝成一缕幽光飞射而出，瞬间包裹住整个玉简。


    伴随一声嗡然轻响，剑纹如水波般震开，宛若在虚空中架起一条细不可见的剑脉。


    剑纹光芒徐徐闪动，百里忍冬却在发出讯息前顿了顿，最后又补了一句：


    弟子百里忍冬，怀疑魔域此“变数”与厉无渡存在某种关联，但弟子已在无间区诛杀此魔，如今暂无实证，心中诸多迷惘，恳请宗门允我再度深入魔域，探明迷津。


    念息送入玉简，剑意蓦地脱手，化作一道不见形迹的剑光破空而去。


    院中又归于安静。


    但百里忍冬知道，此刻的宁静，更有可能是一切风暴之前的假象。


    他缓缓抬眸望向天边，手指悄然压住因感知到主人心绪波动而隐隐震颤的寒英剑。


    不论魔域那位神秘强者是谁，不论陈舟的“死”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他都将一一查明。


    ……


    几日后，百里忍冬收到了来自剑宗的回讯，听口吻，应该是掌门洛图书发来的：


    “百里师侄，天宫方面已向各宗发出急讯，要求各门各派的话事人于十日后齐聚天宫议事。你之急忧师门已然明了，但如今你伤势未愈，魔域局势又诡谲难测，万不可妄入魔域，以身犯险，亦不必急返宗门。天火门灵器众多，不乏赶路好物，师侄可暂留天火门静养，数日后与天火门高层一同前往天宫。


    届时，你需在各宗议会上当面对诸宗呈报所知情报，之后行动及安排，待见面后再行商议。”


    读完洛图书的回讯，百里忍冬眼底微沉。


    他本以为剑宗会先行密议，再派遣探子深入魔域，届时不管派出的是不是他，自己都可以借机一同前去。


    可没想到，这一次的魔域异动竟会引起正道各宗如此的重视，天宫竟破例在固定的万宗大比时间之外召集各门各派，洛图书更是用这件事堵死了他先斩后奏进入魔域的路——一个向所有正道高层汇报情报的重任压下来，他即便是想推，也推不了。


    很快，继剑宗回讯后，又一次带着为天火门掌门传话任务的白玉薇再度登门。


    还是落座在院中的石桌旁，白玉薇打量着百里忍冬的脸色，缓声道：“看来百里道友已经接到了贵宗的消息，洛宗主特意给我们掌门亦传了信，嘱咐我等一定要带上你共去天宫赴会。”


    “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门中已经定下四日后出发，你是目前唯一一个刚从魔域出来的正道中人，又恰好在我门中帮忙处理了养尸地异变，那魔偶孔长老灭亡前曾提及魔域，若是这二者之间有所关联，那你所掌握的情报便至关重要，绝不能缺席。”


    百里忍冬明白她话中暗藏的劝说之意，微微抬眼：“白道友的意思我明白。”


    他顿了顿，似乎是微不可察地咬了咬牙，然后才重新开口道：“宗门既已交付我任务，那忍冬便不会疏忽懈怠、肆意妄为，请转告贵掌门，四日后，我会准时与大家一同出发，前往天宫。”


    青年声音带着冷意，但好歹是答应了长辈们的安排。


    “好。”见他并未固执己见，白玉薇明显松了口气，“那你安心养伤，四日后，我们便一同启程。”


    “嗯。”百里忍冬情绪不高地点了点头，破天荒地在她提出告辞前下了委婉的逐客令，“四日后见，白道友慢走。”


    白玉薇知道他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当下便顺水推舟地站起身：“那我就不多打扰了，百里道友若是还需要什么疗伤之物，尽管传讯于我，掌门给了我调动药阁和部分宗门宝库的权限，只要不是龙肝凤髓那等绝迹之物，但凡你需要，我都可为你搜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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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忍冬摇了摇头，只道：“多谢贵派掌门的一番好意，只是我的伤势虽未痊愈，但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并不需要如此破费，白道友也放心吧。”


    “好吧，那我便就此告辞了，百里道友留步，不必多送。”


    ……


    一番礼节性地送客之后，百里忍冬所在的这方院落重归寂静。


    他关上院门，落下禁制，随后回到了房间内开始打坐。


    虽然合上了双眼，但青年的心绪却愈发沉重。


    天宫议会……那是正道的最高层裁决之地，再过数日，天宫议会开启，所有谜团也许都会有个方向，而他所报告的情报，或许也将成为改变正魔两道局势未来走向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旦正道各宗判定魔域内有人试图颠覆格局，可能便会先下手为强，对魔域发动战争。


    届时，才是真正的风云突变、山河翻覆。


    思及此，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似乎悄然拂过脊背，百里忍冬搭在膝上的手指下意识微微收紧，暴露了他心底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的事实。


    ……


    与此同时，隔着茫茫沙漠，在瘴气和魔气障壁的另一端。


    魔域，无间区。


    红萼快步踏入殿中，眉眼间带着未散尽的惊悸。


    她有些惶然地跪在厉无渡面前：“大人，探子回报……尊上似乎察觉幽都最近局势动荡，要中止破境，提前出关了。”


    殿中寂静了一瞬，幽暗的灯火映在红萼脸侧，将那点不安衬得更加明显。


    然而坐于高座上的身影指尖轻轻扣着扶手，依旧四平八稳得仿佛只是听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提前出关？”


    厉无渡缓缓抬眼，原本沉入幽暗中的眼瞳露出一线光，却如同深渊忽然睁开一只冷竣的眼。


    红萼屏息不敢动，垂首回道：“是……收到消息后，我怕是有心人放出的烟雾弹，便留心查探了一番以作验证，没想到魔皇宫那边竟当真收紧了防守和巡逻，先前如流水一样送进去的天才地宝也暂缓了消耗速度，看起来……八成是尊上真得要提前出关了。”


    闻言厉无渡敲击扶手的动作微顿，她沉吟了片刻，突然轻笑一声：“倒也正好。”


    “既然他察觉到了动荡，那便索性不拖了，就让整个魔域都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动荡’。”


    话音落下，厉无渡猛地站起，黑袍在殿中掀起一道沉重的魔风，连殿内悬挂的骨灯都被震得叮当作响，红萼和侍魔们立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传令下去。”


    红萼听见头顶传来厉无渡的声音，像利刃划破死水，带着冷决：


    “趁魔尊出关前，拿下葬神区与罗刹区。”


    红萼猛地抬头，眼中震惊还未来得及显露，就被她的下一句话彻底压住了所有心神。


    “至于葬神护法和赤眉护法——”厉无渡抬手，指尖轻轻抹过虚空，溢出的魔煞竟在空气中溅出一线裂痕，“就由本座，亲自动手。”